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人在神界的卷宗閣,一人在醫院林蔭,擁着銅鏡訴說別離之後的萬千心緒,時間不經意從指縫間溜走,擎蒼第一次在沈蕭離開之後覺得,時間過得這樣快。
擎蒼無事,但是沈蕭這邊不知不覺便已是深夜,好在今天沈莫和瞳慕都在,沈母如今應該已經被哄得睡着了,沈蕭尚算解決了後顧之憂。
兩人一件小事,都能說上許久,沈蕭看着銅鏡中清朗的眉眼,能如此與他閒話家常,是奢望了多久的夢,真好。
大多數時候,都是沈蕭在說,擎蒼只微笑着側耳傾聽,此時沈蕭正說着方纔過來搗亂的沈莫小時候的糗事,擎蒼忽而想起什麼似的,等沈蕭說完,笑道:“汝還未見過阿槿呢,等此番回去,他應當也辦完事情回來了,吾讓他與汝見見。”
阿槿,沈蕭聽瞳慕說起過的,父精母血,阿槿身爲擎蒼因爲對自己的執念而生出的念靈,算是自己與擎蒼的孩子,自己確實從未見過,瞳慕也不是話多之人,所以對於阿槿的事情,只依稀知道這一點。
畢竟沒有相處過,沒有相見過,其實沈蕭對自己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孩子,說不上太多的感情,倒是好奇更多些。不過看擎蒼說到阿槿時那般模樣,知道擎蒼定然是很喜歡這個孩子的,心中對於阿槿的好奇,不禁更多了些。
“阿槿他,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擎蒼輕笑了聲,倒還頗爲認真的思考了下,笑道:“與令弟小時候的頑皮可不同。”
沈蕭扁了扁嘴,擎蒼才又續道:“他性子似極了汝,溫和柔善卻又很有原則,不似魔界旁的孩童那般鬧騰躁動,沉靜極了,乖巧得緊,魔界的人都很喜歡他。不過卻也是個不服輸的,只是這股倔勁隱在心底,不會浮於表面,是個極好的孩子。”
擎蒼緩緩道來全是誇讚之詞,沈蕭恬靜的看着他的模樣,有種歲月靜好的微妙錯覺。
夫君,與孩子。
沈蕭被自己忽然冒出來的想法一窘,忙收斂了心神。
“阿槿這麼小,你便讓他出去辦任務了嗎?”沈蕭有些奇怪,倒是不怎麼擔心,畢竟擎蒼既然如此安排,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危險纔對。
“阿槿雖然只有七八歲孩童模樣,但是修爲已經有兩千年左右了,而且此次任務只是往人間界走一趟,他身邊有一個修爲相當的少年同行,不會有事的。”
這次任務倒不是他安排的,而是瞳慕。擎蒼知道,瞳慕有意要培養那個叫林承塔的少年。
沈蕭聽到少年這個詞有些好笑,能讓瞳慕稱爲少年的魔界之人,最少也是上千年的人了。
“人間界的修士不會有人能敵得過他們兩人,應當不出幾日便能迴轉了。”
“阿槿他,知道我是誰嗎?”沈蕭猶疑着問出這句,小心地選了措辭,實在是不好意思問出阿槿知不知道自己是他母親這種話,畢竟在現實生活中,她和擎蒼都沒有成過婚,把母親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實在是有些羞恥。
對於忽然冒出來的孩子,沈蕭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自然,阿槿一化形,就知道汝是他母親。”擎蒼故意的咬重了母親兒子,拖着長長的音調,而後看着沈蕭羞窘的模樣輕笑。
沈蕭臉上一波一波的襲來滾燙之感,吃癟的抿着嘴哀怨看着擎蒼,半晌才挫敗的嘆了口氣,決定不和這人糾結這個問題。
又問了些阿槿的事情,從擎蒼的言談中就能知道擎蒼愛極了這個孩子,沈蕭安靜的聽着,腦中慢慢的能浮現出一個大約的乖巧懂事的孩子的輪廓。
聽擎蒼說到連瞳慕都擋不住阿槿的可愛的時候不禁輕笑出聲。
冷冰冰的少年對着他就化成了溫柔哥模樣,瞳慕與阿槿在一起的時候,阿槿落地的時間都屈指可數,大多都是被抱在手中。
淡漠自持的瞳慕都已經這樣,其餘的安塵術隱和沅芷容若等人自然可見一斑了。
聽着擎蒼所說,沈蕭發現自己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這個孩子了。
“阿槿他,很想你。”擎蒼緊抿着脣,看着沈蕭的眼眸滿是柔情。
沈蕭正聽得歡快,擎蒼忽而說出這樣一句,即使有些話不曾說出口,沈蕭也能感覺到他話語中的傷情,知道他沒有說出來的心意。
想她沈蕭的,又何止是阿槿呢。
沈若槿,沈若槿,即使擎蒼已經渡過了萬餘年沒有自己的時光,卻還是熟悉着自己的一切,將自己的喜好厭惡,盡數記在心底。
那偏殿移植的木槿花,經過這麼過年,應當已經開了滿園了吧。
沈蕭恬靜微笑,第一次開口詢問歸期,“你與阿槿,什麼時候過來?”
