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江山，原本就是先皇交在他手裡的，若是從他手裡再丟一次，他還有什麼顏面去面見先皇，還有什麼顏面去面見那個爲了他死去的皇后？縱然明知這一去，便再無回來之路，卻也不得不去。
左敬忠聽畢，磕頭哭道：“陛下……老臣願護駕左右！”
龍清燁決定御駕親征，朝臣百官極力勸阻，其中原因難以贅訴，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若是國破，他們這羣文官俯首稱臣，換一身衣裳又可以是新皇臣子，完全不用跟隨龍清燁受苦。是以，眼看國破在即，衆人卻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聲聲呼喚天子保重龍體。如此一來，來日蒼靈東主登基，也好有個邀功混忠心的口實。
可是，無論衆人如何勸說，卻不能撼動天子的決定，只因前方已無大將，征討大將軍在三日前便已戰死。
左敬忠瞧着寶座上面色蒼白的天子，跪地哭泣道：“陛下定能凱旋而歸，老臣願護駕左右，望陛下成全。”他顫巍巍的跪在地上，鬢髮斑白，若是從前，身後早已跪了一地的忠心下屬連聲附議，今日卻無一人跟隨。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他一個蒼老的背影，顯得十分孤獨。
然而，真正寂寞的卻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這個先皇欽定的最佳繼承人，這個定王與王妃溺愛的嫡子，瞧着下方年邁的老臣，心頭一片悲涼。
御林軍所餘只有兩萬，龍清燁可用的也只有這羣人了。國庫本就空虛，又向玳國朝貢不久，宮裡沒錢爲他們換上出征的鎧甲與戈矛，只能穿着御林軍獨有的軍服。索性從前爲了威武，御林軍人手一件赤紅披風，出征這日正好穿上，立在皇城之外，卻比那出征的兵士還要威風凜凜。
百姓們傾城觀望，被這滿城赤紅亮花了眼，還以爲皇帝此去定能穩定江山，還他們一個太平，都忍不住奔向稱讚。甚至有那大戶人家，放了鞭炮以示歡送，還有青樓女子扔出紅花，聊表深情。
只可惜，華麗的外表下也只有御林軍自己才知道此去的兇險與淒涼，一個個斂眉不語，神色哀愁。
天子出征，按照慣例需往太廟祭祀求得先祖庇佑，龍清燁此行也不例外，頭一日便命令禮部準備祭祀儀式，出征這一日寅時便到達了太廟。
他將龍翊燒死在太儀殿後頭的偏殿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被燒的太儀殿已經修繕完畢，看不出一絲火燒的痕跡，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也不曾出現過。可是他仍舊不願意前往太儀殿小憩，進了太廟，直接上了祭臺祭祀。
只因他一直以爲燒死的那個人，卻是他即將要交戰的對手。這可真是諷刺！
祭祀用時本應三個時辰，可是大軍出征不宜耽擱，前前後後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結束了。龍清燁出了太廟，領着兩萬御林軍前往蒼靈大軍已經佔領的弋陽縣。
這一日，正是臘月二十九日，除夕。
一路長長的赤紅御林軍，手持佩劍，足踏官靴，蜿蜒着向弋陽縣出發。曠野中一片雪白之色，與這赤紅大軍相映成景，漸漸融化的雪水溼潤了管道上的車轍，道路泥濘不堪。常年養尊處優的御林軍，幾時受過這種待遇，暗暗咒罵着鬼一樣的天氣，卻知道前方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不得不前進。只因，隊伍當中高高揚起的五色九龍傘，那明黃的華蓋羅帳裡坐着一位一心激戰的天子。
一路行去，路上竟然碰到了好幾撥逃下戰場的兵士，他們武器失落，盔甲殘破，更有許多人早就脫了鎧甲，謀搶了尋常百姓的衣裳換上。可是，不論他們怎麼喬裝打扮，那曬黑的臉面，虎口的硬繭與肩上的箭傷都不能掩飾他們兵士的身份。御林軍但凡見到此類人，一律斬殺當場，不留活口。
