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蕭從未見過這樣的陳逸陽,他把他的尊嚴全捧出來放在自己手上,沈蕭又怎麼狠得下心去摔碎。
於是沈蕭那日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此後陳逸陽與她的關係又回到多年老友一般。
沒過幾日沈蕭手腕恢復的差不多,夾板也就去掉了。兩人便定了日程,次日啓程,沈蕭回沈母身邊,陳逸陽已經回來了二十多天,也該回去上班了。
因着第二日便要啓程,所以用過晚飯的兩人早早便各自回房去整理行裝了。
沈蕭的東西並不多,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一個隨身小包,一個不大的揹包便裝下了,想來當初也不曾想過會在陳家呆這麼久。
想着當初因着失憶心中毫無安全感而央着陳逸陽不要丟下自己的畫面,沈蕭不禁搖搖頭苦笑,不可自拔的是陳逸陽,害他越陷越深的卻是自己。
沈蕭搖搖頭跑去腦海亂糟糟的負擔,隨手翻開隨身的小包一一檢查物品看看有沒有什麼落下的,甫一打開,包裡靜靜躺着的那柄擁有白玉質地刀鞘的匕首便躍入沈蕭眼眸。
沈蕭將匕首輕輕拿起來,入手暖軟,刀鞘與刀柄嚴絲合縫,渾如一體,如不仔細觀察,倒是很容易讓人錯覺這是一整塊玉質工藝品。
沈蕭將它從刀鞘中拔出來細瞧,出鞘聲噌然清脆,刀身猶如一泓清泉有着瀲灩波光,反射着屋內燈光,晃得沈蕭覺得有些刺眼。
她想着自己之前還誇讚這把水果刀精緻好看便覺得好笑,這哪是什麼水果刀,一看便是神兵利刃,自己當時不知道持刀之人的身份,倒是委屈了這把好刀。
擎蒼手中的物事即使是拿來削水果,又哪有尋常的。
是了,沈蕭心裡分外篤定,那個在自己身邊守了半個月的人,絕不是瞳慕,而是隱藏真實身份而來的擎蒼。
只有擎蒼,纔會對她那一碗平平無奇的魚湯有如此執念。
沈蕭拿着匕首默然看了一會兒,歸鞘正準備放回包包,沈蕭才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這把匕首可是開過鋒的,削金斷玉貨真價實的……過不了安檢吧?
沈蕭無奈的將這把匕首暫時先放在桌上,明日還是交給快遞吧。
翌日晴好。
白雲舒捲,微風輕輕吹起沈蕭的髮絲,愜意舒適的清晨。
沈蕭回頭望了眼這棟她生活了二十多日的古典風韻的別墅,靜靜佇立在原地的別墅一半籠在滿院綠蘿的陰涼裡,隨風輕輕搖曳。
猶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祖母戀戀不捨的衝她揮着手,沈蕭報以淺淺一笑,隨陳逸陽踏上了前往車站的計程車。
透過車窗,猶能看見漸漸遠去的祖母,和伴着漸漸變小的身影遙遙傳來的:“有時間便回來看看”的殷殷叮嚀。
陳逸陽自上車起便一直盯着窗外不曾言語,沈蕭知道,他心裡必然也滿是不捨。
時間毫不停留的向前走,人便也只能任時間推着,不斷向前奔走,鮮少有回頭看看的機會。
“蕭蕭姐姐,你回來啦!”
陳逸陽與沈蕭是下午時分到的,剛到醫院門口,便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略顯歡快的聲音,沈蕭四處張望了一下,而後便看到一襲白裙的女孩自醫院拐角閃出來,提着裙襬小步的跑到她身邊,挽上她的手臂。
“笑男?”沈蕭有些意外的看着這個女孩子,倒不曾想在醫院門口便能碰見她。
“逸陽哥哥也在呀,怎麼樣,回家這趟順利嗎?”
