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米哈伊爾正在聖彼得堡忙於各種事務的時候,遠在巴黎的屠格涅夫也並沒有閒着,而既然長篇小說連載已經敲定,那麼屠格涅夫這段時間主要在做的肯定還是繼續參加各種沙龍積累人脈,並且繼續將米哈伊爾的那些小說翻譯成法語,然後試着將它們在法國推廣開來。
在這個過程中屠格涅夫當然遇到了不少麻煩,尤其是當他聲稱:“雖然我們俄國的米哈伊爾先生在一年前纔剛剛開始寫作,但他自那以後的每一個短篇都是佳作,都經得起任何人的檢驗。”
他在巴黎面對的議論和不屑就更多了。
畢竟正常來說,翻譯無疑會損耗一篇作品的品質,而普通作家光是想在本國成名就已經實屬不易,壓根就經不起翻譯的削減,能在翻譯之後還能讓人覺得非常優秀的作品,一部分依靠翻譯家的發揮,還有一部分就是作品本身的質量確實夠硬。
而像這樣的小說,一位作家一生都不一定能寫出多少,更何況還是開始寫作之後每一篇小說都達到了這樣的程度?
這扯不扯?
但就在法國的作家和評論家們嗤之以鼻的時候,隨着屠格涅夫的不懈努力,《萬卡》、《苦惱》、《渴睡》、《窮人》、《窩囊》、《醋栗》.等小說最終還是慢慢地呈現在了巴黎的這些先生們面前。
在這個過程中,許多法國人依舊保持着對於自己文化優勢的驕傲和自信,並且批評起了這些小說當中的種種缺點,不過這種事情在如今的法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在競爭激烈的法國文壇,狗來了都得挨兩句罵才能走,雨果、巴爾扎克、福樓拜、波德萊爾、莫泊桑、左拉.這一個個在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統統都被人在雜誌和報刊上瘋狂地拷打過,甚至說有些人在他們那個時代都是上不了什麼檯面的那種,好在最終由時間爲他們加冕。
而作家們因爲競爭關係那也是沒少說對方的壞話,也因爲競爭關係生出了不少齪齷,這方面雨果、巴爾扎克和大仲馬可謂是緊密相連,至於更多的就放在之後再談。
總之既是同行又是來自外國的作家,這些稿子被巴黎的作家和評論家們挑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以至於屠格涅夫依舊遭到了不少嘲笑與諷刺。
不過對此屠格涅夫並不在意,一是在米哈伊爾身邊待久了,他倒是也慢慢學到了一點那種寵辱不驚的態度,二就是米哈伊爾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已經足夠成功了,要是再在別的國家如此順利,那還得了?
於是乎,感覺自己以後大概率會常來法國這邊的屠格涅夫只是默默記下了有些人的言論,準備過去一些年之後再來個舊事重提。
至於現在,那就暫且先忍耐一手。
而屠格涅夫不知道是,很多作家在嘲諷和批評的同時,也有一些作家和評論家們在私底下有這樣的對話:
“關於那位俄國人的那些小說,不知道爲什麼,我在看過之後常常會回想起來,而且越想就越是覺得寫得好,看來我真是瘋了!”
“我怎麼也有類似的感覺?這些小說的質量未免高的出奇了,就算是翻譯過來依舊能感受到它們的優秀。”
“可如果按照那位屠格涅夫的講述,這些小說統統都是由一人在一年的時間裡寫下,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莫非繆斯做了那位米哈伊爾的情人不成?但繆斯就算會談戀愛那也應該跟我們法國人談纔對!”
“我倒是更加懷疑這位米哈伊爾其實是一個組織,粗鄙的俄國人專門塑造了這麼一個可怕的形象,來入侵我們法國的文化.”
