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金步搖,正是沈嘉蘿送他出中和門時,從頭上拔下來贈給他的。他一路艱苦,當了身上的所有傢俬,唯獨留下了這一隻金步搖,他在中都境外遭遇盜匪時,順從交出銀錢,只偷偷藏了這一隻金步搖在貼身後腰上。若非他那時落魄不堪,面容憔悴,盜匪以爲他是個窮書生,只象徵性的搜了搜他,賞了他幾拳,放他離開,這隻金步搖就要不保。還好,金步搖始終跟隨他,一直到現在。這金步搖是沈嘉蘿孃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沈嘉蘿給了他,何嘗不是希望她孃親能夠保佑他平安回去?
“哎。”龍清燁嘆一口氣,摩挲着手中的金步搖,想着沈嘉蘿溫和柔嫩的小模樣,窩心的閉了眼睛。
走時他送她的玉葫蘆,她可有收好?她可也曾像他這般,悄悄拿出來,細細的查看?物是人非,山長水遠,睹物思人,誰解滋味?
龍翊睜開眼,將金步搖小心的揣進懷中,往硯臺中加了些水,慢慢研着,研了一會,提起筆架上的貂鼠銀毫,蘸了飽滿的墨汁,慢慢的寫起來。
釵環花鈿寄深暮。
憂思難慰相思毒。
孰能未卜來日路,
佳人在側卿不悟。
離情別恨終虛浮,
山長水遠方知苦。
物是人非事事蠱,
睹物思人寥寂無。
俊逸的字跡揮灑紙上,龍清燁寫畢,瞧着上頭的一片相思之意,嘆一口氣。擱下貂鼠銀毫,轉身往梨花木榻走去。相思想念又如何?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復國之後才能知曉!蘿兒,你一定要等着!
霜濃殿
霜濃殿上,歌舞依舊,美酒飄香,宮燈明亮,玉階瑩潤,樂姬美貌,引得殿中的侯爺們四下細瞧,只是沒有穆梟雲的賞賜,誰也不敢真的對這些個美豔的樂姬下了手,只能豔羨一下罷了。有那得穆梟雲賞識的,或可先瞧了中意,隔日再往穆梟雲那裡請旨領去。
衛侯對龍清燁帶走穆珈藍之事,耿耿於懷,可也不好真個發作出來。再不濟,龍清燁也是穆梟雲的親侄子,若是鬧將起來,他不見得就真能討了好去。這會殿中宴席還在繼續,他只得暫且歸了座位,繼續飲酒。
剛斟了一杯酒,舉杯飲了,身後一個月白宮女,小心替他斟滿,傾身小聲道:“侯爺,娘娘有請!”
衛侯一頓,飲盡杯中酒,左右瞧一眼無人注意,起身離了席。
一路遠遠跟在那月白侍女後頭,穿過御花園,拐上了石徑,往慶陽殿走去。慶陽殿坐落在御花園西側,住的正是衛妃衛靈玉。此次衛侯進宮,姐妹兩難得一見,自是要想辦法見上一面的。只是,沒有穆梟雲的吩咐,就是親姐弟也是不能會面的。所以衛靈玉這才偷偷摸摸的尋了貼身宮女,往霜濃殿請衛侯。深夜相會,穆梟雲已經早就歇下,也不怕別人會來,只是擔心被人撞見,令侍女領着衛侯從小徑
過來。
慶陽殿,帷幔華麗,絨毯鮮妍,仙鶴飛天銅爐吐着青煙,靠牆寶座上,倚着一身嫣紅華貴的衛妃娘娘。花窗緊閉,插屏珍貴,寶座旁的玉瓶中插着從御花園採來的嫣紅寒梅,香氣撲鼻。
衛侯跟着月白侍女到了慶陽殿門口,宮門口的侍女早被支開,空無一人。侍女上前推開雕花大門,恭敬屈膝道:“侯爺裡面請!”
衛侯看她一眼,撩袍邁步進了殿中,身後的殿門輕輕關上,方纔的月白侍女小心戒備,瞧着周圍的動靜。
衛靈玉高高坐在寶座上,倚着柔軟的墊子,瞧着殿中立着的英氣男子,親熱道:“瑾兒!”
衛侯恭敬拱手道:“姐姐!”
衛靈玉眉眼歡喜的瞧着長身玉立的衛瑾,喜不自禁道:“路上可辛苦?你走了今日纔到?”
衛侯含笑拱手道:“路上不算辛苦,走了一月!”
衛靈玉點點頭,拍拍身旁的寶座,喚道:“來,姐姐瞧瞧你!”
衛侯聽了,恭敬走上玉階,輕輕坐到衛靈玉身旁,開口道:“姐姐瘦了!”
衛靈玉伸手摸摸他的臉頰,仔細瞧他的眉眼,嘆一口氣道:“身在深宮,怎能不瘦呢?一年,也只看得到你一回,姐姐哪裡會開心……”說着說着,美目滾下兩滴清淚,掏出絲帕輕輕拭淚。
衛侯見姐姐落淚,溫聲勸道:“姐姐不要哭了,弟弟這不是來了麼?咱們姐弟一年只見這一回,你就不要哭哭啼啼,徒增傷感了!”
