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要替我擋刀
見桑落愣住,顏如玉眉稍一挑:“怕了?”
桑落搖頭:“不怕。”猛獸還未甦醒,人還臥牀養傷祛毒,怎麼看都是自己更有殺傷力。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顏如玉眯了眯眼,總覺得被羞辱了。
桑落:“我想知道緣由。”
顏如玉張開手臂,一副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無辜模樣:“你也知道我動彈不了,萬一有女人來,我總要拉個人替我擋擋。”
桑落沒功夫跟他說笑。
她聽明白了:今晚三夫人很可能還要再派殺手來。
也對,明日國公府家宴對三夫人不利,今晚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岑陌在自己手中成了女人,三夫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留在這裡也好,至少可以借繡使的威勢,擋一擋。
但也不能全指望男人。
“我去準備一下。”
顏如玉笑笑,不置可否。
到了晚上,桑落讓大家都回家去。桑陸生似是有了什麼預感,死活不肯走。桑落執拗不過,只好由着他。
八月十四,月兒幾近正圓。
父女倆肩並肩地坐在廊下望月。
“白緬桂我交給你大伯了。”桑陸生方方正正的臉上,帶着些看不透的情緒,“你大伯說夠了,先用着看看。”
“好。”桑落淡淡地應着。
一陣沉默。
桑陸生將自己那一套刀兒匠的工具取了出來,握着小小的彎刀對着圓月劃了一個圓弧:“今晚誰來,我都給他招呼上!”
桑落難得笑了一下:“爹。萬一是女人來了,你這不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桑陸生馬上扭過頭來:“是不是那個狗屁三夫人?”
正說着,門響了。
父女倆一對視,這門敲得很有禮貌,不像是來鬧事的。
門一開,是個陌生的娉婷女子,一身上好的錦繡羅裙,笑意盈盈:“顏大人召奴家來的。”
這也是殺手的路數?
顏狗何時召過人來?
顏如玉在屋內早就聽見了,道:“可是苗娘子來了?進來吧。”
桑落一側身,苗娘子婷婷嫋嫋地跨進門,還扭身招呼後面一羣婢女捧着東西進了院子,循着聲音往屋裡去了。
桑陸生與桑落又坐回了廊下。
屋內也不知道顏狗說了什麼,苗娘子銀鈴一般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院子。
桑落站起身來,從藥架上取了一顆藥,淡淡道:“我去看看吳焱。”
吳焱被關在柴棚底下好幾日,整個人消瘦了不少,整個人縮在柴火堆旁,沒有一點儒生的風采。
聽見腳步聲傳來,吳焱睜開眼,逆着月光分辨好一陣纔看清楚是桑落:“桑大夫。”
“吳焱,”桑落蹲在他身邊,“你明日帶着岑姑娘回國公府,大夫人問起來,你又該如何說?”
吳焱連忙道:“就說日日都在照顧岑姑娘。”
男人信得過,豬都能上樹。
這話是爹說過的。
桑落捏住他的下巴,塞進了一顆藥,確定他嚥下去了,再很誠實地道:“毒藥。一會兒就會疼。想要保命,明日最好聽顏大人的。否則你會疼死在去當縣令的路上。”
吳焱還想解釋什麼,只覺得腦仁裡一陣絞痛,像是刀子在剜他的腦髓一般,過了一會,又像是有人在往他腦袋裡砸釘子一般。
整個人痛得抱着腦袋嗚呼唉喲地喊着,像只蝦子一縮一張地在地上翻滾。
桑落站起來睥睨着他:“別怕,疼一個時辰,就不疼了,明日過了,你再來找我拿解藥。”
吳焱斷斷續續地應下:“我一定、一定聽顏大人的。”
桑落回到院中見桑陸生附耳貼在顏如玉的房門上竊聽。
屋內,顏如玉有些不耐煩地道了一聲:“給我。”
門外偷聽的桑陸生臉色變了,眼珠子瞪得溜圓,看向桑落的眼神也不對了。
難怪他一直覺得顏如玉的聲音熟悉,卻總也想不起來哪裡聽到過。
原來他就是幾個月前被桑落半夜偷偷帶回家的那個小子!
屋內苗娘子抖了抖手中的金絲軟羅甲,屋內折射出一片星光。她朝外努努嘴:“說清楚了再給。”
“別得寸進尺。”顏如玉顯然已經到了忍耐的邊緣。
苗娘子笑道:“哎呀呀,我這個人嘛,別的不懂,唯獨幾尺幾寸的,最是熟悉不過了。顏大人,你要還是不要啊?”