即便一部作品在它所處的時代會有怎樣的待遇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但再怎麼說,作品的質量是不會說謊的,因此在一些法國作家和評論家們那裡,在批評和嘲諷的同時,內心也是真的隱隱間感覺有些不安。
粗鄙的聖彼得堡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
而小說翻譯過來的同時,那些詩歌自然也不會落下,比起小說,詩歌所面臨的批評和圍攻就更大了,畢竟在這一時期的法國,那是真正的寫詩的纔是最吊的,因此想要推廣開來的阻力無疑就更大了。
不過被批評歸被批評,倘若有人仔細觀察過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作品即便被很多人批評,但它們卻始終都在被各種各樣的人討論,以至於到最後真的讓更多的人知曉了這些作品。
就連屠格涅夫本人,雖然整個過程他可謂是費心費力還捱了不少罵,但不知不覺間,他似乎也真的在巴黎的各種文學沙龍裡站穩了腳跟,而且成了無法被人忽視的人物。
正因如此,屠格涅夫在那位歌唱家維多利爾那裡也是越發的受重視,成功由不知名的崇拜者晉升爲了還算重要的客人,如此一來,屠格涅夫就真感覺自己的愛情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這感謝自己的同時,那也確實得感謝米哈伊爾一手。
而除了這些之外,那當然就是在報紙上連載小說的事情了,在之前合同雖然已經簽訂,但想真正登上報紙肯定還得等上一部連載小說連載完再說。
談起這個,就不得不說一句法國在這方面的高效率,由於法國的報紙是除了週日休刊以外每天都發行,因此一部小說幾乎要不了幾個月就能在報紙上完結,即便是以大仲馬的注水方式,那也真的撐不了多久。
於是爲了能夠賺到更多的錢,大仲馬直接就化爲寫作機器,據說一天能夠手寫兩萬四千字,同時他還專門僱傭人來爲他蒐集素材,他再以此爲基礎進行擴寫。這種寫作方式下,大仲馬巔峰時期一年甚至能夠連載十來本書。
由於這段時間跟大仲馬打交道比較多的緣故,屠格涅夫自然是發現了大仲馬這驚人的寫作速度,與此同時,他倒是也對這位大作家的做派和虛榮有了更深的認識。
關於這一點,後來的小仲馬有一個頗爲地獄笑話的講述:
“我的父親非常愛虛榮,他甚至會親自坐到馬車伕的座位上去,以顯示自己有一個黑奴。”
只能說大仲馬老師爲了彰顯自己的派頭已經不惜以身入局了.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離《八十天環遊世界》登上報刊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在正常刊登之前,報紙這邊還專門提前做了一個預告,並且還專門強調了這是一部連大仲馬先生都覺得值每行十法郎的小說。
報紙這邊雖說絕對不會給出這個價格,但一碼歸一碼,拿來宣傳肯定還是很好用的。
這份預告一出,因爲之前本來就有很多作家和評論家對這部小說拿到的價格感到不滿,再加上還有其他同行的競爭與攻擊,所以這部小說正文都還未來得及刊登,關於它的負面消息就已經有了一大堆。
甚至說已經有報刊在自己的文學評論專區刊登了相關文章,並在其中說道:
“近日一部光聽名字就能讓人感覺到作者的愚蠢的小說即將刊登,《八十天環遊世界》,想必只有半睡半醒的人才能寫得出這種東西,至於宣傳中所亮出的新名詞科幻小說,就更加讓人覺得不明所以,彷彿完全是一個胡編亂造的詞語”
這樣的消息一旦多起來,那麼確實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讀者們的觀感乃至影響報紙的銷量,對此《世紀報》這邊並非毫無準備,但負面的聲音一時之間未免太多了點,《世紀報》的這點應對未免顯得有些無力。
即便負面的聲音也能爲這部小說帶來討論度,但就算是時常有大風大浪翻涌的法國通俗小說市場,也很少有哪位作家的作品一上來就面對這麼多負面的消息,就連《世紀報》見多識廣的編輯吉拉丹都吃了一驚。
除卻是這本書籤的合同讓許多作者感到不平衡以外,大抵就是屠格涅夫此前的翻譯和推廣確實引起了不少人的警覺與不安,本以爲就是偶然間劃過的一顆流星,能不能再次出現都不好說,但現在看來,怎麼感覺真是想跟我們這些法國作家搶飯碗啊?!