陳笑男客套的問了一句,隨後便無比自然的挽着沈蕭的胳膊往醫院內走,就像是一個熟識多年的老友,還關心的詢問沈蕭在陳逸陽家有沒有不習慣。
倒是把陳逸陽甩在了後面。
在沈蕭答道兩位長輩都待她很好的時候,陳笑男神情忽然黯淡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樣纔對,蕭蕭姐姐這麼好的人就是要走哪兒都招人喜歡的。”
沈蕭沒有注意到陳笑男一瞬的異樣,想到之前沈莫說自己不在的日子陳笑男經常來看望自己母親,心裡有些感動,對這個失憶後才認識的女孩也更多了一分親近之感。
陳笑男說自己今日無事,便隨着沈蕭一同去病房看看沈母,沈莫只請了十天的假,已經回去上班了,沈蕭有些遺憾又沒能見到弟弟,陳逸陽在病房坐了不多時,工作上的一個電話打過來,也急匆匆的趕回公司去了。
沈母在醫院呆了這許多日子,平時最是待不住的她自然是悶得發慌,所以格外喜歡有人能陪着她聊天,之前瞳慕雖然不善交談但是每次來看她時總會給她帶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給她添了不少樂趣,因此她也格外喜愛那個孩子。
瞳慕最後送她的那面銅鏡她可是日日不離手,睡覺都放在枕頭下。
可是自從沈蕭隨陳逸陽回老家之後瞳慕也離開了,往日裡顯得有些擁擠的病房一瞬間冷清下來,讓她憋悶了好幾天。
好在後來自稱是沈蕭好友的陳笑男開始來病房陪她,小女孩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卻很健談,每次來都將她的無聊情緒一掃而空,讓她每天都開始有些期待這個熱絡的女孩子來了。
沈蕭坐在牀頭的凳子上,爲母親在削水果,安然恬靜的聽着沈母和陳笑男兩人的聊天,偶爾插上一兩句,午後的太陽餘暉懶洋洋地灑在病房裡,這樣的時日讓她覺得過得悠然又舒心。
說起來,陳笑男這麼關心自己母親,可是自己卻從未問過陳笑男的家事呢,沈蕭想起第一次見她時便是在這醫院裡,陳笑男當時問自己重症病房怎麼走,如今又一直待在醫院,應該也是有親人在住院吧。
沈蕭還有些猶疑貿然開口問這些會不會不太好,卻聽自己母親已經開口問道:“男男,你母親最近好點沒有?”
陳笑男臉上開朗的笑因着這句話忽然一僵,眼角眉梢蔓延上一絲苦澀,苦笑道:“她每天都那樣,她能活着陪在我身邊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奢求更多。”
沈母嘆了一口氣,拉過陳笑男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阿姨真是心疼你。”
沈蕭在一旁問道:“笑男,你母親,是怎麼了?”
陳笑男微低着頭,良久不曾答話,沈蕭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心下只當自己這句問話冒犯了她,正欲開口道歉,卻聽陳笑男做了個深呼吸,擡頭看着她苦澀一笑,答道:“我父親出了意外,母親受不住打擊,精神有些失常,我聽說精神病院對患者就像對犯人一樣所以沒敢把她送過去,一直將她放在這家醫院裡。”
陳笑男說着,又微微低下頭,沈蕭從不曾想過這個文靜優雅、在自己母親面前熱絡健談的女孩子竟然有這麼傷情的家事,有些心疼的看着她,對自己一語挑起了她的傷心事分外歉疚,“對不起,不該提你的傷心事的。”
沈蕭只能聽見陳笑男低頭傳來的有些悶悶的聲音說着:“沒關係,這不算什麼。”
沈蕭看不見的,是陳笑男低頭掩去的一臉如掛冰霜似的冷意,和落在沈蕭手中水果刀上的視線,木然淡薄的眸子裡,映襯着一點寒光。
“蕭蕭啊,男男天天在這兒陪着我,你這次回來,記得去看看男男媽。”
“嗯,應該的。”
誰知沈蕭話音纔剛落,陳笑男突然擡頭厲聲回絕道:“不用了!”
“男男?”沈母一臉疑惑的看着她,陳笑男纔想起來自己激動了些,有些心虛的絞着裙襬,又恢復往常的語氣歉聲道:“對不起我失態了,伯母、蕭蕭姐,謝謝你們掛念家母的這份心意,不過她總愛胡言亂語的,我怕她嚇着你們。”
“欸怎麼會呢,你蕭蕭姐又不是小孩子。”沈母聽她這麼說便當真以爲陳笑男怕自己母親嚇着沈蕭,柔聲與陳笑男說道:“你一個人在這裡,看起來也是無親無故的,沒什麼幫襯。往後若是有什麼事就和我們說一聲,好歹算個照應。”
“謝謝阿姨。”
陳笑男方纔一瞬的失態後已經調整過來,沒有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又與沈母聊起自己之前聽過的趣聞來。
陳笑男小小年紀,卻彷彿走過很多地方,家庭變故之前想來也是個富家千金。
各地風俗景色說起來滔滔不不絕,與沈母喜歡旅遊探險的個性不謀而合。兩人聊起來沈蕭鮮少有能插上話的時候。
沈蕭靜立在窗邊看着夜幕慢慢吞噬這片大地,一顆兩顆的星子慢慢在黑暗中閃爍出微弱的光亮來,聽着身後兩人天南地北的聊着,心中無比輕鬆愉悅。
只是初夏時節,窗外的園子裡卻已有了一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螢火蟲,漫無目的的飛了一會兒,縱身停在了沈蕭眼前的窗玻璃上,一閃一閃的發着螢光。
沈蕭笑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指隔着玻璃覆上那一點螢火,輕輕摩挲着。
心底無端欣喜起來,像是觸碰到了遙遠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