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在兩家村西北的三裡外,有個村莊叫新營子村,這新營子村是大火燒後最早建立的村,也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莊,因此年輕人較多。每到過完舊曆年,這村的中青年們,都要組織高蹺殃歌隊,準備慶祝元宵節。這些在農田勞動慣了的人們,總是閒不住,在一些喜歡熱鬧又有些文娛才能青年的帶領下,這殃歌隊迅速組織起來了。到了元宵節這天,他們在自己村熱鬧夠了後,又熱情洋溢地主動去鄰村進行義務表演。
正月十六這天晚飯後,他們打扮地花花綠綠,畫着油光彩亮怪模怪樣的臉譜,拿着彩絹和彩扇,向兩家村進發。因爲他們給鄰村送戲這種事已經有好幾年了,因而,就近各村的村民,對這個高蹺殃歌文娛隊十分企盼和歡迎。兩家村的各家各戶都點了旺火,大門外早早地掛上了做成各種樣式的燈籠,鞭炮也早早預備在了大門外,專候文娛隊進村。
鑼鼓聲傳進了人們的耳中,殃歌隊進村了,人們都走出大門外張望,孩子們顯得更加興奮,說說笑笑蹦蹦跳跳。殃歌隊進村後,從村西到村東,在鑼鼓聲的伴奏下,挨家挨院進行表演。他們一邊繞着火堆扭捏,一邊信口編了詞唱起來。隊中有個出口成章的青年,外號叫快嘴兒李,他到哪個院後,根據他看到的情景,或瞭解到這家人家的情況,能迅速偏出幽默風趣的段子順口唱出來。這快嘴兒李在兩家村有一家親戚,因此對王趙兩家多少年來從友好到矛盾的事,瞭解的一清二楚。這天,當他們殃歌隊走進趙興年兒子趙鋼蛋院時,他踩着高蹺,看着趙鋼蛋家花生生的窗花明晃晃的燈籠和紅彤彤的對聯,繞着旺火就唱出瞭如下歌詞:
“這家人家人丁旺,日子富得流湯湯。祖宗有財是大善人,爲人處事多謙讓。結了義兄王來運,發誓代代友情長。友情不及親情近,企盼後代結鴛鴦。可兒孫不買祖宗的賬,反目成仇不相讓。見面好似慪眼雞,恨不得對方遭大殃。歸西的祖宗心擅抖,隔壁鄰居也悲傷。快嘴兒我今天要多嘴,奉勸趙男細思量。爲男總該有氣度,何必針尖對麥芒?兩家吃頓和解飯,莫因小事把大義傷。
鏗!鏗!鏘!鏗!鏗!鏘!喜樂總比生氣強!”
他們敲敲打打說說唱唱表演了一會兒後,就又來到了王有福兒子王大山的院,鑼鼓敲響,綵綢花扇舞動,快嘴兒李也編了一套相似內容的說唱詞,踏着鏗鏘的鼓點,又如此這般風風火火地唱了一回。
等這個殃歌隊風捲而去後,趙王兩家凡聽到快嘴兒李說唱的人,都對他的話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各自在思想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轉變。回想起父輩們日娘操祖宗五馬長槍的對罵,想起這麼多年來的彆扭,以及他們這一代繼承了前輩的傳統繼續鬧騰,覺得把心思放在這種事上,沒什麼意義。原本祖輩們還是磕頭兄弟,世交變成了世仇。況且距離當時的菜園子事件和騾子事件,已經近二十年了。後來雖屢屢發生些爭執和矛盾,那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事也多半帶有找茬或挑刺的性質,哪一件事都是對方少說一句就可以過去的。
兩家人各自在心底作了些反思後,都已是人心思和了,見了面也不再怒目相視了,背後也不再閒言碎語地漫罵和貶低嘲笑對方了,但是仍然沒有語言交流。因爲誰也抹不開面子去打開這個僵局,誰也不去主動下這個臺階。
