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逃到何處是個盡頭?
這年代,戰火紛飛的不僅僅是中原,在遙遠的西方,匈奴人也正與羅馬人大戰,他們鐵蹄所過之處,留下一片血海與廢墟。
這是一個殺戮時代啊!
“人困馬乏,不堪再戰,也不堪再逃”,高翼平靜地說,身邊那些幼小的童子有氣無力的哭叫聲令人陣陣心碎:“我們歇息一晚,明日趕路。侍衛,把馬上馱的糧袋分發給周圍百姓,讓孩子們吃頓飽飯。”
夜,暗沉沉的。
好漫長的一夜啊,這一夜裡,高翼輾轉反側,久不能眠。
天色朦朧時,高翼豁然驚醒,連續的噩夢讓他出了一身冷汗,左右,侍衛的鼾聲提醒他身在何處。
睡不着了,高翼披衣而起,打起侍從,心事重重地走到街上。
今天又是一個下九節,農曆爲己酉年壬申月甲午日,也就是七月十九日,公曆恰好是8月19日。
七月七過後的下九節本應該隆重慶祝,可惜,正在逃難途中的人顧不得讓女人們過節了。
遠在建康的趙婉在幹什麼?司馬燕容在幹什麼?她們在籌劃今日的節慶嘛?
街道上,到處是酣睡的難民,高翼悵悵地行走在難民中,心頭沉重。
同在一片天空下生活,爲什麼女人們的命運截然不同?
無論什麼時代,女人都比男人幸福。身爲女人,她們有二次生命。一次是當她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那時,她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無論出身貧賤與窮富,她們都必須欣然接受。
女人生命中第二次重生的機會就是婚姻,這是她們重生的機會,而且這次機會可以由她們自己把握——嫁對了人,以後的日子就好了。在這亂世裡面,女人求生最易。即使胡人大軍到來,她們也能活下去,這就是所謂的“民族大融合”。
而男人則沒有這個幸運,胡人來了,他們一部分要被殺掉以體現胡人的統治——類似於殺雞給猴看,另一部分在陷入苦難的深淵,做牛做馬直到累死。
可是,這些女人真的幸福嗎?誰又能知道她們心中是否願意嫁與胡人呢?
也許,跟一個語言也不通的粗鄙胡人生活一輩子,那種時時刻刻生不如死的感覺,纔是對她們最大的折磨。
我們到底該怎樣融合自己?
“胡騎探馬來了”,一名侍從自城頭上返回,向高翼報告。
“不是胡騎”,高翼懶洋洋地糾正說:“是漢人的乞活軍探馬。”
“整理行裝,準備戰鬥”,宇文虎大聲吆喝。
“緊張什麼”,高翼意興闌珊:“乞活軍剛打了個大勝仗,幾萬晉軍崩潰,戰利品丟棄了一地,那羣乞丐光打掃戰場就需要至少一日時間,現在能來的軍隊,最多不過千人,我們現在20人有60匹馬,打不過,逃走來得及。”
街道上的流民已被宇文虎的喊聲驚醒,在這亂世裡,睡覺警覺是起碼的生存標準,他們一醒來,整個街道頓時鼎沸起來,呼兒喚女聲、哭鬧聲響成一片。
“生火做飯吧”,高翼頹然地說:“讓女人和孩子都吃飽,騰出來20匹戰馬,讓走不動的女人與孩子坐上……”
“爲什麼?”高翼的話被身邊幾個難民聽到,其中一個壯實的難民憤怒地喊:“爲什麼要讓女人和孩子先吃飽,爲什麼讓她們先乘馬,胡人來了,她們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了,爲什麼?”
說實話,高翼先照顧女人與孩子的命令,在這時代有點離經叛道,因爲這時代的主流是“唯女人與小人難養”,女人在戰爭中是被隨時捨棄的對象。即使到了600年後的唐代,安史之亂時,唐政權邀請回鶻軍助戰,條件就是:自己的大唐仕女任回鶻軍自己掠奪。
而孩子,在災荒年代有一個成語談到孩子:易子而食。其包含的內容令人髮指。
這兩種觀念的衝突,即使千年之後仍無法一句兩句解釋清楚,所以高翼也懶得解釋,他盯着那人,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的地盤我做主,我的戰馬我分配,沒有什麼原因,我喜歡如此,我有這個權利,怎麼了?”
那漢子憤憤地看着高翼,無言以對。高翼懶的理這樣的人,回身走回自己借宿的民屋。
不久,宇文虎閃身進入高翼的房間,低低彙報:“王,剛纔那個流民正在四處煽動,說:百姓有幾千人,而我們只有20餘人,若百姓都起來動手,就能殺光我們,奪取我們的馬逃命。”
高翼無聲地笑了。
又要農民起義了嗎?
拿什麼拯救你,我的大中國。
這是一個殺戮時代,唯有拳頭是真理。
“拳頭嘛”,高翼低聲自語。
旋即,他似乎從夢魘中驚醒:“侍衛們吃完了嗎?”
得到肯定回答後,高翼斷然下令:“馬上動身,流民能跟上來多少算多少,我們不能在這裡停留。”
宇文虎關切地低聲回答:“王,你尚未進食。”
高翼搖搖頭,起身走出了這件民屋。
他怎有心情吃飯。
高翼的提前行動顯然打亂了流民的暴動計劃。他們匆匆收拾行裝,跟在高翼的隊伍後頭,向南城門走去。也有部分流民,見到下邳城內空房很多,便打算定居下來不走了。
這種混亂的情緒傳染了整個流民隊伍,在遲疑不定中,大部分流民都追隨高翼而去——畢竟胡人的刀槍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南城門口,陳嬰帶着三名家丁守在那裡,舉杯爲高翼送行:“君氣宇軒昂,定是不凡人物,可惜時間緊迫,不暇與君細談。軍此次南行,我下邳周圍這上萬百姓全託付你了。請君一定把他們安全帶入江南。
臨行切切,千言萬語不及細表,請君飲盡這一杯,前路漫漫,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