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秘密警察的監視與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嚴格意義上來說,聖彼得堡帝國大學的學生數量並不多,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因爲政府一直在謹慎地控制大學生的數量,這年頭的大學生固然是優質人才,很有可能爲這個龐大的帝國注入新鮮血液,從而讓帝國更加蒸蒸日上。
但是以尼古拉一世爲首的統治階層表示,那咋了?帝國的進步哪有帝國統治的根基穩固來得重要?
於是學生數量向來不多,而在這些學生當中,從那種思想控制極爲嚴格的正教中學裡畢業的就要佔到不小的比例,而與此同時,早在三十年代,非貴族出身的學生就進入了大學,因而貴族子弟入學率處於減少趨勢,到了四十年代,大學生出身於小官僚和小市民階層的正教中學的畢業生就更多了。
不過這種情況其實還算比較好的,畢竟一個年級的學生數量至少能快破百,等到了1848年之後,大學入學的限制便進一步加大,沙皇政府開始竭力人爲地減少非貴族出身的學生入學。
正如1848年國民教育大臣烏瓦羅夫在秘密指示中說的那樣:“當要求受教育的願望普遍增長的時候,我們哪能掉以輕心,絕不允許這種過分的願望,在某種程度動搖國民等級制度,決不允許在青少年中激起要求學得豐富知識的狂瀾。”
於是到了1849年,聖彼得堡帝國大學哲學系一年級只招收了兩名學生。
而說回現在的話,由於第三廳對於大學的直接滲透,直接安排秘密警察以學生、教師身份潛入校園,定期彙報“可疑人物”與“危險言論”。
與此同時還有學監這一角色,直接由秘密警察系統人員兼任,學監有權接近任何學生,並隨時向學生提出意見,指責學生沒有帶佩劍,制服釦子沒有扣好,頭髮太長應當理去等等。
因此在大學裡,很多時候的氣氛確實是壓抑的,老師跟學生都不敢輕易亂講話,但他們終究是有大量的時間在學習、思考乃至接觸各種各樣的書籍,由此新的思想和新的觀念便不由自主地在他們的心中萌發。
葉甫根尼便是這其中的一員,不過相較有些同學,他擁有着貴族的身份,因此在看待很多問題時,也難免跟其他同學有所不同,不過這種不同在他眼裡算不了什麼,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是他更加高明的一種證明。
畢竟那些從小就沒有受到過足夠良好教育的同學,在某些方面的想法又怎麼可能比得過他?
而與此同時,因爲有着貴族的身份,他不必像有些同學那樣辛苦琢磨着畢業乃至拿到優秀獎章的事情,他只要按部就班的畢業,便能直接從十等乃至九等文官做起,當那個時候,就由我來改變我們的俄羅斯吧!
讓我們的俄國再次偉大!
在大學裡,懷揣着跟他一樣想法的青年並不在少數,或者說他們纔是聲勢較大的那一批人,心懷高尚的理想,同時相信自己能夠改變環境,像他們這樣的貴族青年,學監對他們都不會過分苛責。
只不過對於學監而言,不苛責這樣的青年的理由十分簡單,我們俄國發展至今自有傳統在,哪來的路邊一條小毛孩?當兩年官就知道了!
像這種話肯定是不能說出口的,但學監確實不怎麼關注這種貴族學生,倒是那些非貴族出身的學生越來越不安分,這纔是更加需要嚴加看管的對象。
正是由於這種優勢,偶爾的,像葉甫蓋尼這樣的貴族學生也敢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就比如上午第一節課的時候遲到那麼一會兒,只爲排隊買上一本聖彼得堡最近很火的雜誌。
當然,在制度森嚴的大學裡面,這種事情並不能常做,於是葉甫蓋尼他們這羣人便商量着每個月派出一個人去買,能買到多少就買多少,買到了便大家回來傳着看。
在這一塊他們表現得相當大方,誰都可以看,只是可能要等上一陣。
而那些平民出身的大學生一般不敢在課堂上就看,對於他們而言,能夠順利拿到畢業證書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但是對於葉甫蓋尼這些貴族學生們來說,一定程度上並不需要太過顧忌這些,但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
於是在最新一期的《現代人》發售的這天,葉甫蓋尼作爲這個月的排隊買雜誌的人,上午第一節課自然是遲到了一陣,好在是教師並不嚴厲,而爲了能夠馬上就看到雜誌上的那些文章,他也是特意在後排找了一個座位。
由於位置已經不多,他左看看右看看便只能在一個好像沒見過的人旁邊坐下,這位陌生的青年有着深褐色的頭髮和黑色的眼睛,雖然對方給人的感覺似乎挺不錯,但一心只想看小說的葉甫蓋尼也沒多想,點頭致意後便翻開了最新一期的雜誌。
即便很想立刻就翻到那部連載的長篇小說,但出於習慣,葉甫蓋尼還是看了一眼目錄,就這麼一眼,他便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一篇新的短篇小說!好像還有一篇評論文章!
