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順應她意，用手中白子示意，“請。”見她落子並不是最有利的方位，心下一緊，轉念一想，何爲最有力的位置，不過是下棋人意有所指罷。隨後以平常心對弈，這局棋下到一半，我並未站落下風，而她也未爭得上頭，兩個人好似不相上下，各自半壁江山，好似如今的我們。
於我而言，不管慕桀做何打算，爲我或是爲孩子，他都並非願意放我離開，而於軒轅瑚來講，他既是明媒正娶的弄了回來，也總是讓人看不懂她於他究竟何意。倒是應驗了那種猜想，不是真正的愛情便是交易。
我用心看局，又將自己套進局中，繼而神往其中，思緒云云不能自拔，聽得軒轅瑚警言道：“妹妹身子都見大了，可還安穩？”
我心頭一沉，本不願同她談起此事，可她提起，不願被擠到了下風，一邊思索着棋局一邊隨口應付着：“當初還沒離開痕桀殿時就懷上了，誰知出去一趟，這裡就出了變故。”
軒轅瑚的手指明顯一滯，隨即故作常態，“都道是心之所想不如世事變故，妹妹可萬萬不該存着萬年不變的心思活下去。”
“的確，人的心思變幻莫測，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說女人，就是男人，前兩日還卿卿我我，後兩日就能新人換舊人。”我有意無意的扇着風，擡眼一瞥，可見軒轅瑚的臉色也不好看。
誰願意被說成是鑽人空子的下作呢，況且她還是一介神女，身份尊貴不說，就是一張花容月貌的臉蛋也足以傾倒天下人。可命是如此，萬般不由人，我不曾想到，她也是覬覦了慕桀這麼長久，就到我幾乎退出其中。
仔細想來，這一個男人，三個如出一轍的女人，前前後後上萬年，做的都是同一件蠢事。縱然不知道曾經有過什麼過節，那不重要，現在的糾纏就夠折磨人的了。
我哂笑，爲莫名的想法打敗，輕笑兩聲，依舊手執白子指點江山，可眼下觀去，我確實即將輸的下場。可見先前還是慕夜爲了惹我高興使了心思，這一下子就被軒轅瑚打敗下陣來。
“妹妹莫心冷，如我所見，夫君還是念舊之人。”軒轅瑚輕描淡寫的劃去我的疑慮，落了最後的黑子。
這局棋，她贏了。
軒轅瑚翩然而起，三步後回身柔笑道：“妹妹，姐姐奉勸你一句，千萬條路鋪在你面前，你別淨挑不該走的路去走。你別以爲這段日子只有你一個人食不下咽，多的是夜不能寐的人。”
我坐在椅子上，卻禁不住渾身發抖，要往地下墜。好啊，前一口夫君，後又滿嘴煽情，把誰都說的心慈面善，我遭了罪也是活該。某種不安的情緒刺激着我，只覺得周身都是嘲笑，也罷，我若是沒了用處，莫不是要被一腳踢開。
你們各自寢食難安，爲的是什麼呢？慕桀，你的心思到底怎樣，我倒想試試看。這裡的一切，除了我肚子裡的孩子，誰都不是我能信任的了。
寢殿裡的銅鏡，我終究是讓人拿出去扔了，不願看着自己老態驟生。
玉兒很是體貼我，一日三餐必有補品堵住我的嘴巴，我也就乖乖喝下，手指摸着肚皮，感受裡面越來越強勁的跳動，心足夠安定。可是，慕桀又有幾日未露面，我有種惴惴不安之感，卻只能等孩子安全的落地才能擔心其他的事。
夜裡的時間，我學着做了小衫和小棉襖，連孩子的棉鞋也做好了一雙。
這日，外面冷風陣陣，我起身關好窗戶，一回頭就瞧見了慕桀。他步履矯健而來，擒住我的手，又走到桌子邊拿起小
衣物仔細端看，半晌不曾說一個字。
我仔細的盯着他的脣看，一層一層的硬皮，微微泛白，比任何時候都難堪，乍然間覺得他好狼狽。心頭驀然的抽搐，他怎麼如此的蒼老，轉眼間當做是錯覺，也就翻過了這片兒。
“這幾日，你可好？這衣物都做了好幾件，也夠了。”他惦着手頭的衣物給我看，又輕輕放下，將我攬在懷裡。
我忽然間不敢對上他平整有力的目光，被他逼迫着扭頭。猛然想起那日軒轅瑚的話，就再不敢慼慼以對，慕桀畢竟不是心思單純的男人。尤其是軒轅瑚口裡一個夫君，再一次挑起前段日子的是非，我心裡並不舒坦。
幾日後，軒轅瑚請我去喝茶，因爲慕桀今晨離開了痕桀殿，而前幾日晚上都是在我寢殿歇息的。心裡固然竊喜，卻也不免憂心忡忡，她軒轅瑚活生生的站在我們這羣人眼裡，誰也不能裝作看不見，我這不還得去見她一見。
至於爲何一定要去見她，我說不出來，就那麼鬼使神差的想去。
由玉兒照應着去了後面的玉瓊樓，進殿的剎那，我恍惚的以爲看走眼了。迎面而來的正是玄玉，這是好一陣子沒有看到他了，最深刻的印象怕是那一陣子裡，他有絲古怪的神色。
“王后。”玄玉客氣道，沒了之前的親和。
我還以一笑，隨口道：“我去和軒轅瑚喝茶，你等會兒去我殿裡等着，我有事找你。”究竟有沒有事，我說不好，卻還是命他去了。
好巧不巧的，軒轅瑚突然出來了，想針對這事說點什麼，讓我一開口給堵了回去。“神女的茶可是備好了？咱們進去吧。”正好窺見她猶豫的眼神，若有若無的往外瞟了一眼，我順手拉住她的手，裝作不在意的往裡面走。
從來沒有同她這麼親密的接觸，心底劃過熟悉的流痕，轉眼間忽略了，也就甩開她的手臂，任玉兒扶着。
軒轅瑚也不在意我的行爲，等到了茶廳，她讓人送上茶具，卻是由她來煮，其餘的人全部被支走，就連玉兒，也被她喝走。我心裡有氣，卻不想說來，可能她有話要說吧。果不其然，茶煮好了，我們也算是開了口。
