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龍千絕能足不出戶下這麼大的一盤棋,肖禮功不可沒。
“沒錯,老夫已經運籌帷幄十幾年,早兩日與晚兩日並無差別。”龍千絕挺身而坐,黑目如鷹隼般迸發出犀利的冷光,然爾在他心裡,早兩日與晚兩日終究不同。
半年前的一場惡疾險些要了他的命,那一刻,龍千絕不得不面對現實,他老了。
他不知道自己行將就木的身體還能抵禦住幾次病痛的侵襲,他不怕死,但在死前,他要完成一生的宏願。
其實在他的計劃裡,至少要等到段翼在皇城站穩腳跟再動手,可他有些,等不急了……
“把染修叫過來。”龍千絕深籲口氣,他相信就算沒有皇城那些武將的呼應,憑他這些年的籌謀算計,一樣可以直搗黃龍。
肖禮聞聲,當下走出營帳,“傳葉染修!”
半柱香的時間,龍千絕所傳之人,已入營帳。
“屬下葉染修,叩見老王爺。”與跟秦衡在一起時的裝束有些不同,此刻跪在地上的鳳染修一身銀白鎧甲,墨發在頭頂攢成髮髻叩在銀盔裡面,腰間佩劍,相較之前多了幾分威凜。
葉姓,是他的母姓。
“起來。”龍千絕頗有些讚賞的看着眼前的鳳染修,“本王在皇城時便聽過你的名字,據肖禮說,近些年你爲江左軍營做了不少貢獻?”
“肖將軍言重,屬下只是做了自己分內之事。”鳳染修恭敬拱手,神態謙卑。
“你的事本王盡知,無須妄自菲薄。”龍千絕上下打量鳳染修,雖沒有武將該有的強健體格,但面相多了幾分陰柔跟秀氣,加之肖禮之前所報,倒是個軍師的好材料,“明晚與本王一起入西川。”
“屬下遵命!”鳳染修沒問緣由,擡手領命。
見龍千絕揮手,鳳染修自是退離。
“是個好苗子,只是……”
“王爺放心,此人自小是孤兒,後被一家農戶養大,前兩年收養他的農戶過世,如今他在這世上,算是舉目無親。”肖禮據實開口,“只不過此人善於謀略,但野心也不小……”
“本王喜歡有野心的人,有野心才能成就大事,至於以後,他的野心終究走不出你的掌心。”龍千絕垂眸,看了眼桌案上的地形圖,粗糙的手指緩緩下落在西川位置,“這裡,便是我們舉旗的地方。”
莫名的,一股無名夜火似在營帳內燃起,熊熊烈焰燒燬了整個營帳,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一方夜空……
距離主營帳百米之外的帳篷裡,鳳染修撩下被他掀起的那道縫隙,轉身時,陰鬱的眸子迸射幽蟄冷光,“龍千絕命我明晚隨他一起入西川,想來應該是想在西川舉兵造反。”
“爲什麼不是江左?”秦衡蹙眉。
“自然是想留後手,江左之地進可攻退可守且背靠齊境,萬一功敗垂成,也不致連個逃路都沒有。”鳳染修自小在江左長大,對這裡的地形,自是熟悉。
“以龍千絕的秉性,若敗……”
“他不會逃,這是他唯一正名的機會,得之幸,不得命。”鳳染修回到自己的座位,慵懶倚在靠背上,雙腿交疊,腳尖微微上翹,“可他總要替自己手下的兵多想想,他老了,死不足惜,可他手下那些忠臣良將若因他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豈不累了他一世英明。”
秦衡點頭,到底是出身沙場的武將,將那份生死過命的兄弟情看的極重。
“這就是當婊婊還要立牌坊的典型,既有心造反,還在乎名聲做什麼呢。”鳳染修的想法與秦衡截然想反。
秦衡不語,心底多少有些失望,龍千絕至少還在乎自己手下那麼多條人命,可鳳染修,他連自己同父異母親姐姐的命,都可以視若草芥……
懶理秦衡的態度,鳳染修仰頭朝天,下顎高擡,狹長黑目微微眯起,終於可以回皇城了,那個他三歲就離開的地方。
三歲,二十三歲,整整二十年!
這二十年裡,他知道了一個秘密。
他的母親。
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在二十三年前被鳳穆看中,悄悄虜到一處別苑裡玷污,且以其父母性命作威脅,要她生子。
結果,那位小姐誕下麟兒,她喜歡自己的孩子,便無比疼惜愛護的守了三年。
三年之後,鳳穆變臉,殺了那位小姐,以及她全家老少,整整三十八人。
那一年,他從皇城離開,來了江左……
鳳穆,是他的父親,對他無比的好,更許諾會將整個大周江山拱手送給他!
然爾鳳穆,亦是他的仇人,弒母之仇不共戴天!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艱難抉擇,是依舊聽從鳳穆的安排,蟄伏在江左,等有一日會有龍攆出現迎他回宮?
還是,爲母報仇?
最終,他選擇了後者。
可惜鳳穆死了,在金鑾殿裡撞死了。
他好可惜,甚至掉了眼淚。
不是傷心,他只恨老天爺爲什麼沒給他一個機會,當面讓鳳穆死個明白!
不過還好,父債女還,太上苑還給他留了一位大小姐……
時間如指尖細沙,悄然流逝。
自周寫意跟唐見雪被抓到將軍府,已過七日。
這一晚,段翼終於收到來自龍千絕的第一封密件,上面寫着十日後起兵,還有就是,放了唐見雪,殺掉周寫意。
殺掉周寫意?
段翼看着手裡的密件,劍眉緊皺。
殺掉周寫意是小,與國師府正面衝突是大。
老王爺這是要讓他大鬧皇城,繼而轉移龍辰軒跟沈醉的注意。
段翼身形緩慢的靠在椅背上,手裡的密件被他緊緊攥着,黝黑眼底溢出一抹難以言喻的冰冷。
快開始了嗎?
龍天佑,你看到了吧!
你欠我的,終於要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