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蘿淡着小臉,瞧一眼這座關押過龍清燁的宮殿,頓覺親切起來。雖然是檐木腐朽,朱漆剝落,滿殿破敗,毫無傢什,卻終歸是可以瞧瞧龍清燁住過的地方了。這一來,深宮狡詐,女人爭鬥,冷漠無情,就再也與她無關,這破落的承巧宮豈不是這偌大的璟宮之中的神仙所在麼?
她小臉上平淡默然,心頭卻已經千絲百折,點頭衝劉四喜道:“有勞劉公公了!”轉頭毫不遲疑的踏進了木色方磚殘破的承巧宮。
劉四喜躬身送她進去,招手讓老嬤嬤鎖上大門,轉身就往來路走去。荷葉立在門口,擡頭道:“哎……”
劉四喜轉頭斥道:“哎什麼哎?還不快走!難道你也想進去!”荷葉一怔,只得捧着金冠小心的跟上了。
沈嘉蘿走進鋪着木色方磚的承巧宮,宮中一隻燈燭也無,她不敢摸進內殿去尋木榻歇息,只得費力的在殿中尋找適合歇息的地方。還好這承巧宮屋頂殘破無人修葺,頭頂漏下一塊一塊的灰白月色,尚可瞧一瞧殿中景緻。屋漏窗殘,過堂風呼呼嘯進來,冷的她一哆嗦。她本是申時往伊水閣中撫琴,那時日光尚好,她只穿了厚荷衣罩衫,並未披薄裘或披風,這會入夜天氣開始發寒,這冷宮中又無地龍又無炭爐又無薰香,她便立時冷的打顫起來。
沈嘉蘿上下銀牙開始打架,抱着雙臂環視四周,一連瞧了兩遍,纔在一處破窗下發現了一片破帷幔,帷幔污穢看不出顏色,看來已經有些年月了。她也顧不得那麼多,跑上前去,一把拉起破帷幔。
“咳咳咳……”大片煙塵隨着帷幔四下撲散,將沈嘉蘿嗆的連連咳嗽,她強忍着胸腔的咳嗽,將帷幔拖到裡側靠牆處,抱着雙臂裹緊了髒兮兮的帷幔,盯着門口不言語了。
白綺琴在未央宮準備等候,還親自下廚做了玫瑰糕,想要博得龍翊的歡心,卻不想遲遲等不到龍翊前來,她忙派了秋菊出門打聽,這才知道沈嘉蘿與龍翊在伊水閣吵架,將龍翊氣回了養心殿。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沈嘉蘿被廢后了,此刻就在承巧宮裡。
咋聞消息的未央宮人都是心頭震驚,白綺琴與沈嘉蘿交好,這一下還不知道自個兒娘娘要傷心成何樣了?宮中侍女們都鬱郁不敢言,春蘭秋菊四個也是恭敬小心。果然,白綺琴並未因龍翊的不來而傷心,反而是因沈嘉蘿的被廢而神色凝重,連夜命春蘭備了給龍翊做的玫瑰糕,趕往承巧宮去探望沈嘉蘿。
一路無話,到了承巧宮外命守在側殿的老嬤嬤開門。那老嬤嬤雖老,卻是個老人精,見了白綺琴華貴衣着已然知曉是琴妃娘娘,立刻諂媚含笑恭敬的開了門。不僅開了門,還特地點上了一隻小小的紅燭,方便春蘭給白綺琴照亮。春蘭手持紅燭進了殿門,白綺琴溫和的踏進門,老嬤嬤的恭恭敬敬的守在門口。
沈嘉蘿倚着剝落的粉牆,裹着
破帷幔正在胡思亂想,就見門口一陣響動,片刻進來一隻小小的明黃光亮,她在暗處很容易就認出了來人,澀聲開口道:“白姐姐……”
若說方纔她還有幾分豪邁之氣,這會在承巧宮凍了半個時辰,也早消了豪言壯志,只剩下塞滿腦袋的肚子餓和打哆嗦。
白綺琴聽見她聲音,美目一紅,澀聲喚:“妹妹……你在哪?”春蘭忙尋着聲音去了,舉着紅燭查探沈嘉蘿身在何處,待看清她裹在髒兮兮的帷幔中,哭道:“娘娘……”
白綺琴飛快上前,蹲在她身前,瞧着她凍壞的小臉,美目滴下幾滴清淚,澀聲道:“妹妹,你受苦了……”
沈嘉蘿見了白綺琴,水眸一澀,滾下淚來,低低哭道:“白姐姐……我怕……”
白綺琴搖搖頭,嘆一口氣,也不管地上髒不髒,與她一樣席地而坐,責備道:“妹妹與陛下吵架之事,姐姐已經知曉了!只是,妹妹怎麼如此莽撞,反倒去惹怒陛下?今日姐姐教你的話,妹妹難道都忘了嗎?”
白綺琴抱着膝蓋,哭道:“誰叫他幫着邵妃……我明明沒有推邵妃下水,他卻不肯相信我!”
白綺琴美目一轉,溫和道:“好了好了……陛下最是疼你,怎會信邵妃不信你呢?來,你一定餓了吧?姐姐給你帶了玫瑰糕,先吃幾塊!”
