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在小小的浣衣局奴才房間裡,貌合神離,這一頭御花園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張富貴聽了龍清燁的吩咐往內務局拿酒,帶着幾個小內監抱着上好的美酒過來,已經不見了龍清燁的影子。
龍清燁與沈嘉蘿鬧了不合,又是酒醉,張富貴不敢大意,生怕龍清燁磕着碰着,便領了幾個奴才四處尋找。他也不敢往鳳藻宮報,生怕穆珈藍拿他是問。一路沿着相思湖尋了半晌,也不見人影,倒是碰到了個奴才,說是陛下一直在相思湖邊走,偏偏倒到不知要去哪。
好不容易有個見着人的,卻是啥也沒問出來。張富貴氣得不行,飛起一腳便將那奴才揣了一腳,斥罵道:“明知道陛下酒醉,也不知道遠遠跟着。都是一羣飯桶!”
那被踹的奴才趴在地上半句不敢言,張富貴喘了氣也知道是冤枉了別人。這龍清燁身旁的內監是有配置的,哪能是個人都能往前湊。縱然見着龍清燁獨自行走,他們品秩低下,也不敢隨意上前跟着。鬧個不好,被龍清燁看見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張富貴緩和了氣息,照舊愁眉苦臉的四下尋找,又不敢大聲喧譁着喊“陛下”,若是被奴才們聽見了,又不知道會傳出什麼樣的謠言來。反正他就在自家的地盤上,只要不跌進相思湖,那就丟不了。這時節,相思湖明鏡一般,就是想下去沐浴,也沒機會,他也不擔心龍清燁真個掉進去。
沈嘉蘿在伊水閣哭了半晌,不過是龍清燁一句話刺傷了自尊心,身子並無半點損失。哭哭啼啼見四周無人天色已晚,便收拾好衣裳,往鳳藻宮去。龍清燁雖然說她不是奴婢,可是她在鳳藻宮的地位還就是奴婢的待遇。穆珈藍表面對她含笑謙和,幾個侍女卻沒有一點好臉色。總是支着她做這做那,冷言譏諷,讓人心頭厭煩。若是再不回去,被雨兒幾個找了過來,只怕又有說不清的麻煩事。與其到時候被揶揄,還不如現在就回去,來得好些。
素來溫和的龍清燁對她居然也有粗魯不堪的一幕,讓她心中大爲震驚,然而最最痛苦的便是他說出的話。她心中本來已經淡去了龍翊當初的強暴和冷漠,這會被他一提反而糾纏在心頭揮之不去了。一方面是龍翊的狠心和殘暴,一方面又是龍翊的溫柔寵溺。這真是一把雙面的利刃,直到此時還讓人心疼心酸,難以道清。
龍翊已經死了,龍清燁卻還不肯罷休。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兄弟,居然沒有半分悔恨與內疚,還言語疾風她,這可是當初洛城的清燁哥哥麼?沈嘉蘿茫然!
回到鳳藻宮偏殿自家的住處,雨兒已經等在了門口,瞧見沈嘉蘿走進來,不冷不熱道:“姑姑這是做什麼去了?娘娘尋你多時了!”
沈嘉蘿心頭一怔,躬身道:“奴婢往御花園採了幾支綠梅,想給娘娘插瓶的。”這是回來時想好的策略,也叫穆珈藍不要疑心,讓幾個奴才冷眼對她。
果然雨
兒瞧見鮮妍開放的綠梅,臉上帶了幾分笑意,輕聲道:“原來如此,姑姑費心了!”瞧着沈嘉蘿胸前一顆盤扣裂開,面色詫異道:“姑姑出門也不照鏡子的麼?這衣裳可是壞了,若是被別的宮女看見,還以爲娘娘苛刻姑姑呢!”
沈嘉蘿面上一紅,輕聲低頭道:“奴婢聽見門口有宮女走過提及綠梅之事,心中想着早些攀折了,便忘了照鏡子。”
雨兒微微一撇嘴,暗歎她的粗俗,輕聲道:“那姑姑先去更衣吧!娘娘還在前頭等着呢!”
沈嘉蘿忙道:“是!”
雨兒輕輕一哼,從她手中奪過大把的綠梅,頭也不回的踏出了偏殿,往前頭去了。
沈嘉蘿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微微嘆一口氣,推開自家的門,走了進去。
穆珈藍見了綠梅,含笑道:“不錯,很襯本宮的氣質!”
雨兒含笑捧上來道:“奴婢道她去了哪,原是爲娘娘折梅去了,這可是巴結娘娘呢!”
穆珈藍冷冷嗤笑道:“她也知道巴結本宮!她早該明白如今的璟宮誰最大!想跟本宮搶清燁哥哥,門都沒有!”
雨兒笑道:“就是!”轉身命婉兒取了一隻素雅的玉瓶,將綠梅插了進去。有拿了一把銀剪子小心的修剪着花枝,口中不屑道:“粗陋的人總幹粗陋的事,公主您瞧這綠梅枝折的分外粗大,一點也不好看,還得奴婢好好修剪才行。”
穆珈藍揚聲笑道:“你何苦與她一般見識!從前在玳國的書白讀了!”
