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喇那拉氏的皇長子弘輝,從小刻苦用功,資質聰慧,本應該是儲君最佳人選,卻被人害死。她又怎容別人生的皇子當上太子,從而斷了自己將來的路呢。而裕嬪耿氏又是早前入的雍王府,與烏喇那拉氏之間的較量何止一次。這二人早已是戰場上的熟人,對彼此都瞭如指掌,再不用暗地裡耍什麼手段。烏喇那拉氏要裕嬪腹中胎兒死,只需開門見山。
今兒晌午後,裕嬪便被傳至坤寧宮。
烏喇那拉氏摒退左右,獨獨留下裕嬪,用生硬冰冷的口氣凌駕於她――她腹中骨肉與自己性命,二選其一。
這樣的逼迫對裕嬪來說毫無選擇,她心裡清楚這些年自己能活着,全然是因爲自己從來不去花心思爭寵,甚至故意避開胤禛,才得以保全性命,否則早被烏喇那拉氏殺了千百遍了。也因此,自己一直無所作爲,至今都只是一個四品嬪妃,在宮中沒有任何地位。
以烏喇那拉氏的手段,要讓她和孩子去死,可以有千萬種方法。她根本拼不過,更無法在反抗中保全腹中皇兒的性命。萬般無奈下,她取下髻發間尖銳的髮簪,用力劃過自己的右臉頰,毀了原來清秀甜美的容貌,併發誓說再不接近皇帝。並且,無論生兒生女,都不會讓這孩子有任何造詣,不讓他念書,不讓他習武,只做一個碌碌無爲的皇族後人,唯求烏喇那拉氏給一條活路,讓他們母子在溫飽中渡過餘生,便足矣。
這是裕嬪唯一的活路,能兩全,卻註定了今後行屍走肉般的日子。她不求榮華,不求地位,不求夫君的愛,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有自己的孩子,相依爲命,在這後宮中哪怕苟延殘喘,也要一直在一起。
這樣的願望算是奢求吧。若烏喇那拉氏肯放過她,倒也能算是幸事。後宮裡的女人,又有多少人能有自己的孩子,又能和這孩子平平安安地活着?
烏喇那拉氏看着她那滿臉漫溢的鮮血,思慮了良久良久,才答應她的哀求,饒他們母子活命。一個已然毀容的女子,自然不會再有機會服侍皇帝。
從坤寧宮出來時,裕嬪仍是心有餘悸,烏喇那拉氏最後的告誡,要她遵守誓言,否則後果自負。那話像針像刺般紮在心裡,這一紮將是一輩子,再不可能有舒坦日子過。若要用一輩子的提心吊膽來換取皇兒的安穩,她願意。
“你的傷?”寄思小心翼翼地問道,卻讓裕嬪越發警惕,“別亂猜測,我的傷是自己不小心跌在石頭上磕的,與任何人無關。”
寄思心有疑問,“石頭怎會磕出這樣筆直的傷口?”
裕嬪狠狠瞪着她,“就是石頭磕的,方纔我獨自散步,一不小心被絆了一腳。磕我的那石頭又尖又銳,所以才落下這道傷口。”
“那你可還有其它不妥之處,胎兒無恙吧?”寄思頓了頓,才又關切地問道。她自然知道這不是石頭磕的,若是能磕出這麼長的傷口,必定會傷到裕嬪腹中的孩子。見裕嬪除了臉上有傷痕外,並無其它不適,已隱約讓她猜測到原由。一定是烏喇那拉氏,一定是!裕嬪爲了保住孩子,竟然不惜讓自己毀容。他們之間一定是有什麼協議,否則烏喇那拉氏想要取的人命,怎可能還安好活着。
“皇兒沒事,多謝辰嬪關心。”裕嬪回道。
寄思隱約知曉了前因後果,卻並不說破,試探道,“姐姐莫要把我當作仇人。我只是希望姐姐一切安好,若姐姐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可與妹妹道來。在這宮中,能有一個互吐真心的姐妹本是難事。妹妹對姐姐有憐惜之情,全然是實話。”
裕嬪只道,“夠了,在這後宮中又怎會有真心相待的姐妹。辰嬪若真是爲我好,你今日所聽到與見到的,都別向外人說起。還有,我的臉確實是被石子所磕破的,與任何人無關,還請辰嬪不要妄自揣測。”說罷,她扶着血跡斑斑的右頰緩緩而去。
春日明媚的陽光下,那一帖大腹便便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息在石子甬道的竹影重重中。
不知怎的,寄思竟然覺得這是她在後宮中見過的最落寞、最蒼寂的背影。
而裕嬪耿氏,亦是她所見
過的,最身不由己的人。
莫名的,對裕嬪有一種憐憫。那種憐憫並非偶感而發,而是發自內心,已昇華成一種關切,就像親人與親人之間的牽掛和關懷般,唯願她一切安好,才能心安。
一連好幾日未見胤禛,據說裕嬪受了傷也不見胤禛去探望,倒是急壞了太后。幸好裕嬪腹中龍脈安然無恙。
寄思心裡一直掛念着裕嬪的傷情,顧不得會被她拒之門外,終是在裕嬪出事的第五天又去了延喜宮,幸而得以裕嬪會見。
延喜宮一如她想象中的樣子,太過寒微簡陋,就連接見客人的正殿也不過得以幾幅水墨畫裝飾。畫中渲染開的線條及景物一如裕嬪本身,淡然而與世無爭。寄思心想,就算太后和皇上賞賜裕嬪再多的貴重物品,她都不會擺出來炫耀。更何況,也只是她這一次有了身孕,才稍稍的得到了太后的厚望與賞賜。她是自雍王府時的格格,跟着胤禛這麼些年了,怕是早已習慣了這樣清靜淡然的生活了。
顯然,裕嬪臉上的傷並未過多的處理,只不過簡單地塗了膏藥。寄思不知,她連御醫都未傳召,若不是太后得曉此事,臉上的傷口她連管也懶得去管。在這後宮中,容貌是何其重要。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容貌都不在意了,怕是已經走到絕路了。
不由的,她越發同情裕嬪,讓初問遞了一盒由陳數特地從宮外尋來的冰雪玉膚膏給她,卻遭人毅然拒絕,“若這冰雪玉膚膏當真如辰嬪所說,可以讓人恢復容貌,那我更不能接受。”
寄思的心不由一緊,“難道姐姐不想恢復容貌嗎?”
散落的髻發正好蓋在裕嬪的右頰傷口處,她擡手輕輕碰觸,冷笑道,“今日見辰嬪一面,只是想重複那日湖心亭說過的話。若辰嬪當真爲了我好,就忘了那一天的事。”寄思心知,裕嬪是指那日她提及皇后的事,便乾脆地回道,“妹妹只知姐姐是不小心跌倒,讓尖利的石子給磕破了臉,其餘的妹妹一概不知。”
裕嬪這才正眼看她,倦然一笑,“多謝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