衛靈玉拭了拭淚,輕輕笑道:“正是呢!是姐姐不好,引你難過了……”
姐弟二人說着體己話,不過是些今歲的大小事務,宮中的女人爭奪,衛侯陪着衛靈玉說話,將宮中之事打聽了些,裝模作樣開口道:“姐姐,今日皇上介紹的龍清燁幾時來的?怎麼瞧這樣子,彷彿很得皇上的心?”
衛靈玉搖頭一嘆道:“哪裡是合皇上的心,我瞧着是合了珈藍公主的心纔是!也該他們有這一遭,原是龍清燁顛沛來此,到了城中正好被珈藍公主撞傷了,這才擡近了宮中。這一月間,他都住在落雲軒!皇上也不避諱,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衛侯聽此一話,已經明白了穆梟雲的心意,這是要順着他寶貝女兒的心思,招贅做了乘龍快婿了!這怎麼行?他衛瑾惦記珈藍也有些年頭了,怎能無端被這破落戶搶了去?聞言不動聲色,溫聲道:“弟弟瞧那龍清燁,不見得真能成事!況且,珈藍公主貌美柔媚,他一個亡國之人,怎麼配得上?”
衛靈玉瞧着自己的親弟弟,疑惑道:“姐姐聽弟弟的意思,似乎對珈藍公主有意?”
衛侯低頭道:“公主貌美,性子又好,弟弟心裡難免惦記了些……”
衛靈玉呵呵一笑,拍拍他手,溫柔道:“弟弟若真是有心,姐姐幫你與皇上說說就是!你身爲陰州侯爺,難道還比不上那個手無
縛雞之力的龍清燁?”
穆珈藍回房歇息,一夜好眠,龍清燁替她擋了衛侯的糾纏,又說出些體己的話語,叫她心頭甜絲絲的。一早起來,雨兒伺候她梳洗打扮,簪了珠花,穆珈藍對着鳳舞九天大銅鏡裡裡外外對照一番,滿意的瞧着一身鵝黃罩衫,雨兒見她歡喜,也不打趣,尋了一條雪白薄裘替她披上。
對鏡仔細瞧了,確認沒有不妥,穆珈藍歡喜出了門,剛拐出門口,便欲往廂房走去,卻腦中一轉,腳步一頓,沿着石徑往門口穿去。雨兒跟在她後頭,疑惑問道:“公主,您不去看世子了?”
穆珈藍小臉一笑,秀眉飛揚道:“昨日的諸侯宴,父皇讚了清燁哥哥,今兒個本宮去求父皇討了賞賜來,獻給他!”繡鞋飛快往外走着,一路走一路折着院中的花枝。
她心性好,喜歡這不被拘束的落雲軒,倒很少回珈藍殿去,如今龍清燁被安頓在廂房中,她就更不願意回珈藍殿去住了。一路穿過假山水榭,出了落雲軒的大門,直往御書房去。
到了御書房,門口值守的青衣宮人一見是這小祖宗,忙跪地磕頭道:“奴才參見公主!”
穆珈藍瞧着他恭敬的模樣,揚聲道:“父皇呢?”
青衣宮人忙拱手報道:“回公主,皇上說今日天氣好,往御花園走走,還沒回來呢!”
“哼!”穆珈藍盯他一眼,見她不敢說假話,轉身走到門口瞧一眼,確定穆梟雲是否不在。九龍盤繞大爐鼎,緩緩飄着煙,明黃帷幔,明黃龍案,明黃龍椅,空無一人。金磚上鋪了赭黃色的金絲絨毯,繡着飛龍在天圖,花窗下襬着一片紅梅,增了生氣。兩旁垂着紗帳,珠簾後頭便是內殿,軟榻齊備,茶案擺設,山水圖懸於粉牆,氣勢磅礴。
穆珈藍嘟噥一聲,不悅道:“真不在……要個硯臺也這麼費事!”擡步出來,瞧一眼地上跪着的青衣宮人,揚聲道:“本宮去御花園尋父皇,若是尋不到,仔細你的皮!”
“恭送公主!”青衣宮人磕頭恭送,埋着頭不敢起身。
穆珈藍招手命雨兒跟上,飛快往御花園走去。御花園寬闊,穆梟雲說要去散心,的確料不準他到底會去哪?穆珈藍心頭想了想,先往幽蘭湖邊去瞧了仔細。沿着幽蘭湖走了半遭,仍不見穆梟雲的人影,穆珈藍伸手摺了一支花枝在手隨意敲打着,不悅道:“父皇真是的,到御花園也不叫本宮!”
雨兒恭恭敬敬跟在她後頭,聞言輕輕笑道:“皇上早朝時,公主還沒起呢!皇上若是差人喚您去,指不定您還要不樂意呢!”
雨兒最是瞭解她的性子,一番話問啞了穆珈藍,跟在後頭不再說話了。
穆珈藍一路走着,若不是爲了想要討要一方上好的硯臺贈給龍清燁,她也犯不着費這些周折來來去去。只是,想着昨夜龍清燁說的話,心頭的所有煩惱都隨風化了開去,哪裡有一絲的不耐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