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整個小城沸騰起來,四十餘年被壓迫,被奴役,被摧殘,被屠殺,被虐待,被搶劫,被欺辱,被驅趕的晉人,他們的怒火像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
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過後,竄入晉民家中躲避的胡人,再度被驅趕到大街上。那些晉人拿着鋤頭、棍棒、刀鏟,以及一切他們能找到的武器,追趕着那些胡人,用牙齒,用拳頭與他們撕打起來。
“看吧,反抗,就這麼簡單,只需要插個火花,那些自認爲高人一等,坐在火藥桶上作威作福的胡人,必將被炸得灰飛煙滅。”高翼橫着刀,站在街心輕聲自語。
宇文豹正帶着一羣侍衛沿街追殺着,那些被晉人趕出家門的羯人。宇文虎帶着五名侍衛警惕的圍在高翼身邊,替高翼抵擋着那些無意中飛來的磚石。
“隨我走,我們到府衙去問候一下這裡的縣官——如果這裡還有縣官的話。”
這位縣官是名晉人,他家學淵源,飽讀詩書。現在,他正抱着十幾歲的子緊閉府衙,瑟瑟發抖。
城中混亂才起的時候,聽說是一羣羯人在搶劫數名漢人,這是符合律法的行爲,這位縣官不以爲異。而後聽說,被搶的人奮起反抗,這位縣官還未來得及聚集衙役,鎮壓這種違法反抗,便接到了全城暴亂的消息。
聽到暴亂四起,羯人們四處流竄,即使是最無恥的衙役,也擔心羯人不小心竄入自己家中,合法的將自己的家財洗劫一空。任縣官聲嘶力竭的召喚,那些衙役們還是四散而去。
此後,縣官只有發抖這一件事可以做了。
高翼沒費什麼力氣闖入縣衙,他像癱在地上只顧發抖的縣官伸出手,和藹的說:“官印,府庫的鑰匙。”
高翼的和善感染了那縣官,他停止了發抖:“大王,我縣窮鄙,府庫裡沒有多少錢財和糧草。此處又在官軍包圍之下。大王若想在此處立足,恐怕旦夕之間便會遭到圍攻……”
高翼鄙薄的一笑,這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啊,拿着石趙的俸祿,屠殺着自己的同胞,稍有危機就做着改換門庭的打算。
高翼只是伸手要府庫的鑰匙,想挑選一些好武器防身,這縣官就開始捨身處地的爲他籌劃起來。
“拿來”,高翼的神色嚴厲起來。
縣令一哆嗦,他那小兒立刻從犯父親身上摘下府庫鑰匙,殷勤地說:“大王初到貴境,地理不熟,請讓我父親爲大王領路。”
高翼面色沉鬱:“大王——這個叫法要不得,你只管稱呼我‘先生’即可。”
“大王”這一稱呼誕生於漢代,最初,由於大漢曾分封了多位匈奴王爺,所以匈奴大單于便自稱爲“大王”,意思是“諸王之王”。
此時中原戰亂,各個民族的王爺多如牛毛,在南方,“大王”這個詞已開始弱化,成爲一種對“王”的敬稱,但在北方,“大王”這個詞還是有特殊含義的,連石趙的君主石虎,在登基稱帝前都自稱爲“天王”,而不敢自稱“大王”,便可見一斑。
現在,高翼的部下里也有弱化“大王”這個詞的傾向,但在公開場合中,高翼還不想做的那麼絕,一句“大王”等於把所有的胡族都蔑視了。
在石趙的領地內,這種做法更要不得。
“謹受命”,那個小屁孩居然不慌不忙,向高翼恭恭敬敬遞性完全套禮節,才瞪着大眼睛,一閃一閃地打量着高翼。
“我們走,我們走,孩呀,你呆在家裡照顧好你母親”,那縣令一迭聲說。
“父親放心,家中一切有我”,那孩子彬彬有禮地禮送高翼一行。
在縣令的殷勤指點下,塵土積面的府庫被毫不費力地打開了。高翼吃驚地發現,在這個自稱“窮鄙”的縣裡,卻有着堆積如山的糧草錢帛。
“前方正在打仗”,那名縣令趕忙解釋說:“這些錢糧都是爲前線徵集的。”
高翼淡然一笑:“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百姓窮鄙並不等於官員窮困,這是千古同理。你不需要解釋,政權變了,我早明白改革的好處,通常被誰佔去!”
府庫內的破銅爛鐵,高翼看不上。他看中的是庫中的弓箭。弓箭作爲遠程武器,一直是被禁止攜帶的。即使高翼以胡人的身份進入北方,他也無權攜帶弓箭行走。
如今,高翼的行跡已露,在這個亂世裡,沒有弓箭這種遠程武器,三十名人手想靠肉搏,與百萬羯胡人對抗,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有了弓箭,戰法就靈活多了,就連逃跑也可以實施反擊。
至於府庫內的其他雜物,還準備繼續旅行的高翼根本帶不走這些又重又笨的東西。他心念一動,問宇文虎:“街上的騷動平息了嗎?”
宇文虎一躬身:“王,還有零星的戰鬥。”
“敞開府庫大門,召集閒散的城內百姓,任他們從府庫內取走自己想要的東西。”高翼下令。
那縣令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翼,又歪着頭看了看宇文虎。
不久,府庫前聚集了一大羣百姓,然而,他們卻不敢踏入府庫半步。等高翼蒐集完合手的弓箭,踏出府庫大門時,他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高翼,並堵住高翼離去的路線,用這種方式無聲地表達他們的意願。
“我自北而來”,高翼向那些畏畏縮縮,不敢與他對視的百姓說:“近日,駐紮在幽州的石衝已率大軍南下,然後在平棘被石大將軍攔擊,全軍覆滅。目前燕國的軍馬已進入了幽州,此地不久將踐踏於燕國的鐵蹄之下。
各位鄉親父老,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三條路。一條是拿了府庫的財物向北走,走到幽州境內做燕國的順民;一條是帶上部分糧草躲入山中,等燕國佔領此地,再回到城中,繼續活下去;此外,你們也可以帶走府庫內的錢財向南走,深入趙國境內,重新買一塊地,生存下去。還等什麼,鄉親們,動手吧!”
“王”,那縣令哀號一聲跪了下來:“此地府庫被劫,趙國大軍哪肯罷休,不論他們選擇哪條路線,都逃不過大軍的追殺。便是他們躲過大軍,無論是入燕還是入趙,難道胡人就不搶了嗎?就連在下……”
那縣令扭捏片刻,哼哼唧唧地補充說:“在下坐視府庫被劫,朝廷追究起來,左右也是個死。王,羯胡氣運已盡,但有人振臂一呼,必會四方相應。王若有心,不如留此起事,發檄四方以驅逐羯胡。王若無心,則請你無論到哪裡,一定帶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