就這麼大點市場,能夠少點競爭對手自然還是少點比較好。
在這種無言的默契之下,簽下這部作品的吉拉丹是感覺壓力一下子就上來了,爲此他還想專門去屠格涅夫溝通溝通,讓他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轉念一想,這部作品的正主好像壓根就不在巴黎
對此屠格涅夫則是表示:“放心吧吉拉丹先生,這點問題對於米哈伊爾來說壓根就不算什麼,就算他此時此刻身處巴黎並且面臨這樣的處境,他也只會跟你說:放心吧,我們會成功的。”
儘管吉拉丹早就聽說了這位米哈伊爾揹負鉅額債務卻依舊面不改色地朝着自己的目標走去的故事,但如今又有了這麼的事情出現,吉拉丹還是想質疑一下一位年輕人真的能有如此好的心態?
可不管怎麼說,事已至此,吉拉丹只能是等着小說正文刊登之後看看讀者們的反響,然後再決定後面的事情應該怎麼辦。
而《八十天環遊世界》這部小說正式登上報刊的日子很快就已經到來,由於本身就擁有龐大的讀者基礎,所以《世紀報》的銷量一直以來都還算穩定,就在去年因爲大仲馬在《世紀報》上連載了《三個火槍手》的緣故,報紙的銷量和訂戶還狠狠漲了一波。
但在此之後,由於大仲馬跑到《辯論報》去連載他的《基督山伯爵》,再加上《世紀報》這邊並未再遇到足夠好的作品,所以銷量和訂戶又慢慢跌了下來,不過直到目前爲止,《世紀報》還是維持住了日銷兩萬份以上。
一般情況下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波動,除非像是再次碰到了《三個火槍手》這樣的小說,那麼報紙短期內的零售量甚至會暴增百分之三十以上,而吉拉丹對於《八十天環遊世界》這部小說的預期,最起碼肯定還是要穩住,在此基礎之上,零售量能在連載期間增長個百分之十左右,那麼《世紀報》就已經是賺了。
因此當小說正式刊登之後,吉拉丹便什麼聲音都不再理會,而是密切關注着銷量的變化,對於他們這種報紙來說,什麼好評差評全都是虛的,要是銷量不行,即便這部小說再怎麼了得那都有被隨時終止的可能,與此同理,只要銷量上來了,就算差評再多那也照常連載。
說不定還要再爲作者加上那麼一點稿酬。
而像巴黎的報紙,讀者們的反響來的往往是格外的快,就像1836年大仲馬曾在《世紀報》上連載了《保羅上尉》,僅僅只過了三個星期,便爲《世紀報》贏得了五千個訂戶。
不過在第一天的話,當然看不出什麼太大的變化,銷量跟此前差不太多,但可能還是受到了一些東西的影響,銷量總得來說還是偏低一點。
與此同時,吉拉丹也是聽說了更多的批評聲音,說什麼的都有,這些評價吉拉丹倒是也不想過多在意,但隨之而來的第二天第三天,報紙的銷量卻是讓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又一下。
總得來說並沒有出現大幅度的下滑,但依舊是在偏低的位置上變得更低了一些。
而就在他的心逐漸下沉,生怕後面也一直維持這個穩步下降的趨勢的時候,到了第四天第五天,興許是小說中的主要矛盾已經浮現出來,主人公福格先生和他的僕人已經準備開始環遊世界,於是之前下降的那點銷量突然之間來了一個頗爲大幅度的回升,一掃前面的頹勢。
等再過去了兩三天後,吉拉丹便已經可以拿着相關的數據興沖沖地衝進自己老闆的辦公室,然後高喊:“我爲我們的報紙又找到了一部《三個火槍手》!銷量已經超過平時的最高值,還多出那麼兩三千!而且接下來肯定還會有所增長!”
吉拉丹的言下之意當然就是升職或者加薪,而就當吉拉丹興沖沖地向自己的老闆邀功並且老闆也確實不好拒絕他的請求的時候,在巴黎的某處小酒館,其實已經一連蹲伏了好幾天的屠格涅夫和別林斯基在感受到周圍越來越熱烈的討論和氣氛的時候,兩人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接着兩人便忍不住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說起了米哈伊爾那句在他們雜誌已經深入人心、如今似乎也已經帶到了巴黎的話:
“瞧瞧,我們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