上帝啊,他竟然如此勤勉!
心潮澎湃之下,葉甫蓋尼雖然很想拍手叫好,但考慮到這是在教室,他終究還是忍住了這種衝動,稍微權衡一下,他還是先翻到了短篇小說那一頁。
只要是那個人寫的短篇小說,就沒有一篇是差的!
葉甫蓋尼直到現在也依舊記得當初首次看到那些小說時的感覺,同情、憐憫,還有一種止不住地想要改變一切的衝動!都是一樣的人,即便出身和所受的教育不同,爲何有人會受到那樣的待遇?
正因如此,才讓他那些本來就有的念頭生長的越發旺盛,乃至到現在已經成了一種強烈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讓他決心在以後當一個好官,並且決心去改變一些東西。
只不過這次的小說似乎又出現了新東西:
“我的同事希臘文教師別里科夫兩個月前纔在我們城裡去世。您一定聽說過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着雨傘”
在閱讀的這個過程中,儘管葉甫蓋尼一直試圖冷靜下來,但他的嘴角還是止不住地揚起,由於無法鼓掌叫好,他便只能帶着笑意,用蔑視的目光看向那位喜歡大談特談真善美的教授尼基千科。
雖然他蔑視的目光是如此明顯,但臺上的那位教授似乎非常的心不在焉,並且根本不敢朝葉甫蓋尼這裡看去,偶爾撇那麼一眼,也是快速地收回目光,並且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與此同時,他還頻頻看向教室外面,似乎生怕有人突然闖進來一般。
眼見這位教授是這個反應,葉甫蓋尼很快就失去了蔑視對方的興趣,而是轉向了對這篇幽默諷刺的小說的思考當中。
裝在套子裡的人這一形象自不必多說,俄國上下在哪都看得到這種人!
那麼作者的意圖又是什麼呢?而自己又算不算得上一位套中人呢?
葉甫蓋尼思考了一會兒這些問題,儘管還未能得出確切的答案,但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要繼續看下去,出於好奇心,他不由自主地便把目光放在了那篇評論上。
稍稍看上一段,他就已經被吸引住了,《葉甫蓋尼·奧涅金》和《當代英雄》毫無疑問是俄國這些年最爲火爆的作品之二,對於大學生而言,更是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程度。
而由於名字與這位奧涅金相似,葉甫蓋尼就更加看重這兩部作品,並且自認對這兩部作品有着還算不錯的理解。
於是葉甫蓋尼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位初出茅廬的評論家,他此前從未寫過類似的東西,而且如果是寫這兩部作品的話,或許我寫的並不會比他差!”
只不過這裡的“多餘人”又是什麼意思?
因爲這兩位主人公的理想不夠堅定,行爲上又有頗多不妥之處嗎? 隨着閱讀的深入,葉甫蓋尼的這些疑問很快就隨着那些冷靜的論述,似乎並無態度的深刻洞察以及直指人物核心的結論,一一得到了解答。
幾乎是目瞪口呆的,葉甫蓋尼看着一副嶄新且完整的圖景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展開,關於這兩部作品的評論非常多,但以“多餘人”這個角度並且又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這真的是第一次!
不過問題也很快就來了,按照這篇文章的描述,多餘人是哪一個羣體難道還用猜嗎?只是這裡的多餘人究竟是一種譴責亦或者是一種鼓勵?而倘若真的無法像奧涅金那樣掙脫出自己的環境,有着進步思想的貴族青年們又該怎麼辦?
