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夏自然是攔不住一心想要見識人間的阿瞳的,雖然是人的體態,但是狐妖的敏捷還在,三拐兩拐,就掙脫了涼夏的阻攔,直直衝向了前方最熱鬧的地方。
這花街是什麼地方,秦樓楚館的溫柔鄉,夜夜笙歌的消金窟啊。
只是這怎麼說也不是女子,尤其是洛暄童這樣的相府小姐大家千金該來的地方,只是阿瞳不懂人事,不通這些俗理,只是瞧着這邊熱鬧。
往最熱鬧的那處門口一站,只顧着看樓裡樓外的鶯鶯燕燕,卻渾然沒能察覺一條街上的目光差不多都落在了她身上。
阿瞳提溜了裙襬,扎頭便想往一座掛着“綺紅樓”燙金牌匾的樓裡衝,好在門口立着迎客的姑娘眼疾手快,將她拉住了。
攔住洛暄童的姑娘嬌柔嫵媚,細腰扭得好似一條水蛇,瞧着阿瞳便笑嘻嘻的打趣。其實這街上的人多半都在發笑,笑她一個女孩子跑到這種的地方來,只是她一身上好的綾羅綢緞讓這裡有些眼力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鄴城作爲夏國都城,達官顯貴不知凡幾,在這裡討生活的人,對於不管什麼樣的客人,自然都不敢多加怠慢。
門口迎客的人,更是練就了一雙好眼力,因此這女子雖然也忍不住偷笑,到底還是沒敢讓阿瞳進去,畢竟這大小姐不懂事也就罷了,若是這大小姐家的人尋了來,看到她竟然被放進了青樓,怕是自己這綺紅樓可就辦不下去了。
因此只能笑嘻嘻的,勸阿瞳離去。
阿瞳甚是不服,還以爲是他們輕視自己,在門口很是執着的爭執了許久,少有的與人辯駁,卻絲毫不落下風,阿瞳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這樣言辭犀利。
便好似與生俱來。
不過那日,她到底還是沒能夠進去這座充斥着鶯歌燕舞的樓裡,正在她與人爭執不下的時候,一人一騎從街頭一路慢慢打馬過來,靜靜停在了她身後。
當真是悄寂無聲,等她聽到身後馬蹄之聲緩緩響起的時候,一條街上各種嘈雜的聲音都登時小了下去,便是那個一直在攔着她的女子,臉上笑容也霎時收斂,眼中甚至帶着些恐懼。
阿瞳心中訝異,卻也本能的感覺到一股壓迫的氣勢從身後傳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還未等她回身,便聽到身後的人說道:“上馬。”
冷硬刻板,毫無感情。
那一刻阿瞳都險些要覺得自己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強行爲自己打了口氣,才轉過身去,果不其然,身後那高坐在黑馬之上的人,不是它的未婚夫君夏侯錦,又能是誰。
她心中的那一點剛剛讓自己不要害怕的心思,在見到夏侯錦那雙眼睛的時候,霎時湮滅成了灰燼。
那一日,她終究沒有進去,在那之後,洛暄童也再沒有機會來過此地。
當她在夏侯錦馬上一同離開花街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了夏侯汐,夏侯錦的同母胞妹。
夏侯錦將她放下馬,讓她上馬車,那位貴不可言的九公主,一身紅衣端坐於馬車之內,自然將洛暄童好生嘲諷了一番。
洛暄童記得自己在話本上看戲的時候,那些皇族之內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總會格外親厚些,畢竟在吃人的皇宮,同一個母親的孩子,纔算是真的血肉至親。
可是這一次,洛暄童卻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夏侯汐不僅僅只是對自己這次的行爲鄙夷之至,更是對夏侯錦無甚親情。
她看夏侯錦的眼神,雖然帶着笑意,可是笑意之後,是深切的痛恨與冰寒。
雲峰之上的女童聽到此處,不禁奇怪的“咦”了一聲,忍不住問道:“不過是初次見面,何至如此?更何況,這兩人確實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吧?”
低沉的男子聲音冷笑着哼了一聲,雲幕驟卷,形成一隻巨大的手掌,輕輕的將女童整個人都攬了過去,動作輕柔好似怕弄疼了她一般,將她放入手心。
女童面色如常,也不掙脫,便安然的坐在他掌心。
只是對於方纔那個問題還是有些納悶,“到底是怎麼回事?”