說着,她從身邊的婢女手上取下新制的紅羅紗袍。在這個破舊不堪的屋內,那衣裳顯得尤爲華麗,油燈下,血紅的布料上竟泛起金色的波濤。
“奴家親自服侍顏大人——”苗娘子眼底閃過一抹狡黠,說着就扯着衣裳靠近顏如玉。
屋外桑落拽着桑陸生離開門邊,示意他不要偷聽,更何況,這根本不用偷聽,他倆的聲音也着實太大了些。
“閨女,他——”桑陸生想問點什麼,可一想,那天晚上,他倆也沒幹什麼。只不過是一場誤會。
“爹,今晚應該沒有什麼人會來了,你先去歇着吧。”桑落想起顏如玉說的那句“有女人來”,興許指的不是三夫人,而是屋裡的那個女子。
“桑大夫!”顏如玉在屋內喊了一聲。
桑落沒準備進去。
“桑落!”這次乾脆直呼其名了。
柯老四原本在給知樹換藥,聽見這動靜也忍不住跑出來,拉住要往院子外跑的桑落:“顏大人是不是不舒服?桑丫頭快去給瞧瞧。”
美色當前,他卻有心無力。當然不舒服。
吱呀——,房門開了。
苗娘子別有意味地朝桑落招招手:“桑大夫,快請進來吧。”
桑落硬着頭皮進了屋。
一屋子美婢,香氣繚繞惹人醉。她不喜歡香,所以一進屋就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顏大人,奴家退下了。”苗娘子帶着婢女們福了福,正要走,聽見顏如玉沉聲說了一句:“管住你們的嘴。”
苗娘子嬌笑着擠了擠眼睛:“顏大人跟奴家多少年的交情了,奴家省得。”
苗娘子在京城開着成衣鋪子,暗地裡做的是兵器生意。顏如玉還在禁衛營時就認識她了。後來升任繡衣指揮使,就將她收做線人。做這刀尖上的生意,有直使衙門這棵大樹可以依靠,苗娘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今日得了顏如玉的消息,專門送顏如玉常穿的紅衣和金絲軟羅甲來。苗娘子也是人精,一看桑落,就嗅到了點不一樣的味道,得了機會就拿顏如玉打趣。
見顏如玉面子上有些繃不住了,才就此作罷。
苗娘子這一走,還體貼地將門帶上了。
顏如玉凝視着桑落,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一點不自然的遮掩來。可桑落很是坦然平靜。
他有些氣結地問:“你跑去哪裡了?”
“我不放心吳焱,給他下了點毒。”
還是正經事。顏如玉被堵得沒話可說。只得冷哼一聲,盯着牀尾的東西:“你自己拿去穿上。” 給她的?
桑落有些意外。
這軟羅甲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顏如玉拿起卷宗擋住自己的臉,聲音從卷宗後傳過來:“先借你穿幾日。”
這樣一說,桑落也心安了:“多謝顏大人。”
“現在就穿上。”
現在?
沒聽見桑落的回覆,顏如玉忍不住放下卷宗,看她捏着軟羅甲發愣,便道:“你不會以爲本使留你下來,就是爲了送你件衣裳吧?”
那是爲什麼?
男人皺皺眉:“三夫人死之前,你不得離開本使半步。”
又覺得這句話說得有些膩歪,他又補了一句:“好替本使擋刀。”
桑落一言難盡地看着他:“顏大人,總不能如廁也要我跟着吧?”
顏如玉起了逗弄之心:“難道不該你扶着嗎?”
扶?
哪裡?
桑落覺得顏狗有些過分了,他手又沒斷,再說,那都是病房裡護士的工作。
顏如玉當然不知道桑落想岔了,正色指向旁邊鋪着被子的涼椅:“換上,睡那裡。”
月沉西山時,整個丹溪堂只有呼嚕聲。
桑落睡不着。
顏如玉也睡不着。
桑陸生呼嚕扯得山響,睡得很是安穩。
一聽說桑落要在顏如玉屋裡守夜,他就主動來打了個地鋪,夾在顏如玉的牀榻和桑落涼椅之間,不過二尺寬的地面,他竟然能抱着胳膊裹着毯子打呼嚕。
桑落睜着眼,顏如玉也睜眼。
忽而,聽見屋頂上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桑落坐了起來,顏如玉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很快,屋外就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小心有毒!那小娘們兒下毒邪門得很!”顯然是三夫人的人,對桑落的那一日設下的毒陣心有餘悸。
瓦片碎裂聲如暴雨傾瀉。緊接着響起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還有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屍體墜落的聲音,還有亂糟糟的馬蹄聲。
有人在喊:“禁衛來了!”