擎蒼的眉微不可查的皺了皺,長長嘆出一口氣,讓沈蕭的心沒來由的提了起來,這是,又有什麼變數嗎?
沈蕭正兀自胡亂猜測着,卻聽擎蒼緩緩說道:“阿槿他,會留在魔界。”
聽到這句話的沈蕭驀然睜大了雙眼,腦中那個方纔形成的乖巧可愛的小孩形象忽而模糊起來,沈蕭的心中涌起濃濃的心疼。
“爲什麼?不能帶着阿槿一起過來嗎?”
擎蒼能清楚的感覺到沈蕭的傷心,甚至在這其中還夾雜着一絲自責,可是擎蒼卻沒有辦法給她一個讓她不難過的回答。
“蕭蕭,阿槿的存在如今可以說是五界皆知,雖然他之前從未出過魔界,可是身爲五界六道唯一一個念靈,哪有不被所有人盯上的道理,所以若是吾帶着阿槿一起去汝的世界,只怕甩不乾淨尾巴,會給所有人帶來麻煩。”
擎蒼也是愛極了這個孩子的,可是他沒有辦法帶着阿槿一起走,阿槿也是日後瞳慕的一大助力。
況且……擎蒼不曾說的,是自己不想讓阿槿與自己冒這樣的險。屆時他要從這個世界脫身,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哪裡是那般容易的事情,一個死局。
赴死之局。
他不想讓阿槿也牽扯進來。
沈蕭有些怔忡,阿槿那樣黏擎蒼,可是擎蒼卻不得不在未來的某一天,從他身邊抽身離去,留他在魔界,而這樣,是因爲自己。
這個自己還未見過的孩子,她和擎蒼的孩子,卻要因爲自己而失去父母。
沈蕭有些難過的咬着脣垂下眼眸,悶悶道:“阿槿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未曾與他言明,不過……”擎蒼頓了一頓,語氣竟然有了些許不確定,“他也許是知道一些的,吾與他有些心意相通,所以吾的想法,他可能能窺探得一些,”
也許也正因此阿槿纔會這般黏他,趁着他還在身邊,努力汲取吧。
看着沈蕭的模樣擎蒼有些心疼,“蕭蕭,阿槿沒有汝所設想的那般脆弱,這是他必須面對的路,即使我與你沒有這般,我也不可能一直能陪在他身邊。”
“嗯。”沈蕭悶悶應了一聲,還是有些鬱郁之色。
擎蒼也知道沈蕭心思重,這樣的話語安慰並沒有什麼用,只能讓她自己慢慢消化,而且若是下次沈蕭能見到阿槿,也許便會放開了。
擎蒼自己也曾經因爲平空多出來阿槿這個羈絆而覺得束手束腳不知道如何取捨,乖巧懂事到讓人心疼的小阿槿,爲自己的不負責任而自責。
可是看着阿槿一日一日的成長,擎蒼也知道了自己終歸是有一天要離開的。
在自己離開後阿槿身邊還有那麼多關愛他的人在,擎蒼心中的不放心也能減輕了些,況且如今他又得到了吳清冷所贈的傳訊鏡,他在得到這對銅鏡的時候便想好了,往後自己離開之時,便將自己手中的那面鏡子交給阿槿,往後,便可以和阿槿通過銅鏡相見了。
沈蕭畢竟是善於自我調節的人,也沒有沉浸在不好的情緒中多久,又與擎蒼閒聊起來,只是岔開話頭,不再去提阿槿。
擎蒼如今在神界的卷宗閣中查的自然是那白衣男子會留下的蛛絲馬跡,沈麟說翻遍了所有神界人員她掌權以來所有的卷宗,都沒能找到一個符合白衣男子身份的人,擎蒼不得不親來一趟。
沈麟爲他安排好,這卷宗閣這幾日都不會有其他人在,擎蒼可以大方的查探。
擎蒼幾乎是篤定,這白衣男子就是曾經的上神,只是暫時還沒能查到線索而已,沈麟掌權以來的沒能查出,擎蒼擴大了時間範疇。
暫時還沒有多少眉目,擎蒼只能叮囑沈蕭一切小心,瞳慕這段時間來這個世界,已是做好萬全準備,白衣男子一事沒有塵埃落定之前,瞳慕暫時不會迴轉魔界。
擎蒼也終是允諾了歸期,白衣男子這個不可定的因素解決之後,便是他自那邊世界抽身而退之時。
兩人一直談到午夜,正當十五,天上皎潔的玉盤遍灑着清輝,兩個世界的人共浴這一輪月光,話短情長。
沈蕭沒來由的想到一句話,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月圓,鏡圓,人,也終究會團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