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翊見她容色奇怪,溫聲道:“煩悶了?馬上就到了,你再睡一會?”
沈嘉蘿搖搖頭,靠着龍翊的懷抱,輕聲道:“我沒事……”話說如此,腦中的思緒卻已經跑遠了。
龍清燁自從被放逐之後,二人是自此斷了聯繫。想當初,青梅竹馬芳心暗許,是何等羞澀甜蜜。想當初,從洛城趕往京兆成爲龍清燁的皇后,是何等期盼溫馨和柔軟。想當初,被龍翊強佔了身子,是何等委屈恥辱不甘心。想當初,救出龍清燁,與他私奔出宮,是何等驚險與驚心。想當初,與他分別中和門,是何等傷心繾綣又癡情。想當初,二人交換信物定深情,是何等山盟海誓又艱辛。
許許多多一幕一幕浮上腦海,讓沈嘉蘿感觸不已。龍清燁說要接她離開,龍清燁說要她等他,龍清燁說要揮軍北上一舉復國。這些都是龍清燁說的話,如今他還記得嗎?她贈與他的金步搖,他還留着嗎?
方纔的人到底是不是龍清燁呢?不是說他身在玳國嗎?不是說他已經離開了嗎?他爲何會在此?他爲何會在京兆出現,而且僞裝成了番邦人士?難道,他已經有了復國的計劃,正在實施?難道他已經有了復國的後盾與基礎?難道玳國皇帝已經答應了他?他此行就是復國來的?
沈嘉蘿暗暗搖頭,思緒煩亂的撫了撫鬢角碎髮,龍翊瞧着她心神不靈的模樣,溫聲哄道:“怎麼一下子就不高興了?可是嫌棄朕放了衝撞的蠻夷?”
沈嘉蘿慌忙搖頭,小聲道:“就是心裡不舒服,沒別的……”
龍翊溫和一笑,從一旁端起茶盞餵給她,哄道:“來,喝些水就好了。”龍翊這大冰塊,放在哪裡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可惜對着沈嘉蘿偏偏溫柔似水,剛開始連劉四喜一干奴才都是要脊背發寒的,日子久了這才能勉強適應他前後變臉的飛快差距。
雙兒與荷葉聞言跪坐在矮几邊小心斟茶,龍翊換了茶盞,又餵了沈嘉蘿一口水溫聲道:“好些沒?”
沈嘉蘿一愣,腦中還了半晌神,這纔開口道:“啊?嗯……我……沒事……”
龍清燁曾經對沈嘉蘿說的話一幕幕浮現眼前,臨走璟宮之時定下的情誼長久以來一直是沈嘉蘿活下去的勇氣。在被龍翊使喚羞辱的時期,一度成爲她夜深人靜,午夜夢迴的救命源泉,療傷良藥。現在龍翊對她榮寵空前,寵溺非凡,卻始終不能完完全全的打動她的心。因爲她的心一直在龍清燁的身上。
不論龍翊怎麼對她,她心中始終認爲她是龍清燁明媒正娶的妻子,始終認爲跟隨龍翊,安心享受龍翊的寵愛就是對龍清燁的背叛。因爲她是一個傳統的女子,她是一個自小受訓於《女戒》、《女德》、《烈女傳》的女子。她不能違背祖宗訓示,不能違背定王與王妃的訓示,不能朝秦暮楚,不能以一個兄嫂的身份
跟小叔子有什麼牽扯瓜葛。如今,她爲了等待龍清燁不得不委曲求全。一旦龍清燁歸來,她一定會堅決的選擇跟隨龍清燁而去,絕不回頭。這就是她的想法,或許正是她的身份應當有的想法。連羣臣都反對的婚事,連天下都不贊同的婚事,也只有龍翊纔會覺得妥當,換作任何人都不會同意的。
她,更不會!
龍翊瞧着她的樣子,擔心道:“蘿兒?”
沈嘉蘿一怔,仰頭看他道:“嗯?”
龍翊擔心道:“怎麼這樣神色?朕害怕你有事?”
沈嘉蘿心中泛起酸楚,爲什麼那個人不是他?她嘆一口氣,溫聲道:“我沒事的,翊哥哥……”方纔那人若真是龍清燁,那麼一定是衝着龍翊來的。只是他們統共不過十數人,能掀起什麼風浪?她心頭一頓,要不要告訴龍翊呢?
告訴龍翊,龍翊一定不會高興。他素來自負驕傲,從不將龍清燁放在眼中,若是告訴他方纔的商隊中有人長得像龍清燁,他會怎麼看待?
要麼派人追上去捆綁了人帶到近前詢問,若是龍清燁,他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斬殺。若不是,他會拿她如何?
