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人誰不明白,若是將來邵妃誕下的是小皇子,那便是東宮的不二人選。邵妃母憑子貴,欺到他們未央宮頭上來也未可知。只是龍翊前腳進門後腳就走,立在沐陽宮殿門口便言擺駕未央宮,可謂挫傷了邵妃的銳氣,將邵妃連帶她的腹中龍子都被未央宮的琴妃娘娘一人比了下去。這般榮寵和厚待,自然又要在璟宮中掀起一番波浪,被宮女太監們津津樂道數日,連帶着各宮各殿各門各戶都知道該向着誰,避着誰了,也無怪邵秀妍大怒,白綺琴含笑了。
未央宮中,暖意融融,因邵秀妍爲龍翊擋下了沈嘉蘿的金步搖,失血過多身子太弱,龍翊專門交代了內務庫多撥了數只銅爐過來。金獸銅爐中熊熊炭火燃燒,讓這沒有地龍的未央宮,倒比升了地龍還要暖和。珠簾盈盈,紗帳拂拂,花窗緊閉,只開了一絲細縫換氣。新洗了的絨毯,顏色淡雅,軟榻換了素色褥子,銅鏡擦得乾乾淨淨,可算不見半點灰塵。太醫交代白綺琴肩胛傷痕不能挨着塵土髒穢,整個未央宮便被春蘭監督着挨個兒清洗打掃,就連宮門口都新掛了厚厚的織錦門簾,擋着灰塵落葉。進出的侍女們也嚴格控制,但凡要近身前的,無不細細淨手,一日換一套衣衫。白綺琴只道春蘭太緊張,反而還寬慰她不要擔心。
龍翊到了未央宮門口,劉四喜高聲喊了停,春蘭秋菊夏荷冬梅出門迎接,龍翊知曉白綺琴傷重,早已交代過不必出門相迎,也不算白綺琴逾禮。龍翊下了龍攆,上了臺階直入殿內,四大宮女忙小心跟上,一面替龍翊斟茶倒水,一面替白綺琴墊了繡枕靠墊,扶她起身與龍翊說話。
龍翊見白綺琴艱難起身,忙走上前沉聲道:“躺着就是,不要起來,小心傷口裂開了!”
白綺琴溫和一笑,忍着疼痛靠在軟墊上,喘了一會,柔聲道:“陛下不要擔心,臣妾沒事的,已經無礙了。”
她起身尚且額上泛了汗漬,又怎會無礙,龍翊見了走到鳳牀外側,輕輕坐了,溫聲道:“既是難受,就躺着吧,朕陪你說話也是一樣!”
白綺琴溫柔笑道:“怎會一樣?陛下來了臣妾殿中,倒教臣妾躺着,您坐着,怎麼像樣?傳出去,宮中人可是會笑話您的!”輕輕倚着軟墊,側着身子,柔聲道:“陛下用了早膳沒?臣妾方纔讓冬梅熬了些清粥,您可吃些?”
龍翊嘆一口氣,搖頭道:“來時就吃罷了,你還沒吃嗎?”
白綺琴傷口疼痛,沒有胃口,又不能吃燥熱烈性的食物,只讓冬梅做了清粥,只還未吃下。聞言,溫和一笑,輕聲道:“臣妾還未用膳,不如陛下也將就吃些?”
她柔媚含笑,又受了傷,龍翊不好駁她面子,微微頷首道:“好吧!”
立在玉白方磚上的幾個侍女悄悄歡喜,冬梅忙往小廚房準備清粥小菜,秋菊收
拾了一方小木案,夏荷換了茶盞,秋菊端到鳳牀外頭擱下,幾人服侍龍翊淨了手,又給白綺琴擦了手,冬梅的清粥小菜已經端了過來。輕巧的擱在木案上,侍女們伺候着二人用膳,白綺琴難得見龍翊如此寵她,輕聲道:“臣妾想跟陛下說說家常話,陛下可願意?”
龍翊轉過頭,衝着殿中幾個侍女,揚聲道:“退下吧!”
“是!”侍女們躬身退下,殿外的侍女也被支遠了。白綺琴虛弱笑道:“春蘭留下吧!”
往外走的春蘭聞言,駐了足,躬身回來,立在木案邊伺候二人,低頭不言。
白綺琴往軟墊上靠了靠,溫和道:“昨日聽說邵妃懷了身孕,陛下今晨可去探過了?”
龍翊聞言冷麪沉聲道:“已經看過了!”
白綺琴見他面色就知他心緒不佳,搖頭嘆笑道:“陛下莫要不高興,臣妾不過關心一下罷了。陛下雖然不喜邵妃,可她進宮不久就懷了龍子,爲陛下傳承子嗣,這是天大的喜訊,陛下理應費些心關懷纔是。”
龍翊冷麪不語,白綺琴溫和道:“說不定陛下的東宮太子便是這位小皇子呢,陛下就是不喜他母妃,難道還不喜歡自家的皇兒?邵妃脾性雖然剛烈,到底懷了小皇子,陛下擔待她些!”
