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並不想脫下手套的,可是跟隨了他幾千年能夠用來作爲陣眼的東西實在不多,玉墜被阿槿使計毀了之後他便只剩了面具與手套,比起摘下面具,他自然只能選擇脫下手套,他可不想如今就暴露了身份,雖然他的模樣,那些舊人也已經未必還能認得出來。
他心中有些急,因爲之前萬事都準備妥當,所以向瞳慕與沈蕭傳了信,可是卻不曾想出了岔子,陣法啓動必須往後推,若是不能在他們安定到達之前將這個村子變爲自己的傀儡,白衣男子心中的底氣自然不會有那麼足。
沈蕭是凡俗之人,這個世界的人命,總會讓她於心不忍,她於心不忍了,瞳慕自然也會束手束腳不好發揮。
再加上阿槿的掣肘,瞳慕便像是被束縛住的困獸,任他如何能耐也不可能逃脫自己的牢籠,可是如今,卻偏偏被阿槿將這牢籠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平白的讓自己的得意之作付諸東流。
念及此,含着恨意的眸子不禁冷冰冰的掃了阿槿一眼,復又趕緊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可是越是着急,手上被煉製的東西彷彿就越是不聽使喚,牴觸着被法力熔制,讓白衣男子心中大爲光火,不禁又狠狠瞪了阿槿一眼。
阿槿小臉煞白,雙眸緊閉,被他隨意擱置在那塊鎖着他的岩石之上,翻滾着潮波的海水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石頭上,漸起一簇簇的水花,將阿槿大半個身子淋得透溼,身上的鐵鏈如今又多了兩條。
白衣男子因爲懊惱阿槿毀了他的玉墜延誤了時機,用兩條細細的鐵鏈將他手腕與腳踝都用鐵鏈貫穿,讓他再沒有搗亂的力氣與機會。
漸漸漲起來的潮汐開始越過岩石直接拍在他身上,退去時帶着殷紅的血色,白衣男子也沒有將他換個地方的打算,反正他只需要保證沈若槿不死,纔不會管他究竟是如何艱難的活着。
而且他越是痛苦,白衣男子自然越是高興,看着冰冷的海水拍打在阿槿被細鐵鏈穿過的手腕上,那雙小手明顯的痙攣了一下,白衣男子的心情竟然意外的平復下來,不再焦躁,看着閉緊了眼眸卻依然浸泡在痛苦中的阿槿冷笑一聲,重新煉製起手中的法器。
海水腥鹹,隨着浪濤灌進傷口中,像是被人往傷口上撒鹽一般的痛。
阿槿並沒有昏過去,只是潛入了靈臺之內,皺着眉頭坐在一旁,他如今能活動方圓五步,可是腳上的鐵鏈讓他痛苦不堪,哪裡敢多走動。
阿塔便在他潛入靈臺時落腳的地方搬來一張凳子,讓他不需要走動。
林承塔的靈識比前幾天看起來竟然充實了許多,不再是一個透明的影子,阿槿有些微訝異的看着他,阿塔微微垂了眸子,良久才解釋道:“魔尊他……分了半數修爲給我,讓我幫你把鎖魂鏈先行除掉。”
阿槿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第一個關注的問題竟是:“你告訴我父親了?”
阿塔不曾答話,阿槿有些着急,“不是說不要告訴父親的嗎?”
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想往阿塔的方向走過去,卻被腳踝上的劇痛硬生生釘在了原地,阿塔忙跑過來將他按回凳子上,阿槿執着的看着他,眼中有些難過。
阿塔只覺得心中憋悶急了,從未如此憋屈過,若不是顧忌到此地是阿槿的靈臺半分損不得,只怕便一掌拍了出去以泄心中那股子悶氣。
抓着阿槿雙臂的手不禁加了幾分力道,“阿槿!沈若槿!你讓我怎麼瞞?如何瞞?你真當魔君不知道嗎?你都快要死了!我還能幫你瞞着你父親?”
眼看着鐵鏈刺穿這人的手腕與腳踝,阿塔那一瞬只想將白衣男子剁了喂狗。
他憤恨的時候擎蒼默默在門口顯露了身形,所有的一切想要遮掩的事情都因爲擎蒼一個眼神而瞬間瓦解了隱瞞的心思。
擎蒼站在他房間門口,淡淡的眼神瞥過來,阿塔便知道,自己初時說的那些所謂阿槿很好的鬼話,擎蒼一句也不曾信過。
也是,瞳慕當初便是在這人手上吃過虧,擎蒼又怎麼會信那人不想要傷害阿槿呢。
“如今,是不是該告訴我了?”