又是幾年過去了,王大山和趙鋼蛋的子女,有的已經成家立業,有的也該談婚論嫁了。趙鋼蛋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姑娘,名叫彩霞。她芳齡剛滿十八,生的杏眼桃腮,容貌在兩家村是拔了尖的。這彩霞不僅貌美,而且心靈手巧。她學得一手好刺繡,三村四鄰的女人們常來找她,一是想看看她的繡品,二也是想學點繡藝。看完後,有的女人就說,彩霞就是一個高明繡工的作品,要不她怎麼會長得那麼美?然而,她的父母因爲她相貌出衆,反而十分擔心,他們也說不清擔心什麼。從她十四五歲起,就把她像小鳥關在籠子裡似的關在家裡,連大門也不讓出,甚至婉言拒絕來她家造訪的各種人。彩霞也只能默守閨房,朝夕穿針引線,在彩色的刺繡世界裡尋求樂趣。
回頭再說王家。王大山的大兒王日升已經結婚,二兒子也已二十一歲,叫王旭升,小夥了長得挺拔帥氣。他十四歲時跟了個手藝有名的老木匠學徒,幾年下來,已是手藝不錯的木工。雖然他絕對能獨立撐起門戶自己單幹,但他仍跟隨師付一塊幹。師徒合作,似乎更出活兒,更能發揮專長,更愉快。他們走東村轉西村地在各村幹活兒,因此很少在家,對於自家和趙家的糾紛事端,他從不參與。
這年中秋節上午,王旭升在前營子村幹了一會兒活後,匆匆忙忙往家趕,準備回家吃團圓飯。在走到離兩家村二里左右的地方,突然看見一位嫋娜輕盈的姑娘,娉娉婷婷從對面走來。當兩人擦肩而過時,他才發現,這是自己村趙鋼蛋的女兒趙彩霞。這趙彩霞正是奉母命,要去離兩家村四里遠的前營子村給姥姥送月餅的。
在王旭升沒學藝之前,他也曾多次看見過她,那時兩人都很小。現在六七年過去了,兩人變化都很大,但他沒想到她出脫的如此出色。倆人相對而過,雖然誰也沒說話,僅僅是將對方看了幾眼,王旭升卻不由心裡一驚。他跟師付做木工,幾年來給多少蓋房子的人家立架或做門窗,給多少人家做傢俱。走了那麼多村莊,見了那麼多女孩子,從來沒有一個引起他的注意。而見了趙彩霞這面後,她那平靜而明亮的眸子,她那秀氣輕盈的身姿和那超凡脫俗的儒雅氣質,總是瑩繞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忘之不了。但是,王旭升不敢往婚姻方面去想,多少年來,兩家關係水火不溶,談婚姻那是不可能的。
這王旭升年紀輕輕,已經學有所長,在周圍各村人眼裡是個有手藝的人。再加他長相出衆性格溫順,近兩年,給他提親的人已經絡繹不絕。假如他沒有和趙彩霞的這次相遇,他或許答應父母爲他做主定親,或許看見哪家女孩子中意,請父母找人去提親。可是,自從見了趙彩霞後,他好像對婚姻沒有了一點興趣,或者說簡直就不抱任何希望。對前來提親的人顯得特別反感,總對父母說:“別搭理他們,討厭!”
一個熱血澎湃的青年男兒,在感情方面這麼冷漠,難道是情感上受過創傷,心靈受過打擊?應該不是。因爲誰也不曾見他與異性有過交往,他只與師付朝夕相處。那麼,這是爲什麼?別人作不出解釋,他的父母也作不出解釋。但是,他家那長眠在土裡的老祖宗——王旭升的祖爺爺,他能作出解釋,那就是因爲,別人所介紹的女子,都不是趙彩霞。他祖爺爺還知道,王旭升趙彩霞原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那是因爲,他和趙有財結義時,雙方曾許下過一個共同的心願——願王趙兩家的後代結爲姻親。承蒙神靈暗助,他倆應願而來了,現在就等有人在雙方的腳上拴上紅線。或許,他倆的和親能使兩家永久地消除隔閡,以後能真正的世代親和下去。或許,前期多少年的糾結,正是他倆好事多磨的徵兆,要是那樣,那也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