也有人在喊:“別怕!自己人!”
箭矢帶着尖銳的聲音呼嘯着射入院中。
顏如玉一拍牀榻,整個人騰空而起,三支淬毒弩箭釘入他方纔躺過的位置。桑陸生鼾聲驟停,噌地一下坐起來,裹着毯子翻滾了一圈,手裡緊緊握着他最常用的刀兒。
“閨女!”桑陸生一偏頭,看見顏如玉竟然勾着桑落的腰,兩人緊緊相擁着在半空中翻了一圈,顏如玉足尖一點,落在了房樑之上。桑落躺的涼椅也被利箭紮成了刺蝟。
下一瞬,桑陸生自己也被顏如玉勾着上了房樑。
父女倆坐在房樑上,桑陸生有些尷尬。人家救桑落,自己反倒小人之心。
“你出血了——”桑落看着他肩頭的傷,低呼了一聲。
顏如玉看了一眼滲血的繃帶,笑道:“死不了!”
屋外有人喊道:“殺——一個不留!”
桑落不由心驚。
難道三夫人這次真的連自己女兒都不要了?
箭矢密密麻麻射滿了院子。石榴果子被箭矢射得炸裂開來,撒了一地的紅色汁液。
兔子們早已盡數被射得透透的。
忽地,外面靜了下來。
“顏如玉——”三夫人猖狂地笑着,“你不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吧?”
顏如玉再次俯身躍了下去,勾起苗娘子晚上剛送來的赤紅錦袍,裹在身上,從牀榻上拔出箭矢,擲出窗外。很快應聲倒下兩人。
“喲——”三夫人笑道,“還能喘氣兒啊。”
下一瞬,她臉色一沉,狠戾地下令:“放箭!”
箭矢再次齊齊朝小院射去。
一道紅影踏着箭矢凌空而至,站在了屋頂上。
他站得挺拔,夜風灌滿了他的衣袖,將紅色的衣袍高高揚起:“許麗芹。”
三夫人很多年沒有聽人叫過她的名字了,聽到這三個字時,她還有一絲錯愕和陌生。
“許麗芹,你不覺得奇怪嗎。”顏如玉懶洋洋地笑着,“爲何我知道你要帶兵來,還在這裡等着你?”
“你和那小賤人不過是想要垂死掙扎!”三夫人坐在軟轎上,用尖尖的指甲摳着軟轎上的木紋,眼睛裡迸射出寒光:“顏如玉,你一個一尺二寸的面首,不過是我國公府的一個家奴,竟然還敢跟我叫囂。今日定叫你和那個小賤人粉身碎骨!”
顏如玉還想着找太妃調動禁衛?笑話!禁衛統領當年就是自己換的,他的把柄盡在自己手中,豈會聽他人指揮!
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今日,若有人膽敢對自己不敬時,她有底氣地殺他個片甲不留。
太妃真的有膽量翻臉嗎?
滅了勇毅侯府,如今又準備拿捏肅國公府了?
芮國不止一個肅國公,還有鎮國公,定國公,公侯伯孫,勳貴如此之多,難道太妃要一個一個地翻嗎?脣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勇毅侯府滅府,就足以讓勳貴們寒了心。自然更要擰在一起,對抗那一對孤兒寡母,和這個面首。
“是嗎?”顏如玉隨手拔下紮在屋頂上的箭矢,當柴火似的,拋了下去,“岑陌,你不想想她的死活嗎?”
“死了最好!我就當沒生過這個不孝子!”三夫人失去了耐性,站了起來,手一擡,指向顏如玉,對着身邊的人下令:“殺光這院子裡的所有人!”
“是——”衆人齊聲喝道。
弓齊齊拉滿,泛着寒光的箭矢盡數對準了顏如玉。
“放箭!”
箭射歪了。
弓箭手們竟不約而同地倒下。
無數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從三夫人身後的楊樹林中躥了出來,跗骨之蛆般,纏上弓箭手的咽喉,切得很是工整對稱。
鮮血,從弓箭手的咽喉處汩汩流出。
禁衛們抽出長刀背靠背地看着。
難怪剛纔覺得包圍得太過輕鬆,勝得太過容易。原來都躲進了楊樹林之中。
三夫人笑道:“顏如玉,好歹你我相識一場,我知道你有幾分能耐。”
說罷,她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拿出竹笛,用力一吹。
遠處忽地亮起一串長長的火龍,從漠湖邊聲勢浩大地朝這頭行進。路邊的楊樹林被火把照得如白晝一般。
黑影,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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