建奴那一眼望不到邊的陣線開始發生變化,左側邊緩慢突出,一股洪流噴涌而出,千軍萬馬從邊上拐入戰場中央。
兩紅旗本是一家,鑲紅旗與正紅旗的甲冑,看着區別就只是一道白邊,遠遠看去很難分辨出來。皇太極一開始也被騙過了,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哪裡不對,等他定睛一看,整個人差點吐出血來。
“出戰的怎麼是碩託那個傻孩子?!”鑲紅旗可是皇太極自己的票倉,鑲紅旗的半邊屁股是屬於他的啊!皇太極知道自己被代善不聲不響地坑了一把,但碩託卻不知道其中關竅,他只是平等地把皇太極和代善都給恨上了。
這也是他與自己哥哥嶽託的區別,若是嶽託在,必然不會被這樣輕易坑騙,就算真的是皇太極的命令,他也會去面見皇太極覈查虛實。無論是從智力還是武力,碩託都比嶽託差太遠了。
可惜的是,這位愛新覺羅家的天之驕子,因爲戰場上的意外,很草率地就這麼死掉了。這個本可以與曹變蛟掰掰手腕的女真巴圖魯,沒有活到證明自己的那一天。也正是考慮到兄弟倆區別,皇太極在敲打阿敏的時候,在補償碩託和增強自己的頭號馬仔濟爾哈朗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碩託帶着滿腔悲憤出戰,隨行的是他們鑲紅旗僅剩下的五千多騎,發起了決死衝鋒。一路上有弩箭與炮彈相隨,丟下了兩三百具屍體,但碩託的運氣似乎不錯,他明明衝在最前面,卻一點傷都沒有受,可能是他那個死鬼哥哥在天之靈保佑他也說不準。
建奴真的衝上來了,城頭守軍被勒令不許再開炮。戰爭的小聰明偶爾可以使用那麼一兩次,通過取巧佔點小便宜,但最終還是要回歸最原始的硬實力比拼。
趙率教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建奴的重騎兵衝擊己方營地,他必須派兵前去阻擊,因爲他們無路可退,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護城河,他們要是被推入河中,會將河面上的薄冰砸穿,掉進冰水裡面活活溺死、凍死。
戰爭的進度始料未及,如今的局勢已經沒有再留給趙率教從容指揮的時間,他知道自己要拼命了。他跑下高臺,翻身上馬,迅速集結各部重騎兵,準備與奴騎死戰。
雖然奴騎只有兩千,但那可是白甲巴牙剌啊!曾經在遼東戰場上,十幾騎就能攆着他們幾百人追殺的恐怖存在!他們就算全部壓上,也未必能夠取勝。趙率教也並沒有什麼高明戰術,唯有全力以赴,於是他下令八千騎全軍出擊,隨他死戰不休!
趙率教率領自己的親衛騎營與榆林鐵騎一起正面迎敵,與豪格率領的中路騎兵硬生生撞到了一起。明軍使用的主要武器還是三眼銃,這玩意雖然傻大黑粗,但是好使用。但這一次,他們沒有了閃轉騰挪的空間,將三發彈丸一股腦打出去以後,就只能掄動銃杆與敵軍肉搏。
而硬生生承受了明軍數輪遠程打擊不能還手的建奴騎兵,也終於迎來了自己大逞威風的時候。三眼銃作爲一種湊活着使用的異形骨朵,其破甲的能力還是很強的,面對建奴的三重重甲,武器可選項很少,鈍器是一個頗爲不錯的選擇。
但冷兵器作戰,一寸長一寸強,三眼銃當錘子使固然算是一種不錯的武器,但騎兵衝鋒的時候,卻明顯比不上長杆兵器。三眼銃杵在地上也就齊眉高,建奴所使用的騎槍卻有兩三個人那麼長。
明軍騎兵必須堪堪躲過奴騎的戳擊,兩騎交錯而過的時候,才能將銃管敲到建奴的腦殼上。然而,戳刺乃是白甲騎兵看家的本領,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被躲開呢?
明軍的大規模傷亡出現了,不少明軍精騎被建奴的騎槍捅穿,連人帶甲舉到半空,而被刺的士兵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卻能夠清晰地感受疼痛,知道自己這一次必死無疑,這樣的結果令人絕望。
這種動作本是將領炫技所爲,可以震懾敵軍,鼓舞己方士氣,於體力消耗和殺傷效率來說並不友好,但這一幕卻普遍上演了。這對於明軍來說,無論是視覺上還是心理上的衝擊力都是非常巨大的,也就是說,他們所面對的建奴騎兵,每一個似乎都有着自家將軍的實力。普通士兵面對將領,普遍是感覺矮一頭的。
好在這樣的場面並沒有震懾住明軍的主將,趙率教論起單兵作戰的能力,趙率教的精銳家丁未必就比他們差了,只是裝備上面做不到白甲兵那麼奢侈罷了。趙率教也不是一直鎮守山海關的,他這個山海關總兵官的位置,也是在關外一刀一槍與建奴拼殺出來的。
這一輪混戰,其他各鎮精騎包括榆林鐵騎都被打得凹陷了進去,但是趙率教和他的五百親兵卻硬生生頂住白甲兵的進攻,雙方陣腳牢固,勢均力敵。
這就是爲什麼朱由檢非要爭一批遼將來臨時指揮京師戍衛軍,因爲再怎麼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所謂精兵,也只是理論上的。大漢將軍夠好看吧,穿好甲,人高馬大,英武非凡,但丟到戰場上,還真就打不過破布爛衫的邊軍,因爲不能打的已經死了,這是最殘酷且有效的篩選。
噹啷!趙率教老當益壯,雙手持大刀一記力劈華山斬下,而他眼前的小將也絲毫不遜色,斜舉着長槍將這一刀架住,而後憑藉着一身蠻力將他的大刀盪開。
雙方沒有通報姓名,也沒有心思閒聊,眼神中只有將對方置於死地的最純粹的慾望。
老將體力雖然不行,但五十多歲也正是當打的年紀,一身武技爐火純青。趙率教見自己的長刀被盪開,也絲毫不慌,而是順勢斬向建奴小將的戰馬。
騎槍適合衝鋒戳刺敵人,鏖戰的時候就有些不太靈活了,如今騰挪不及,眼看戰馬就要被砍,豪格眼裡閃過一絲慌亂。然而,皇太極既然敢讓自己的兒子上戰場,那就必然是做好了準備的,皇太極給他配備了最好的兩個副手。
關鍵時刻,豪格的叔叔阿巴泰趕到,將馬槊刺向趙率教脖子。趙率教雖然不怕死,但也沒有自輕自賤到要用自己的命去換敵軍一匹馬,於是無奈撤回招式,一個後仰躲掉這致命一擊。
嘎嘣!
趙率教似乎聽到了自己身體的一聲脆響,只覺得腰部劇痛。
“我的老腰啊!”趙率教的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