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將軍府。
書房裡,段翼漠然坐在梨花木精雕的木椅上,漆黑冷目緊盯着手裡的密件,頃刻,內力運轉,手中密件化作灰飛。
“主人……”案前,青龍下意識上前一步。
“老王爺借尋女之由,已然離城。”段翼長吁口氣,身體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密件上還說十大神兵之一的貪狼斧在唐玉書手裡,消息已經傳到龍辰軒跟沈醉耳朵裡……”
青龍不解,“老王爺怎麼會知道貪狼斧的下落?”
“老王爺不僅知道,消息還是他放出去的。”段翼眸色愈深,“老王爺此番出城,意味着我們多年的隱忍,終於快要有結果了……”
“屬下不明白……十大神兵對我們……”
“對我們根本不重要,只要在十大神兵聚齊之前,我們能夠成事。”深冷的黑目迸射出幽寒的冷光,段翼脣抿一線,“只要我們能夠成事,十大神兵依在,但那些想要得到神兵的人,卻未必還在……”
“老王爺的意思是?”青龍跟隨段翼多年,自然理解段翼對這一天的渴望。
沒有人知道,對於眼前這位老者,名利不是最重要的,權勢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他最珍視的,是與自己原配夫人的愛戀,還有他們唯一的孩子。
固然當年之事段焱有錯在先,可到底是因爲那個妃嬪愛上了龍嘯,纔會喪心病狂的殺了自小的青梅竹馬。
段焱之死,令其母鬱結成疾,最後自盡。
那晚他一直陪在主人身邊。
那一夜,段翼鬢白如霜……
“既然貪狼斧現世,我們自然是要盡力與沈醉爭搶,以示忠心。”段翼幽幽開口,眼角溢出冰寒的冷意,“在老王爺沒回來之前,皇城越亂越好。”
青龍點頭,只有皇城足夠亂,纔不致讓沈醉他們分神去想別種可能。
見段翼揮手,青龍告退。
獨自呆在書房裡,段翼忽想到今日入宮的場景,他雖未在龍辰軒臉上看到任何異樣的神情,但他知道,整個江湖有本事能將平雲鶴請出山的勢力並不多,江山樓卻是唯一的可能。
所以,龍辰軒竟然花了這麼大的手筆試探他?
到底,他是從什麼時候懷疑自己的,亦或者又是何時露出的破綻?
幸而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寒子念又活了。
消息傳到蘇若離耳朵裡的一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國師府。
她想看看沈醉是不是被氣死了,如果只差一口氣,自己要不要親手送他去渡劫……
結果是,沈醉活的很好。
此刻國師府的書房裡,沈醉無聲輕倚,容顏絕塵,道骨仙風。
每次看到沈醉出神的時候,蘇若離都會不自覺沉浸在那張世間獨一無二的容顏裡無法自拔。
人們總會對美好的事物心生嚮往,沈醉的臉就是美好的事物,因爲美好,所以迷戀崇拜甚至沉淪,世人亦如此,作爲被他一手養大的蘇若離又怎會意外。
然爾,老天爺似乎跟她開了一個一點兒都不好玩兒玩笑,她死了,她最崇拜的師傅殺的。
直到現在蘇若離都不明白,何必呢!
世人何來長生,終點處必有閻王在等,你沈醉雖道骨仙風,卻逃不過生死輪迴,這一世的名利,真的對你這麼重要?
“你有許久沒來看爲師了。”暗啞的聲音帶起一抹淺淡的悲傷,蘇若離行至案前時,沈醉方纔緩緩睜開眼睛,深邃如海的眸子裡,那抹光,透着些許淒涼。
蘇若離知道,寒子念活了他一定很不開心,所以這一刻,她就很開心。
“師傅定是想離兒了,離兒也想師傅,好想好想!”
好想你死!
蘇若離篤定沈醉不會把寒子唸的事兒告訴她,即便她早晚會知道,因爲這或許在沈醉眼裡是他有生之年做的第一件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
而在蘇若離眼裡,第一件則是他殺了自己的大徒弟……
“你五師姐來信,說是寒子念活過來了。”出乎意料,沈醉說了,如此反倒讓蘇若離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高興?
辣麼大的勁敵死而復生,這是有多值得高興的事呢!
不高興?
二師姐終於可以不用守活寡,你不高興是幾個意思!
哭?笑?
亦或不哭不笑?
就在蘇若離絞盡腦汁在想自己該以何種表情來面對這則消息時,沈醉開口了。
“爲師當日是不是錯在,沒有全力去救寒子念?”沈醉擡頭,如浩瀚夜空般璀璨的眸子裡隱隱盪漾出一絲漣漪。
蘇若離以爲自己瞎了,可是沒有,她真真切切看到沈醉那雙眸子裡,有星光在閃。
真的,沈醉!
你若敢把眼淚掉下來,老孃便把你眼珠子給剜出來踩暴它們!
不曾爲凌紫煙掉下一滴眼淚的你,若敢爲寒子念哭,你要我情何以堪?
“大師姐說過她的‘神醉’無藥可解,這不是師傅的錯。”蘇若離依着沈醉的意思坐到案前,低聲開口。
“她與爲師說過,這世間唯她可以配出解藥,爲師相信你大師姐在說這句話時絕非自負,然爾洛清風竟然解了‘神醉’……離兒,你知道爲師在想什麼?”沈醉終究沒有落淚,擡起頭,深邃的眸間閃過一抹晦暗的冷光。
蘇若離搖頭,她猜不透沈醉。
但她覺得沈醉再不要臉,也不會說類似‘你大師姐終於有了下落’這樣的話。
“爲師忽然特別邪惡的……想要殺了洛清風……”沈醉苦澀抿脣,嗤笑自嘲,“爲師不想紫煙的神話,就這樣破在洛清風手裡。”
心,沒來由的抽搐,一瞬間痛的無法呼吸,像是被無數鈍刀來回割磨,鮮血跟碎肉同時飛濺,迷了人眼,亂了人心。
看吧,沈醉就是這樣的人!
我的人,我看不順眼滅了都行,但別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