所有這些問題一股腦兒地涌上來,讓葉甫蓋尼心亂如麻的同時,甚至都已經開始痛苦了起來,由於此刻迫切地需要同一個人交流,他便立刻將手中的雜誌遞給了旁邊那位並不認識的人,並且示意對方快看雜誌上的某篇評論文章。
有些問題都不用問,現在在大學生中間,還有比《現代人》更加熱門的雜誌了嗎?
葉甫蓋尼這麼做了之後,坐在他旁邊的那位青年似乎是愣了一下,但猶豫過後,他還是將雜誌接了過來,只是他並未細看那篇文章具體的內容,只是簡單地翻了翻,便將雜誌給放了下來。
見到他這種平淡的態度,葉甫蓋尼幾乎是憤怒了起來,而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反應,這位青年也是開口解釋道:“我認識一些文學界的人,這篇文章我已經看過了。”
“哦?”
聽到這樣的解釋,葉甫蓋尼的火氣也是一下子就小了很多,但是不等他詢問對方對這篇文章是什麼想法,想到了什麼的他就忍不住先問道:
“那麼先生,您見過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這位黑眼睛的青年一下子就愣住了,儘管稍稍有點難繃,但爲了低調地度過剩下的大學生活,他還是回答道:“沒有,沒見過,怎麼了?”
“我早就聽說他是聖彼得堡大學的學生,前段日子更是聽說他準備繼續完成剩下的學業,這是真的嗎?”
“很可能的事。”
黑眼睛的青年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我想見一見他。”
聽到這樣的回答,葉甫蓋尼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一邊想着剛纔看到的文章,一邊想着那些傳聞,接着纔開口說道:“我同我的有些同學時常爭辯,很多人說他性格孤僻,不愛跟人往來,目前又有傳聞說他卑鄙惡毒,不僅背叛了自己的老東家,還跟上流社會的很多貴族夫人和小姐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我想着一定不能,他準是一位高尚的先生,善於觀察別人看不見的事物,有着一顆敏銳的心靈。”
“是啊。”
眼見葉甫蓋尼說了一句公道話,這位青年雖然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回道:“究竟是什麼樣子我也沒法告訴你。”
“是啊,沒見過.”
當葉甫蓋尼說着這些話時,不知不覺間,這節課已經結束,而葉甫蓋尼沒注意到的是,教授尼基千科正快步朝他們這裡走來,不等葉甫蓋尼再跟這位很是隨和的青年交流交流想法,尼基千科就已經走了過來,並且壓低聲音快速道:
“米哈伊爾·羅曼諾維奇先生,您出來一下,我有話要對您說。”
葉甫蓋尼:“?”
不等葉甫蓋尼有所反應,坐在他旁邊的那位青年就已經站了起來,這位青年在衝他笑着點了點頭後,便跟着尼基千科走了出去,見到這一幕,葉甫蓋尼頓時就像被雷劈了一下呆在了原地。
過了好半天,他的腦中才緩緩升起一個念頭:“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而另一邊,當米哈伊爾同尼基千科一起出去後,尼基千科上來便懊惱地問道:“米哈伊爾先生,你不是法學生嗎?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課堂上?!”
“我聽人說您的有些課講得還不錯,我就想來旁聽一下。”
想了想剛纔課上發生的事情,米哈伊爾又補充道:“我其實是想好好聽的,只不過旁邊那位先生想問我幾個問題,所以我們就說了會兒話。”
“這並不重要。”
尼基千科那張已經有皺紋的臉狠狠抽了一下,接着才小聲說道:“據說是因爲你的文章惹怒了有些人,總之有人將你在休學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報告給了學監,學監似乎有將你看作是危險人物的打算,你接下來最好注意一些.”
米哈伊爾:“???”
請蒼天,辨忠奸!
未來說不準,但我現在是真的什麼都沒幹啊!
爲什麼學校要如此對待一位只想體驗一下大學生活順帶學學法律的大學生.
米哈伊爾的大學生活似乎剛剛開始便遇到了一點挫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