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蘿追了一陣,馬車與侍衛都沒了蹤影,她呆呆立在寬闊望不到邊的皇城車道上,香肩陣陣顫動,捂着嘴脣任由淚水滾滾灑落,落盡青磚地面,落盡暗色的縫隙。
龍翊立在城牆上將城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目中冷色漸漸轉濃,揹負在身後的雙拳也緊緊握緊。他哪裡比不上龍清燁?論相貌,他俊朗高大英氣雄偉,論才學,他學富五車博古通今,論武功,他武藝精湛內外兼修,文韜武略他無一不通,權謀計策,他無一不精!可是龍清燁卻面薄皮厚,瘦削單薄,昏庸無才,腹中敗絮,他就是一個怯弱的草包!可惜,這樣一個草包,從小到大都比他幸運!
午時,鳳藻宮。
沈嘉蘿送走龍清燁身心俱疲,她本就氣色不好,今日一哭又添了五分病氣,被玉攆擡回鳳藻宮,由侍女扶着進了內殿。
珠簾瑩潤泛光,金猊吞香吐霧,玉瓶翠荷搖曳生姿,帷幔絨毯換了尋常色澤,大紅的飾物都被撤下了。沈嘉蘿瞧着滿殿的粉色,心上稍稍緩解,口中飢渴,輕聲喚着婢女:“翠兒……”叫了幾聲纔想起昨夜環翠已經被抓了,沈嘉蘿心頭悽悽改口喚道:“祥兒,瑞兒……”
仍舊是無聲,沈嘉蘿一疑,環視殿中侍女,這才發現一個個都是生面孔,從前都未見過的。怎麼了?沈嘉蘿心頭怪異,丟開扶着她的侍女,飛快往內殿尋去,珠簾邊站着的,不認識,內殿一個人也沒有。她心上一顫,險險跌在鑲金紫檀木案邊的紫檀軟榻上,喘着氣沒了力氣。招手喚過珠簾邊的侍女,喘息道:“祥兒她們呢?”
那侍女躬身屈膝,恭敬道:“啓稟娘娘,奴婢巳時才調來,奴婢也不知曉!”
沈嘉蘿心頭不快,盯着紫檀木案,眼中落下淚來。殿中忽然齊刷刷的恭敬聲:“陛下!”
沈嘉蘿一擡頭,就見珠簾後一襲龍袍的龍翊掀開珠簾走了進來,緩緩踱到她對面,冷聲道:“朕派了個新婢女給你,往後有什麼事交代給她就是!”
“什麼?”沈嘉蘿水眸一揚,輕聲出口:“那翠兒呢?”
“朕已將她派往皇陵去值守。從此,灑掃皇陵,平淡一生,不好麼?”龍翊盯着她悽然的小臉,輕聲道。
沈嘉蘿哭道:“你明知道我與翠兒相依爲命,爲何要將她發配皇陵?”
龍翊冷冷一哼,不悅道:“她勾結宮人,攛掇主子劫獄,就是有十個腦袋也早砍沒了!朕將她派往皇陵,已是最好的結局!”冷冷一語,揚聲道:“進來!”
珠簾後,慢慢走出一個身材壯實的年輕婢女,年歲與沈嘉蘿相仿,面色普通,緊抿着脣,僵着身子屈膝喊道:“奴婢荷葉,參見娘娘!”
沈嘉蘿望着龍翊,望着不苟言笑的荷葉,委屈道:“我不要她……我要翠兒!”
龍翊星目一轉,冷聲道:“這是璟
國,是朕的天下。朕說要誰死,誰就活不了!你若執意要見她,今夜就可以見到她的項上人頭!”他轉身撩袍離去,明黃蟠龍靴踩在柔軟的絨毯上,靜悄悄的。可惜,他冷漠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大殿,讓沈嘉蘿立刻噤了聲。
珠簾搖晃顫動,荷葉立在珠簾邊,靜悄悄的也沒有任何動作。不見上前扶沈嘉蘿,也不見退到外殿守着,她就那麼無聲無息的立在方纔的地方,低着頭,屈着膝,一動也不動。
沈嘉蘿瞧着她木訥的樣子,心上一戚,低低哭泣來:“嗚嗚嗚……翠兒……翠兒……”
環翠被龍翊發配往皇陵守墓,祥兒瑞兒不知蹤跡,龍清燁出了京兆沒了消息,沈嘉蘿獨自一人守着鳳藻宮,心頭驚懼,諸事怯怯。身旁的宮女一個也不認識,更難有心腹。她從前住在洛城的定王府,嫁給龍清燁之前幾日才被接到京兆的定王府別院中。進宮不足一日,便生了宮變,她接連遭遇突變,嫁了兩次,仍舊住在鳳藻宮,仍舊是這偌大後宮的主人。可惜,她的夫君卻換了人選。她對宮中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她對宮中的人更是充滿戒備,沒了心愛的郎君,沒了可信的侍女,比之從前愈加怯弱了。
未央宮
冰絲帷幔翠綠嫣然,珍珠簾魚白晶瑩,鳳牀淺紫紗帳鉤起,翠色軟榻立在殿中,金牛爐鼎吐着青煙,寬大的紅木書案立在六扇間字花窗下,花窗打開,清晨的空氣透進殿內,泛起一殿清新。白綺琴一襲豆綠對襟束胸宮裝,臂上垂着鵝黃披帛,長長的宮絛拖到素蘭方磚上,青絲挽着拋家墜馬髻,髻上簪着一色菱花金葉簪,斜飛一對珊瑚金花釵。她被龍翊禁足未央宮已有幾日,整日裡對着書案,埋頭書寫,並不見一絲的不滿,也不見一絲的委屈。紅木書案上已經壘了高高一疊寫好的箋紙,她依舊面色溫和輕輕寫着。黃玉硯臺浸着墨汁,筆架上擱着幾隻乾淨的貂鼠毫筆。瞧去淡雅纖纖,舒適閒散。
水色衣衫的春蘭託着銀色食盤,掀開珍珠簾走進內殿,瞧見自家主子單薄的身影,上前輕聲恭敬道:“主子……”
白綺琴手上的毛筆不停,低低應了一聲:“嗯?”
