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時,門吱呀一聲響,那荒涼的聲音蕩在蘇培盛的心底,迫得他越發小心翼翼的。剛一走進,竟發現胤禛熄了燈獨自坐在書桌前,靠着那髹金的九龍紋椅落寞的思索着。他孑然一身的身影映在銀白的月色裡,有着竹生空谷般的岑寂,“皇上不是已經睡下了嗎,怎又起來了?”
說話的功夫,蘇培盛已經輕車熟路地替他尋來一件披風搭在他身後,“夜半寒涼,皇上保重龍體。”
“不是讓你回去休息了嗎,這麼晚還來做什麼?朕這裡不需要侍候了。”胤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靠着身後龍椅,緩緩閉了目,“朕只是想一個人呆會兒。”
這個時候替辰嬪求情,斷然不合時機。可是蘇培盛斗膽道,“皇上,奴才有急事稟報。”
胤禛的聲音依舊很低沉,“什麼事?”
蘇培盛倏地伏下身,佝僂着腰,一副皆恭畢敬的模樣,心急道,“皇上,辰嬪娘娘身染風寒,臥牀不起,還請皇上下旨令太醫院的人連夜去往長chungong,替娘娘醫治。”
胤禛猛然睜開眼來,打量蘇培盛片刻,又思緒良久,最後不急不徐地問,“只是身染風寒?”
“長chungong的宮人是說辰嬪主子染了風寒,已經有兩日滴水不進了。”蘇培盛如實稟報,卻斷然不敢將太醫院有所怠慢的實情全部托出。他是宮中的老人了,也必然知道太醫院背後的靠山。在這宮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達到救治辰嬪的目的即可,多餘的蘇培盛也懂得拿捏分寸。
胤禛有些躁動地起了身,旋即驀然握緊了拳頭,似在扼制自己的激動情緒,最後沉沉地哼聲,“要讓她吃些苦頭,她纔會記得自己的真實身分。”
蘇培盛明顯的聽出胤禛語氣中的怒意,雙目裡閃過一絲憂慮,卻還是下定決心,維護道,“皇上,時機成熟時辰嬪娘娘自會與皇上相認。眼下辰嬪娘娘病重,還請皇上莫要與她計較,若是……”
“朕與她計較?倘若身分
可以兒戲,那朕可不可以在天下人面前也僞裝自己,做一個平凡的人,不去理會朕是天子的事實,不去處理朝事?”胤禛斬釘截鐵地哼了哼聲,“這也能當成兒戲嗎?”
蘇培盛眼裡的愁苦模樣越發加深,自知今兒若是再替辰嬪求情,只能讓皇帝的怒意越發加重。他識趣的閉了嘴,終於能抽身離開乾清宮時,已經又是半個時辰之後。
初問遠遠的就在長chungong外迎着,見了蘇培盛一路緊跟着走到辰嬪的病榻前,本想詢問結果如何,一看他那陰鬱的臉色,便可想而知,“皇上是不是不肯讓太醫替主子醫治?”儘管已猜了個十之八九,初問依舊抱着希望,想從蘇總管嘴裡聽到確切答案。
蘇培盛無力地垂了頭,長長嘆一聲氣,將實情一一道明,並再三吩咐夜裡要留人輪流照看辰嬪。待明兒一早,他再想辦法請御醫過來一趟。送走他之後,秀錦等人越發囂張,一臉鄙夷地在初問與袁俯儀身上來回打量,“你以爲請來了蘇公公,就是請來了活菩薩嗎?縱使蘇公公是內務府的總管,也大不過皇上。皇上都懶得看辰嬪一眼,你們這倆個奴才還在瞎CAO什麼心。不如聽我所勸,早點拿錢去打點打點關係,替自己買一條後路,莫要待辰嬪死後,才後悔莫及。”
初問怒不可遏地瞪着秀錦,“滾,滾出去。”待她將秀錦等人趕出寢殿,跪伏在寄思牀前,緊握着主子時冷時熱的手痛哭不已。細緻打量主子時,竟發現主子的眼角溼潤有淚。初問趕緊去拭,“主子,你是不是什麼都聽得見,既然你能聽見,爲何不醒一醒,你醒一醒啊。”
太監袁俯儀將桃花燈盞揭開,挑了挑暗下去的燈芯,屋子裡才漸漸明亮起來。初問再看寄思,她眼角的淚痕已不見了。原來是她眼花了而已,原來主子根本就聽不見,“主子,您好好的怎會一病不起,您快醒過來啊,您快醒過來啊!”
翌日,蘇培盛動用了自己在宮中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終於眼見着一絲希望。他瞥一眼宮巷盡處,四
下無人,急忙將三百兩銀子塞進一箇中年太醫的腰包裡,“李太醫,麻煩您了。事成後,奴才必有重謝!”
李太醫左右眺望,見無人經過,這才安心地收了蘇培盛的銀子,卻無奈道,“蘇總管,你也知道太醫院的院史是皇后孃家的人,左右院判又是受過皇后恩惠的人。沒有人願意去替辰嬪醫治,必定事出有因。況且下官只是一個八品御醫,怎敢私自做主。”
蘇培盛握緊李太醫的雙臂,低聲下氣道,“奴才知道李太醫醫術高明,一直屈居八品御醫之位,實在是屈才。只要奴才一尋着機會,就在皇上面前替李太醫說說情。”若不是現眼沒有辦法,蘇培盛纔不願與李博這樣的小人爲伍。侍候雍正下了早朝,他就一直在想辦法,卻沒有一個御醫肯買賬,當真是中了李博之說,太醫院院史與左右院判都是受皇后指使,有他們坐陣,誰還敢私自去替小小一個四品辰嬪醫治?
聽他如此說,李太醫眼冒精光,“那就有勞蘇總管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周旋至此,李博要的就是這一句話,這纔在蘇培盛的催促下趕往長chungong。在李博隔着一層輕紗,替辰嬪切完脈時,不由緊緊的蹙眉。
“如何?”蘇培盛緊張問道。
“辰嬪娘娘脈搏表淺,輕按不得,浮細無力,怕不只是身染風寒那般簡單。”李博若有所思道。
初問淚水潸然,“主子莫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李博搖搖頭,“依下官看,辰嬪娘娘許是得了風邪之症中的內風。”
蘇培盛氣急,“許是得了,許是得了,那到底是還是不是,李太醫你得對症下藥啊。”
李博思索片刻,點頭確認道,“依着辰嬪娘娘的脈相來看,確實是內風。內風則多由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逆亂而生,泛指因風陽、火熱、陰虧虛所致,肝風內動會導致頭目眩暈,四肢無力,甚至半身不遂。辰嬪娘娘臥牀不起多少時日了?”
“半余月日。”
“不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