“呵呵,因爲,那個九公主,是他們的故人啊。是擎蒼和沈蕭的故人。”女童微微仰了頭,眼神有些不解。
“沈蕭並沒有,能夠入世異界的故人。”
“對,更具體些,應當是擎蒼的故人,魔界的故人。”
與沈蕭並無多大關係,所以她纔會痛恨的是夏侯錦,而不是阿瞳,她對於阿瞳,也不過是因爲她是夏侯錦的女人,纔會心生厭惡罷了。
男子的聲音輕輕笑了笑,雲霧忽而捲上女童的頭頂,像是輕柔的撫摸,“你真是,太久不履職了,這些都不知道。”
女童撇撇嘴,“天地有序,萬法無常,是你插手太多。”
大掌倏然散去,那個聲音也悄然下去,彷彿已經走遠,但是女童知道他肯定還在,臉上換上正色,明明是一張嬰兒肥的臉,此刻卻格外的認真,眼中閃爍着敏慧與洞察世事的光,緩緩言道:“我們只是看客,他們纔是主人。能夠發生的事情,不正是天道使然?我們,也不過是天道之內的東西,並不能過脫出天道,高於天道,所有的一切,都遵循天地之法,亙古如是。”
“我沒有將自己擺高!但是天道威嚴豈容挑戰。”低沉的男聲依然和緩,並未太過惱怒,女童卻悄然嘆了口氣。
“我會證明,我是對的,一切都將重歸正軌。”
女童挑了挑眉,沒有再接話。
“你應當,去將玄涯帶回來受審。”
“好啊,不過作爲報酬,你須得將這個故事給我講完吧?”
男聲輕輕笑了,女童有些如釋重負,若是讓他一直憋着氣,自己又如何能夠安心去異界綁人。
“你呀,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寵溺的聲音在雲峰中穿梭迴響,女童身邊高聳的雲峰倏爾無風自動,一絲一縷往更高的天際散去,待得那一層籠罩的雲霧完全消失,女童身邊,已經悄然坐了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
眉眼溫柔繾綣,目光盡數落在女童身上,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後笑道:“你當真是,不換回原貌了?”
“哼,你說我心智像個孩子的,那便如此吧。”
男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用他低沉卻格外溫雅的聲音,繼續說起那個故事。
阿瞳之後的時間,一直好好的待在洛暄童的身體裡,雖然在涼夏羞紅了一張小臉爲她解釋了花街究竟是個什麼地方之後再也沒去過那裡,卻依然喜歡四處亂逛,這鄴城的每一寸土地,倒也如她所願,與涼夏一同,逛了個夠。
只是阿瞳在這段時間,還認識了一個人,一個叫東門雲赫的男子,那人對阿瞳格外溫柔,讓阿瞳有些迷茫。
東門雲赫是個極爲神秘的人,來去無蹤,連阿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可能會遇見他,而且,東門有仇家,而且,約莫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的。
阿瞳不傻,心中當然明白。
她也不去多問,只是那次兩人相約重陽登高望遠,卻在山頂遭遇了埋伏,東門雲赫爲她擋箭,重傷昏迷,兩人在山中破廟度過了一夜。
那一晚上,昏昏沉沉的那個人嘴中喊的,莫不是洛暄童的名字。
他不像清醒時那般溫雅又疏離的叫她洛小姐,而是叫童童。
那時的阿瞳心中驚駭於東門雲赫與洛暄童竟然有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往,在東門雲赫少有的清醒時候,忍不住問了他究竟是什麼身份,只是那個溫雅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被上山救援的夏侯錦打斷。
夏侯錦怒氣衝衝的將阿瞳從東門雲赫身邊拖走,甚至要將東門雲赫懲處下獄,阿瞳一時心急,衝夏侯錦發了脾氣,卻沒有注意到夏侯錦急的上山連身邊侍衛都沒來得及等。
他急切的救援,卻被阿瞳一頓教訓,那時他心中的苦,阿瞳怎麼體會的到。
東門雲赫最終還是沒能被夏侯錦捉住,他的侍衛已經找到了此處,夏侯錦一人怎麼敵得過一隊訓練精良的護衛,反倒被那些護衛打傷,險些連洛暄童都被一併帶走,若不是援兵及時趕到。
洛暄童也許當真就被帶走了。
夏侯錦氣怒,甩袖下山,阿瞳也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夏侯錦的一腔情意,自是難過,只是夏侯錦從此對她閉門不見,她便是想要道歉,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直到夏侯汐找到她,教她如何讓夏侯錦心軟,她心中急迫,也來不及去想夏侯汐如何會幫她。
她心思純澈,自然也不懂得這人心的叵測,在王府門外一站便是整整一日,惹得路人指指點點也毫不在意,只想着若是能夠親自向夏侯錦道歉,便是值得的。
可是整整一天,王府的大門除了小廝來勸她離去時開過,便再也沒了動靜。
那時她不曾想過,自己一個相府千金,若是在王府門前出了什麼事情,夏侯錦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