春蘭輕聲上前,擱下銀色食盤,將一碗碧荷粳米粥小心端到書案上,拿過墨條小心研着墨,輕輕道:“主子,您先吃點東西吧,奴婢替您研一會墨。”
白綺琴淡淡一笑:“才寫了半個時辰,再寫一會再吃吧!”
春蘭見她含笑平和,委屈道:“皇上也真是的,也不來看看您!只封了個三品美人,已是委屈了您,現在還將您禁足了!”春蘭跟隨白綺琴也有些時日,算是心腹之一,不然也絕不敢在主子面前說這些的。
白綺琴擱下毛筆,搖搖頭,笑道:“未央宮奢華,本是貴妃品秩的寢宮,皇上讓本宮住,已經是寵愛了。這幾日,他剛剛即位,想來定
有許多事情要忙的,怎能時時來瞧我?”轉身走到一側的金盆邊,輕輕淨着手,問道:“皇后娘娘這幾日可還好?
春蘭上前替她拿着絲帕擦手,輕聲回道:“奴婢聽說她的貼身一等宮女環翠被髮配皇陵,鳳藻宮值守的宮女們也統統散到各宮去了。如今殿裡的宮女不太趁手,她也從不出門。”
白綺琴默默聽畢,擦完了手,走到青碧軟榻邊坐着,春蘭端了碧荷粳米粥擱到她面前,擺上翡翠三絲,置上銀箸,茶盞等物。她小口小口的吃着,美目一轉輕聲道:“讓秋菊去鳳藻宮一趟,就說本宮被禁足不能出門,心頭煩悶的慌,還請皇后娘娘移駕未央宮,探探本宮。”
“是!”春蘭躬身屈膝,退出內殿,掀開珠簾出了正殿,尋秋菊去了。
鳳藻宮
紫金猊鼎吐着薰香,粉紗帷幔飄搖舒展,牡丹仕女圖貴氣端莊,白玉屏風遮了一半景緻,瞧不清楚,一襲水色的秋菊立在鳳藻宮門口恭恭敬敬的稟明瞭來由,被守在門口的宮女領了進去。
沈嘉蘿一襲粉色荷衣罩衫,抱着雙腿縮在內殿軟榻上,長長的青絲挽着斜雲髻,只在鬢角簪着一朵粉色絹花,粉嫩嫩的小臉因連日的驚懼有些蒼白,不過難掩清純嬌媚之色。她這副打扮不像一宮之後,倒像個未出閣小姑娘,秋菊立在珠簾後,瞧着幾日不見的沈嘉蘿,眼睛一彎。小姐還是那般模樣,尚好。
荷葉立在她身前不遠,僵着身子,不知在想什麼。秋菊見沒人替她通報,只得輕聲道:“啓稟娘娘,我們美人這幾日被禁足在宮,出不得門,她……她差奴婢來請您過去敘敘話!”
沈嘉蘿身子一驚,轉頭瞧着珠簾後屈膝躬身的侍女,睜大了眼睛,喜道:“秋菊!”
秋菊聽了,忙掀開珠簾走到她身前,恭敬道:“娘娘,正是奴婢呢!”
“你進宮了?”沈嘉蘿擡頭問道。
“啓稟娘娘,是這兩日才進的宮。主子跟皇上要了我們四個,我們就入了宮籍,到了未央宮。”秋菊低着頭恭敬回話,沈嘉蘿見了故人,心頭一酸,泣道:“可惜翠兒不在了……”
深宮之中,一個依靠也無,一個信任也沒,只剩白綺琴這麼一個溫和的姐姐,既是白綺琴邀請,沈嘉蘿斷無拒絕的道理,領着荷葉跟着秋菊去了。玉攆緩慢行在御花園中,暖風輕輕,綠柳依依,百花爭妍奪豔,蝶兒翩翩飛舞,蜂兒嗡嗡忙碌,流觴曲水百步柔,碧湖亭臺萬千美。可惜,沈嘉蘿心頭卻如同寒冬冰封萬里的山河,難期解凍之時。
到了未央宮,門口宮女侍立,殿門大開,殿中一色的翠綠青碧,瞧去溫馨美好。沈嘉蘿心頭一柔,下了玉攆,命侍衛宮女守在殿外,跟着秋菊上前。門口的宮女就是不識得她的穿着,也識得她的玉攆,紛紛躬身屈膝,面色肅然:“參見皇后娘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