雨兒嘟囔了一聲,便聽珠簾後響起沈嘉蘿柔柔的聲音:“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沈嘉蘿一襲水色衣裳,已經換了另外一件。還好如今是寒冬,衣領子高高的圍着脖頸,若不然被龍清燁親吻的淺淡痕跡便要被穆珈藍看見。
穆珈藍聞言,一改方纔的冷漠,含笑柔聲道:“姐姐來了!本宮正在談論這綠梅好看呢!有勞姐姐費心了!”
沈嘉蘿掀開珠簾走進來,瞧着雨兒緩緩修剪,躬身屈膝道:“奴婢見綠梅清雅,正配娘娘的風姿,這才折了來,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穆珈藍含笑倚着軟榻,身上蓋着淡綠色的絨毯,柔聲道:“姐姐說哪裡話,只要是姐姐的心意,本宮都很高興!這不,本宮正守着雨兒剪枝呢。就是怕這粗手笨腳的丫鬟,把姐姐的心意剪廢了。”
沈嘉蘿忙怯聲道:“奴婢不敢!”
雨兒背對着沈嘉蘿,露出一個厭煩的神色。婉兒與蓉兒也渾不在意的撇嘴。
穆珈藍只作渾然不見,揚聲道:“姐姐從御花園過來,可瞧見了相思湖的景色?”
沈嘉蘿被龍清燁一折騰,是一點欣賞風景的心思也沒有,不過匆匆折了幾支梅花當做遮掩的藉口,還真沒瞧見相思湖上的什麼別緻的景色。不過穆珈藍一問,她也不敢敷衍,忙躬身道:“今日天氣有些
陰沉,不過相思湖邊有了各色梅花也不算清冷。奴婢看着很好!”
穆珈藍點點頭,眼中閃過嚮往的神色,讚歎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呼一口氣,嘆息道:“想來相思湖邊的景色,可不就是萬里春麼?”
沈嘉蘿聞言,低頭道:“娘娘文采卓絕,確是此間景色!雖不是春日,卻也有春之景色了。”
穆珈藍含笑點頭道:“正是!”頓了頓,輕聲道:“姐姐從御花園欣賞了美景過來,又有一雙巧手,若是將御花園相思湖邊的景色繡在素錦之上,只怕連華師也會讚歎姐姐的繡功超然。”
沈嘉蘿一愣,殿中的幾個侍女聞言都背過身無聲笑起來。御花園何其大,便是繡出一角也要花費數月的功夫,要想繡出相思湖的景色,可不得幾年麼?更何況這時節的相思湖入眼皆是皚皚白雪,想要繡出令畫師讚歎的景色,怎麼可能?素錦的顏色大多淡雅,想要繡出白雪的景緻,非得一針一線用上好的雪花絲線一點一點的填補。縱然繡出來了,也不過是一堆白色,要想人家看出美感來,可真是難上加難。
這皇后的要求也太刁鑽了,衆人暗暗佩服自家主子收拾人的手段。沈嘉蘿卻已經有些暗暗着急了,聽下穆珈藍的話,微微一頓輕聲道:“奴婢粗手笨腳,只怕會毀壞了名貴的素錦,無端教娘娘失望!”
穆珈藍瞧着她變色的小臉,柔聲笑道:“姐姐何須自謙!天氣寒冷,本宮很少出門,便是相思湖邊的景緻也好久沒見到了!姐姐有心替本宮折了綠梅來,不如就索性送本宮個人情吧!”輕聲含笑,萬分感嘆道:“姐姐若能繡一副上好的相思湖景,本宮就能不用去御花園也能欣賞美景了!”
話說到這份上,若是沈嘉蘿再推拒,穆珈藍只怕就要發火。沈嘉蘿咬着脣,輕聲道:“奴婢遵旨!”
穆珈藍目的達到,卻不甘心,瞧着沈嘉蘿單薄的衣裳,嗅着殿中溫暖的龍涎香,含笑道:“姐姐真真是玲瓏玻璃心的人兒!聽說龍翊在位時,對姐姐是很寵愛的,對吧?”
沈嘉蘿一愣,躬身道:“娘娘的話,奴婢不明白。”
穆珈藍早知道她對於這段經歷不願意細談,聞言輕聲笑起來,柔聲道:“本宮對待姐姐的情意,姐姐還不明白麼?咱們也不是外人,姐姐何須遮掩?”瞧着沈嘉蘿微微變色的臉面,和氣道:“本宮也是對清燁哥哥的從前感興趣罷了!”
沈嘉蘿低着頭瞧不見顏色,輕聲道:“陛下與……與翊哥哥在洛城是很好的兄弟。”
她不願意提及龍翊的寵幸,卻對兩人的稱呼如此一致,讓穆珈藍心頭升起恨意。那一夜,她與龍清燁在殿外說話時,穆珈藍聽得清清楚楚。她喚龍清燁爲清燁哥哥,喚的多麼親熱。原來,她稱呼龍翊也是這樣的。穆珈藍含笑道:“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