若不是,他一定會說她日思夜想着龍清燁,就連一個番邦蠻夷也能看錯了去。若不是,他一定會勃然大怒。牽連着宮女們都要受罰,連她的處境也難以預料。最主要的是今日的祭祀,立刻就要無功而返。她絲毫不懷疑他的脾性,只怕回去已經是最好的境遇。所有的侍衛奴才們都要跟隨她一同收到牽連。
連日來羣臣反對的事情,就這樣在他的怒火中落下帷幕。朝臣會如何看他?恐怕又有許多彈劾的奏摺,要遞進養心殿,又有一干酸儒大臣要抨擊他的政事,又有許多渾水摸魚的人要藉機生事讓他難堪,又要發生一系列的政局不穩與動盪。
這句話,當真說不得!
沈嘉蘿暗暗一嘆,壓住心頭想要開口的話,輕聲道:“翊哥哥……”
龍翊忙道:“翊哥哥在。”
沈嘉蘿靠着他寬闊的胸膛,閉上了眼睛。龍翊只當她是乏了困了,沒想到別的事情上,溫柔的摟着她輕輕哄着。
越是不能說越是讓她心頭隱隱不安,沈嘉蘿揮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閉着眼睛感受着龍翊淺淺的呼吸,越發惴惴起來。
過了一個時辰,太廟在望,參加祭祀只有禮部來了人,其他的大臣因爲極力反對龍翊這一荒唐舉動,所以很多都是告病不來。龍翊也不生氣,領着沈嘉蘿直往太廟去。
依山修建的層層殿宇環抱着一處巨大的高臺,露天的高臺呈圓形,當中九隻飛龍玉柱直入雲霄,玉石地板上鏤刻祥雲仙鶴圖案,盛開着朵朵牡丹,更有寬大的玉石照壁繪着十二仙女奏樂圖,仙女飛昇景象栩栩如生,祭祀便在此舉行。。
此時正是辰時初刻,選定的祭祀時辰就在明日此時,所以龍翊倒也不急,攜了沈嘉蘿慢慢往行宮去。鑾駕威嚴,旗幡蔽日,浩浩蕩蕩往行宮去,一路上宮人們忙不迭的跪地磕頭。這些奴才大多是今早寅時趕來的宮人,之前的灑掃收拾早就有值守太廟的奴才做好了。
護送的御林軍到了此處,立刻分爲幾隊值守,一路行一路留下兵戈在手的彪悍侍衛,讓莊嚴的太廟更顯尊貴起來。
修建在太廟的行宮遠不如皇宮裡的繁華奢靡,但是自有一番肅穆精雅。這讓從宮裡出來的奴才們生出一片新鮮之感,都是興奮的瞧着宮殿花園,這裡摸摸那裡看看自在了許多。
龍翊寵愛沈嘉蘿,不肯放她單獨去住,攜了她住進了太儀殿。太儀殿中北立一副巨大的疆域圖,山川河流極盡詳細,燃着的不是麝香龍腦水沉香,而是禮佛的檀香。味道帶着清淡,不惹人厭煩,反而醒神宜腦。殿中寬闊,樑柱粗大,兩旁擺着一水的軟椅矮几,很像議事的場地。配着的幾個內殿,不是珠簾相隔,而是隔着淡色的紗帳。
沈嘉蘿見了這樣清淨的場地很是喜歡,龍翊瞧見她的神色,勾了嘴角。
外頭的花圃中積雪很厚,石徑大道都掃的乾乾淨淨。沒有假山圍欄,一眼看去就能看見遠處高高的祭臺,感覺莊嚴肅穆,沒了二女情場,立升英武慷慨之氣。花圃中沒種梅花,卻是滿園栽種臘梅,開得淡極偏又香氣馥郁。跟這白雪皚皚漸漸混爲一色,看不清楚哪裡是梅花,哪裡是雪花。
沈嘉蘿日日見着顏色鮮豔的梅花,見了這臘梅心生歡喜,吩咐了宮女出去摘了些插進內殿的玉瓶中。雙兒與荷葉插好了玉瓶,伺候着沈嘉蘿換衣裳梳洗,準備再讓她睡上一回。
此次跟來的人不多,龍翊又因爲難得帶了沈嘉蘿出門,預備好了多住幾日。所以不曾太過興師動衆,除了帶來御林軍護駕,並沒帶別的人。
龍翊查看了御林軍的值守情況,查看了明日祭祀的程序物件,確認無甚不妥這便返回了太儀殿陪伴沈嘉蘿。二人卯時出門只用了些點心,這會天剛剛發亮,便傳了早膳慢慢吃着。劉四喜一旁佈菜,雙兒荷葉照看着,龍翊帶來的宮女們都在外頭候着,倒比不得沈嘉蘿的大侍女身份尊貴了。
殿中的檀香混着採摘的臘梅香氣,很是特別,龍翊瞧着沈嘉蘿有些發呆的樣子,溫聲道:“怎麼魂不守舍,難道想回去了?”
沈嘉蘿聞言嘴角一勾,小聲道:“沒有。”
雙兒替龍翊佈菜,並不接嘴,只是瞧着自家的主子,面色思量。沈嘉蘿被她一看,心虛的低下了頭,貌若無心的揀着小菜,生怕龍翊也瞧出她的不妥。也不知爲什麼,自從見了那酷似龍清燁的蠻夷,她的心中就撲通跳個不停,難道真是想他想的太過了,產生了幻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