擎蒼語氣淡淡,卻透着不容反抗的命令,阿塔只能怔愣的站起身,心中那些想要解釋的託詞一句也沒能用上。
腦中都是阿槿昏迷過去的蒼白的面龐,來不及再思索什麼,將阿槿如今的現狀一股腦的和盤托出。
聽了之後的擎蒼坐在房中良久都未曾動過,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眨,彷彿入定老僧,直到阿塔都快以爲擎蒼是不是被阿槿的處境所嚇到了,正開口想要叫他一聲,擎蒼才長長嘆了一口氣,“是我對那孩子不住。”
語氣中的愧疚與悲涼,是阿塔從未見過的擎蒼。
他卻不知道,擎蒼所說的對不住,又何止眼前,更是因爲往後,阿槿沒有父母在身側。
“魔君他不過是配合我們演這場戲而已啊阿槿,他心中明明那麼擔心,卻還要裝作相信你沒事的樣子讓你不要歉疚,我怎麼……還瞞得下去。”
阿槿怔愣在原地,脣齒張合幾下,終究沒有能夠說得出話來。
阿塔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魔尊給了我半數修爲,讓我幫你先將魂魄上的鎖魂鏈除卻,阿槿,你不要覺得有任何虧欠,對誰又不需要。”
明明是個對世界超級溫柔的少年,應該覺得虧欠的,是他們纔對。
阿槿垂下頭去,良久,悶悶的聲音才從那顆低垂着的小腦袋瓜下傳來,“父親他,還好嗎?”
分了半數修爲給阿塔讓他的靈識有足夠的法力對抗白衣男子鎖下的鎖魂鏈,擎蒼如今如何了?
阿塔笑着揉了揉他的頭,輕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半數修爲而已,不等同靈力的。”
阿槿怔愣了一瞬,而後也有些好笑的擡頭看向了阿塔,露出這幾日以來最爲鬆快的笑容。
是了,修爲並不等同靈力。
靈力突破才能漲修爲,擎蒼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讓阿塔能夠承載他半數修爲,這些修爲阿塔的身子按理來說是負荷不了了,但是阿塔如今很好的站在這兒,便表示他也不會有事情,這些修爲也只會在阿塔體內待上幾日時間而已,畢竟靈力限制,最終還是要將不屬於阿塔自身的修爲,盡數逼出體內的。
擎蒼靈力不曾變過,修爲修煉一段時間便回來了,若是加上容止姑姑的丹藥輔助,也不過幾日的時光。
自己倒確實是有些關心則亂了。
沈蕭與瞳慕已經到了這個漁村,若是阿槿的魂魄一直被鎖魂鏈束縛,會成爲他們行動之時最大的忌憚,至於身體的外傷,其實不過看起來可怖一些,總會有法子治好的。
阿槿擡起頭展顏一笑,“我知道了,不會成爲任何人的負擔。”
不管是行動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他一直歉疚難安其實只會讓關心着自己的人覺得難過而已,他心中應當不要再鬱結於此等瑣事,開闊一些,他不曾對不起任何人。
同樣的,那些關心着自己的人,也不曾對不起自己,他們這一羣人糾結於這樣相互的愧疚情緒,實在太久了,已經忘記了沒有人理當爲誰負責的。
日前才和阿塔說明白的事情,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又陷了進去,實在是眼界和胸中的情緒還太狹隘了些。
阿槿似乎有些明白,瞳慕想要鍛鍊他的用意了。
從試煉之地到如今的遭遇,遠比一直待在魔界之中,所思所想,所歷所學,要多的多。
人生哪能沒有坎坷,如今的波折,只是爲了今後若是再遇上這樣的事情,能夠有很好的解決法子,而不是再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潮漲潮落,拍打着阿槿的身子似是想要將他捲入茫茫無垠的滄海之中,可是那兩條鐵鏈卻固執的將他鎖在岩石之上,不肯放他自由,只能在潮水中浮浮沉沉,被兩股力量拉扯着,撕裂着。
阿槿咬牙承受着,悄然睜開了眼睛,一整個下午的休息他又有了些力氣,忍住腳踝的劇痛將自己挪到了岩石的背面,讓自己不至於再被海水襲擾。
那汪自由狂放的大洋,並不是他的自由,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腳踝處因爲阿槿方纔的動作又滲出血跡,將腳踝處的鐵鏈染得血跡斑斑,阿槿身子有些發虛,索性整個人躺在了柔軟的沙灘上。
肩上的鐵鏈陷進沙堆裡,並不會讓阿槿太過難受,他靜靜的望着海島的夜空,這些日子,還是第一次這樣輕鬆。
靈魂之上的重量,被架在魂魄上的枷鎖,一經除去,阿槿便覺得身上所有的傷痛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白衣男子沒有任何動作,哪怕阿槿身上的鐵鏈因爲他的動作在岩石之上撞得叮噹作響,他也不曾看過來一眼。
阿槿微微眨了眨眼睛,嘴角掛起一抹笑意,海風從透溼的衣衫上吹過,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