龍翊見她自個兒受傷,還不忘關懷別人,嘆氣道:“你先顧着自己的身子纔是,怎麼總要操心別人?朕看邵妃身子比你強多了!”
白綺琴微微一笑,勸道:“臣妾與邵妃都是陛下的妃子,她懷了陛下的皇兒,臣妾自然要操些心的,陛下就不要怪臣妾了!”
龍翊見她溫和含笑,眉間的凝重還未去掉,卻先替別人開脫起來,又想起廢去沈嘉蘿後,也只有她深夜探訪給沈嘉蘿送吃喝,心頭一軟,溫聲道:“只有你最貼心!”
白綺琴輕輕搖頭,嘆息道:“當日陛下在洛城百花街買下臣妾之時,臣妾就立誓要一輩子貼心跟着您的!您可是忘了?”
龍翊沉聲道:“又提這個做什麼?來,先吃些東西吧!”言畢,小心端了青瓷粥碗,遞給白綺琴。
白綺琴搖頭推開,嘆道:“臣妾不餓……”望着龍翊俊朗的面容,嘆息回憶道:“臣妾十二歲,賣身葬父,多虧了陛下路過買了臣妾,還替臣妾葬了家父,臣妾跟着您進了奢華的定王府,被您收進房中,一心一意的伺候您,不敢奢求任何名分,誰知到了今日,竟成了這璟國的琴妃娘娘,這一切都是陛下賜給臣妾的,臣妾又怎敢不貼心,不盡心。”
“琴兒!”龍翊見她提起舊事,沉着臉面開口道:“已經過去十來年了,何必再提!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琴妃娘娘便是,朕一定會與往日一般待你的!”
“往日……”白綺琴望着龍翊俊朗的面龐,心頭一沉,低下臉面,輕聲道
:“臣妾自跟着陛下起,就立誓此生只是您的女人!陛下……陛下卻……從未碰過臣妾!到今日您做了這璟國天子,臣妾做了這璟宮娘娘,咱們……咱們還是不曾有夫妻之實……臣妾……臣妾……”她伸出玉手輕輕拭淚,嘆了一口氣,強顏微笑道:“臣妾不求什麼,只是也想像邵妃娘娘一樣,爲您生一個皇兒,此生便無憾了……”
龍翊不料她會忽然提起這件事情,不自在的變了臉色,溫聲道:“邵妃……朕那一日太過乏累,這才……”他不便說出誤認作沈嘉蘿之事,頓了頓開口道:“這才迷糊了過去!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便臨幸了邵妃!她雖懷了龍子,朕也不見得有多開心,你放心吧,朕不會厚此薄彼,讓她欺負你的!對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白綺琴見他說了這番話,不敢再有什麼奢望,只得忍住眼淚,溫柔笑道:“臣妾並無擔憂之心,只是忽然有感罷了。想來因是身上有傷,不曾出去走動,悶殺了腦袋,陛下勿要責怪!來,陛下陪着臣妾用些清粥吧!”
龍翊平和了面色,點頭讓春蘭佈菜盛粥,陪着邵秀妍慢慢吃着。只是心頭卻有一閃而過的不解。也不知爲何,自白綺琴十二歲跟着他起,也是極盡討好侍奉,只不知爲何,每每見了她示好的動作,他便渾身不自在,下意識的想躲開。至於別的女人,那就更不用說了,他連看一眼也不願。不然,邵秀妍懷了龍子,他也不至於會轉身就往未央宮來探望傷重的白綺琴,丟下邵妃一人。
只可惜,他對着沈嘉蘿卻有一萬個寵溺的心,不管她如何蠻橫不講理,如何生氣不理人,他都有耐性跟她耗着勁頭。怪哉,怪哉!
二人吃着清粥,還未用罷,龍翊便坐不住了,瞧着白綺琴溫聲道:“你這次護駕有功,想要什麼賞賜?”
白綺琴推開春蘭的手,搖頭道:“臣妾只爲陛下,不要賞賜!”
龍翊見她哀憐的眼色,想起方纔她說的心願,忙道:“朕既然說了賞賜,自是不能收回!”回頭衝殿外道:“四喜!”
“奴才在!”劉四喜跟着龍翊幾個月,悉心摸索了他的脾性,聽了他這一句,忙飛快跑進殿中低頭躬身開口。
龍翊見了他,放下心慌,沉聲道:“琴妃護駕有功,賞賜珊瑚樹一株,白玉如意四隻,綾羅十匹,欽此!”
“是!”劉四喜心頭一怪,躬身應了暗自腹誹,這倒奇了,邵妃和琴妃的賞賜竟是一樣的!
白綺琴聽了賞賜,只得微微躬身:“謝陛下賞賜!”
龍翊頷首溫和道:“好了,你也累了!早些歇下吧,朕還有奏摺未批閱,先行一步!”言畢,匆匆起身,撩袍往殿外走。
“陛下……”白綺琴不料他聽了自己的訴說就走,柔聲喚道:“陛下……不再多坐一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