“夫君何時回來？”軒轅瑚直接問我，我自己都傻了，半晌才發覺，她問的人就是我心裡想的那個，嘴巴卻結結巴巴說不出來，多害怕一說出來就打破了心頭所想。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來跟我道別過。”軒轅瑚替我倒上剛煮好的熱茶，聲音就像水聲，好聽的化成了魔。
我心頭正莫名的氣憤，順手就將茶水一指推倒，隨後，軒轅瑚笑意盈盈的將小茶杯扶正，重新灌滿。我看着再次裝滿水的杯子，看着被自己遺棄的杯子，還是輕輕地拿到面前仔細端詳。
慕桀早晨離開，並沒有跟我說過什麼，我只知道他要出去一陣。因爲他已經整理好衣服坐在牀邊等我醒來，當我把大腹便便的自己收拾利索後，他陪我吃了早飯，我才站在門口送他出去。至於他去見了軒轅瑚，應該是之後的事吧。
“你何必來氣我，氣得我把孩子生下來了，你就開心？”我道。
“氣不氣的，孩子也會自己落地，你不用賴在我頭上吧。”她笑道，正聞着茶香。
不得不說軒轅瑚是極美的，令人魂心蕩漾的那種，銀白色的長裙，外面套着清軟的白狐皮毛的外衣，頭上的白色翠珠和箔花，讓她在陽光的斜照下熠熠生輝。美豔而清高的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連不同的地方，我都講不出來了。
“你找我來，可不止喝茶
這麼簡單吧？”我問她，她卻吃驚的搖搖頭，否定我的想法。
“當然。”她頓了頓，吐氣若蘭，“你變了很多，可也沒變，一樣的懦弱。如果我是你，在知道自己的男人三心二意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以爲我會跟你一模一樣嗎？”我反問，略見她臉上尬尷的神色，或許正說到她心頭去了。“或許從我出現在這裡的那刻起，你就以爲我會按照你的計劃走，是嗎？”
“你知道了什麼？”她微弱的聲音好像表達着不屑的情緒。
我沒說話，她也自顧自的笑了，“也是，怎麼會完全的符合心意呢，想想夜雨桐如此，你就更是如此了。”
我詫異，終於確定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聯，便是都有軒轅瑚操縱起來的，只是後面事實變化超乎她的控制範圍罷。
“夜雨桐本是我從瑚圓山的蘭草堆裡拔出來的一根賤草，就那麼吐了口氣，就爲我所用。只可惜，她這個冥頑不靈的女人總是朝三暮四，沒能好好完成我的命令。”她像敘述一件長久的往事，雖有指責，也不會礙她心情了。
我晶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她反而大笑，“從你這個魂出現的那刻就註定你是一個悲劇。”
“悲劇？”我不懂，我的前世今生到底發生過什麼。
“只是我沒想到，千萬年後，你還會回到這裡。不過也不奇怪了，她不用的棋子不代表是一顆棄棋，或許你比我還有用呢！”她自言自語的說，眉宇間頓時浮現出一絲哀傷。
我依舊沒看懂軒轅瑚的神情變化，除了喝茶和聽她胡言亂語，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做。
許久後，她長長嘆息，似笑非笑的往外走，“這一場筵席終於要散場了，罷罷罷。”
從軒轅瑚的庭院回來，玄玉還在我寢宮外面等着，我詫異，請他進去了。
“王后找玄玉前來所爲何事？”她並不如之前和善的面孔讓我不安。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聊聊？還記得當初我離開痕桀殿，一路上都是你保護我呢？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你就離得越來越遠了？”玉兒扶我在榻上躺着。
“王后身份尊貴，何故追究這等小事，玄玉不敢居功。”
“我的意思不僅如此，你不會不知道的？”我嗆他話，他先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纔有回身溫潤一笑，欠了個身。
“王后，時辰不早了，可否允許玄玉先行離開。”他提醒着。
我不明白，玄玉到底隱瞞了什麼，這段日子總是離得遠遠的。
“你今晚不用離開了，在殿外站着吧。”我不憤的說，轉身假寐。
不知玄玉到底什麼時候出去的，我只能裝作什麼也沒放在心上，玉兒三番五次不經意的提點我，最後氣得我把她也趕出去了。
夜晚終於是一個人，所有的事情像電影一樣在眼前回放，我卻不能發現前世今生某些不能被我記得的事情。想的累了，才愧疚的撫着肚子對孩兒絮絮叨叨的講故事，多希望他什麼都能懂，不要像我一樣傻得被人耍的團團轉。
那不是自卑，而是在這個莫名的世界無能爲力的哀泣，如果不是命中註定我會回到這裡，我也就不回來了。霎時間想起當初的傻事，什麼時光機器，什麼穿越，依照那時候的科學技術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只有當機器的速度快於光的速度，纔有可能超越時間而逆行，但那時候根本做不到。
還是把自己繞會原點，我本來昏昏欲睡的腦袋突然清醒，索性坐在牀上發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