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匆匆而逝,從朝陽到日暮也只不過眨眼之間。
臨都軍營東南的角落裡,一身褐色勁裝的邢弈確定四下無人,伸手打開密道的石門。
密道左右閃爍着瑩藍色的暗光,雖不明亮卻足夠照明。
邢弈順着腦海裡的記憶,越發探入。
被打磨光滑的天青色理石一塊接着一塊鋪砌,牆壁左右亦被鋪滿,密道看起來極爲堅固。
行至岔路,邢弈默然止步,依着判斷選擇左手邊的暗道。
幾番印證,邢弈不得不承認,自己親手掐死的小師妹不知道什麼原因,原本應該燒的連渣滓都不剩,而今又活過來了。
不幸中的萬幸,她似乎對那件事,完全不記得。
可誰又能保證,她會永遠忘記呢!
爲防萬一,邢弈終是下定決心,再殺她一次。
此刻眼前又出現一條岔路,邢弈止步,緩手自袖內抽出匕首,依舊選擇左手邊的暗道,自這條暗道走下去,半個時辰,便是錦鸞宮。
邢弈不知道當初神沐堂堂主爲何要讓自己殺了蘇若離,但他拿了人家的東西,自然照做。
後來蘇若離出現在皇城,堂主雖然沒有怪他,但他心裡有愧,尤其在確定蘇若離就是蘇若離之後。
俗語有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而今再殺蘇若離,他多半是爲了自己,當日的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距離地圖上所指的錦鸞宮越來越近,邢弈手裡的匕首亦越攥越緊。
終於,他止步。
擡頭時,一幅雕有遠古神獸饕餮的圖案赫然出現,這是出口的標誌。
這出口在錦鸞宮廳房左側一處凹進去的角落裡,那個地方一般擱着打掃用的笤帚跟雜物,很不起眼的一個地方。
邢弈很清楚蘇若離的輕功,所以他特別選了今晚。
夜風兇猛,亂枝搖曳,即便他出去時弄出一絲絲的動靜,也不會讓人發現。
慢慢的,邢弈自腰後抽出一張面具,叩在臉上。
但其實,若失敗,便意味着會被認出來,一個面具又怎敵得過朝夕相處的熟悉。
就在邢弈欲擡手叩動機關的一刻,忽聽遠處傳來隱隱的腳步聲!
邢弈暗驚之餘左右環顧,終在左手邊看到一處暗室。
不待猶豫,邢弈當下閃身入了暗室,暗自調息閉氣。
片刻後,瑩藍色的光芒之下,一抹頎長的身影漸漸明晰。
雪色長袍在藍光的襯托下彷彿鍍上一層淡淡的餘輝,襯的那抹容顏越發超然。
師傅?
邢弈聽得出那步調中的節奏跟那抹熟悉的調息之法,不是沈醉又是哪個。
漸漸的,邢弈聽到了低沉的‘咔嚓’聲。
片刻之後,‘咔嚓’聲再次響起,想來那塊雕有饕餮的暗門已經閉合。
又忍了片刻,邢弈這方從暗室裡走出來,眼中盡是疑惑。
他以爲,沈醉即便是走進密道,也應該去龍乾宮,而不是蘇若離這裡。
而且這個時辰,蘇若離應該已經睡下了。
師傅在這個時候來,又能看到什麼,得到什麼呢?
雖然有好奇心,但邢弈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若讓沈醉看到自己也在這裡,會很麻煩。
於是他收起匕首,迅速離開密道……
夜色朦朧,星光暗淡。
沈醉腳步輕緩的離開密道,淺步走向內室。
房門微啓,那抹身影有些躊躇的站在原地,深邃眸底閃過一絲糾結。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鬼使神差的走到這裡,但他就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小徒弟,不是遠遠的站在參天古樹上。
除了一道暗影,他根本看不清那抹清麗的容顏,是喜,還是悲。
牀榻上,蘇若離突然擡手,沈醉本能後退躲在外面,心跳起伏不定。
片刻之後,房間裡再無動靜,沈醉這方現身,悄然步入內室。
蘇若離的睡姿一向隨意,四仰八叉的橫躺在那裡,腦袋還差一點兒就要懸空。
無語,沈醉默默坐到牀邊,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垂在蘇若離臉上,曾幾何時,他從未想過這個他自小養到大的女娃,終有一日,竟成了他最深的牽絆。
忽的,沈醉注意到蘇若離額間無端滲出細密的汗珠兒,薄薄的汗水漸漸匯聚成一條細線順着額角流下來,浸溼錦褥。
緊蹙的五官,櫻脣成一條直線,睡夢裡,蘇若離拼命用木椅敲打窗戶,用盡了力氣,然爾窗戶就像被人從外面抵住一樣,紋絲不動!
救命……救命!
蘇若離雙手緊抓住被褥,眉頭越蹙越緊!
忽的,一抹沁涼的感覺自額間傳來,蘇若離漸漸放鬆一樣,陷入深眠。
瑩白玉指輕撫過額角,順勢往下,將那縷被汗水打溼的青絲掖到耳後,沈醉突然情動,手指落在蘇若離臉頰的一刻,再也不想移開。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沈醉忘乎所以的俯下身,清麗五官在他眼底放大,尤其是那抹緊抿的櫻脣,瑩潤飽滿,嬌嫩欲滴!
“誰!”恍惚中,蘇若離突然睜開眼睛,身子仿若受到驚嚇般騰的坐起來。
然爾又只是一場夢,房間裡空空如也,連窗櫺都不曾有一絲鬆動。
牀榻上,蘇若離狠舒了一口氣,用手抹過額角,溼漉漉的感覺。
又是同樣的夢,漫天大火將她吞噬,但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隱約中,她的夢裡多了一個人影……
俗語有云,大隱隱於市。
江山樓樓主與紅塵軒軒主的第二次會面,選在了皇城東南,一座很普通的酒肆。
這酒肆裡平日人就不多,這會兒有人包場,掌櫃得了銀子,便跟所有夥計一起到別處吃酒,定好酉時回來。
沒有店主,沒有小二,整個酒肆一片沉寂。
地點是龍辰軒定的,他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半盞茶的功夫。
此刻酒肆二樓,龍辰軒一身黑色大氅正襟危坐,臉上罩的黃金面具擋住昔日龍威,卻難掩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嚴跟霸氣。
確切說,此時的龍辰軒才真正釋放出身體裡那份一直被強壓的睥睨天下的王者氣息。
這時,雅間房門自外開啓,蘇若離一襲白色長袍,臉上在同樣罩着銀製面具的情況下,頭上斗笠亦有白紗垂落。
隔紗相望,二人皆暗驚。
至少蘇若離很驚訝,自她入酒肆到現在,除了眼前之人,她沒感受到任何隱藏在暗處的危險。
這說明,這位江山樓樓主竟是一個人。
龍辰軒亦有同樣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