弋陽縣早已被佔領，京兆城外二百里便是蒼靈大軍的前鋒。錢致遠就是在那裡被項天斬殺，跟隨錢致遠的親兵只有一個快馬逃脫，飛奔回了皇城向龍清燁送信，可憐他這唯一的活口也傷重勞累死在了城門口。
錢致遠一死，羣龍無首，與蒼靈大軍激戰的大軍只由幾位將領率領，正在做最後的死守，期盼着龍清燁能御駕親征爲他們解圍。
二百里路並不遙遠，龍清燁卻走了三日，官道溼滑泥濘是其一，御林軍不擅跋涉是其二。此刻坐在鑾駕中，掀開簾子瞧了瞧再一次被溝壑阻擋的前路，嘆一口氣。前方一片愁雲慘淡！
今日下午，他便能到達軍隊的後方，奏報接連從前方傳來，璟國兵士已經休戰兩日，正在拖延時間。不過蒼靈大軍似乎知道他們的意圖，項天已經叫陣兩日，不願意僵持。
聽說，蒼靈大軍的首領--蒼靈東主已經到了前線，正在營帳中運籌帷幄。也不知，他是否知道龍清燁的到來？
一路走走停停，天黑才走了不足七十里。官道溼滑，馬車接連踉蹌，御林軍前鋒尋來墊路的乾草，這才勉強能讓龍清燁的鑾駕得以繼續前行。前方正好有個峽谷，穿過去便有兵士相迎。龍清燁緩了一口氣，沉聲道：“趁夜前行！”
御林軍如今的統領名喚李良，是趙甲的手下，對於趙甲被凌遲一事心存介懷，聞言抱拳道：“是！”轉身吩咐了傳令官傳令。
大軍行走在漆黑的官道上，聽着寒風呼嘯的聲音，各自都不好受，不過軍法嚴明，倒沒人敢出聲咒罵。暗夜無月，火光昏黃，這一隊赤紅的軍隊如同行走在深潭中的巨蟒，步履艱難。
高高的山崖上，臨風而立一位身量頎長的男子，銀色的面具在夜色中幽暗撩人。身旁站着數位勇猛的將領，正是此次作戰立功的項天、趙素等人。
“東主，可是待他們走入峽谷再攻？”項天抱拳出班，腰間的鬼頭刀陰寒生光
。他雖早有主意，卻也想聽聽龍翊的想法。
龍翊瞧着下方火把昏黃的大軍，嘴角一勾，淡淡道：“當真是無兵可用了！”
梵襄緊隨在他身旁，瞧了一眼崖下的軍隊，那赤紅的顏色在黑夜中變得烏黑，讓人看不清楚，好似流動的河水。皺了皺眉頭恭敬道：“區區兩萬，也想與咱們二十萬大軍抗衡，真是糊塗了！”
龍翊擺擺手，銀色面具下的臉波瀾不驚，冷聲道：“換作是誰，總想要搏一搏的！不求功成，但求名在！”
“末將明白！”梵襄聞言抱拳躬身，心頭對他的敬佩又多了一層。
龍翊點點頭，瞧着御林軍前鋒已經進了峽谷，冷聲道：“三炷香後，圍攻！”
“是！”衆將領齊聲抱拳，領命退下。
龍翊瞧一眼峽谷中蜿蜒的軍隊，沉聲道：“夫人呢？”
梵襄上前一步，小聲道：“末將一直瞞着，想必不會出事！”
三炷香後，就在御林軍抱怨官道溼滑，夜色太暗，無人接應之時，從四面的山坡上衝下來數十萬計的明亮兵士，對方鮮衣怒馬，兵戈程亮，一看便知是作戰勇猛，兵馬強壯的蒼靈大軍。
李良不敢延誤，爲保龍清燁的周全，慌忙護住鑾駕。只是，這逼近的蒼靈大軍前鋒不斷的發射火箭，直向御林軍撲來，就憑他一個小小的御林軍統領如何護得住？他駭了一跳，左手用盾牌遮擋着射來的火箭，右手不斷將四周的火箭挑飛，回頭揚聲喝道：“保護陛下！”
天空射來的火箭，讓這小小的峽谷登時亮如白晝，四周震盪的喊殺聲漸漸逼近，顯然他們已經落入了敵人的陷進。龍清燁立在鑾駕上，聽着迴盪在山谷震耳欲聾的雄渾聲音，瞧着縮成一團的御林軍，面色憂戚。
這一切可不都是他麼？若他不執意御駕親征，這些御林軍也不會陪他送死。今夜，或許就是他們的亡命之日。而衝下來的蒼靈大軍便是來自地府的勾魂使者，收割他們的魂靈。
聽說蒼靈大軍已逾二十萬，聽說項天、趙素等人殺人不眨眼，前幾日的奏報中才說過，齊合坑殺了穆麟瑞兵士兩萬人……龍清燁痛苦的閉上眼睛，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今夜，難道他真的要與他的皇后團聚了麼？今夜，難道真的要與先皇見面了麼？可是……他沒有顏面去面見任何人，就連那被他臨幸一夜就死了的秋荷，他也無顏相見。
“嗚……”悠長高遠的號角聲忽然響起，就在一衆被切割的零零碎碎的御林軍傻了眼之時，四面山坡上衝下來的蒼靈大軍忽然停下了腳步，奔騰的馬兒急急的剎住鐵蹄，響起一陣嘶鳴。
四周一下子靜止了下來，伴隨着峽谷那頭響起的嗚嗚聲，遠處漸漸行來一輛銀色的戰車，高大的戰車由十六匹駿馬拉動，車上燃着明亮的四十八盞風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