春蘭舉着燭火,白綺琴揭開帶來的褐色食盒,將裡頭的玫瑰糕、清粥等物小心翼翼的擺在盒蓋上,遞了銀箸給她,溫和道:“來,快吃些。”
沈嘉蘿肚中餓了許久,見了香噴噴的吃食,忙端起清粥,拿了銀箸大口吃着。
白綺琴見她吃的快,溫和勸道:“慢些吃……小心噎着……”一面掏出絲帕替她擦着嘴角,溫聲惋惜道:“妹妹真是沉不住氣,姐姐知你不喜歡陛下,可也不用故意激怒陛下,讓他廢后呀?你看這會在此,豈不是白受了這冤枉罪?”
沈嘉蘿大口吃着玫瑰糕,含糊不清道:“我纔不在乎呢!就是激怒了……激怒了他又如何?當初他強逼我留在身旁,不過是拿清燁哥哥威脅我……如今清燁哥哥離開璟宮也有三月了,想來早就離開璟國邊境平安到了玳國境內……哼……他再也捉不住清燁哥哥了,就是再想要挾我,也找不到我的把柄了!”
白綺琴聽了她一番倔強言語,心頭是何感想不得而知,可惜面上卻全是不忍心的責備:“妹妹說的什麼話……清燁弟弟就是平安離開了璟國,一時半會他也來接不了你啊……你何苦作踐自己,將自己丟在這破敗不堪的冷宮之中來受苦?”
沈嘉蘿喝着清粥,吃着玫瑰糕,小臉上寫滿不屑,譏誚道:“我就願意呆在這冷颼颼的承巧宮,這是清燁哥哥從前住過的,現在他走了,我正好可以一個人對景相思!總好過對着他那副冷麪孔!清燁哥哥現在平安了,他也在沒有能要挾我的東西,我與
他算是兩不相欠,各管各的了!”
龍翊轉回養心殿,因不放心沈嘉蘿獨自住在承巧宮,還是帶了劉四喜徒步過來,沿途並未驚動任何人。只是到了承巧宮外,才發現有人先來一步,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誰,這便立在門邊靜靜的聽她們姐妹二人談話。他剛走到門邊,正好聽到沈嘉蘿說起龍清燁平安離開,他沒了把柄可要挾她,心頭的怒火陡然躥升,一把推開了門。
承巧宮的硃紅宮門陡然打開,白綺琴與沈嘉蘿俱是一驚,不約而同的望向宮門。
一襲明黃龍袍,披着明黃披風,髻上箍着金燦燦的帝冠,足上踏着厚厚的流雲九螭靴,冷着俊臉立在門檻後,刺骨的夜風隨着打開的宮門猛然灌入殿中,霎時響起一陣尖利的呼嘯。春蘭手中的小小紅燭,立刻熄滅。
龍翊冷冷盯着黑暗中的沈嘉蘿,他內力極佳,想要在黑暗中看清殿中人的模樣實在太過容易。他冷冷地瞧着沈嘉蘿驚懼的神色,卻一絲一毫也沒看到她對自己到來的驚喜。心頭的怒火似要脫出身體,星目揚起,冷冷道:“你方纔說什麼?”
沈嘉蘿低頭不言,白綺琴欲言又止,春蘭已經嚇得定在了當場。龍翊冷冰冰的語氣,聽着實在不算太好。
龍翊慢慢踏進殿中,走向裡側牆角處,九螭靴踩在殘破的木色方磚上發出輕輕的聲音,望着低頭不言的沈嘉蘿,揚聲道:“朕的確已經拿不到你的把柄了!”
沈嘉蘿一驚,擡起頭確定他方纔一直在外偷聽,冷聲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龍翊立在她們一丈開外,冷笑道:“整個璟宮都是朕的,朕想站在哪就站在哪!”
白綺琴面色一變,可惜在黑暗中,她們都不曾瞧見,若是龍翊在殿外偷聽,可曾聽見她提及龍清燁?但願他此時暴怒之中,忽略掉她方纔的話語。
沈嘉蘿口中含着玫瑰糕,說話有些含糊,她狠狠的咀嚼着玫瑰糕將口中的玫瑰糕吞下肚腹,揚聲道:“清燁哥哥已經離開璟國三月,想來早已安全到達了玳國,你當然抓不住我的把柄了!”
龍翊冷冷一笑,沉聲道:“是嗎?你以爲你在這冷宮之中,整日孤苦無依,一人寂寥,有朝一日就能盼得他來?”
沈嘉蘿盯着他不開口,眼神卻是冷漠憤怒的,無需說明,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龍翊立在殿中,忽然笑起來,一聲一聲,湮沒這淒涼而黑暗的承巧宮。他很少笑,大笑更是從來就沒有過的,蹲在地上一直不敢開口的白綺琴心頭惴惴,仰頭擔憂道:“陛下……”
龍翊沒有接她的話,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他只是冷冷笑着,顫動着雙肩,勾着嘴角,面上是一貫的冷然淡漠,只是在這溼冷冷的殿中,迎着屋頂漏下的片片灰白,顯得詭異莫名。他笑了一會,停下來,轉頭平靜道:“有件事,朕似乎忘了告訴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