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她的野路子
一見知樹那表情,桑落立刻就想起那天在刑房裡的情形。
顏如玉不會又要對自己用刑了吧?
她下意識地擡起手按在頸窩。上次被他咬過的地方,似乎留下了後遺症,又刺又癢。
跟着知樹走出地牢,她淺淺鬆一口氣。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做錯什麼,根本無需提心吊膽。
已經入了二更,直使衙門裡依舊忙碌,見到桑落都客氣地行禮,稱她一聲“桑大人”。她叫不出名字,只一一回禮。
知樹指向大門外的馬車:“桑大夫,請上車。”
一挑簾子,顏如玉斜倚在金絲軟墊上,一手執着卷宗,一手屈指叩着鎏金暖爐,玄狐大氅下露出一截金線暗繡的絳紫錦袍,補子上的彘獸從大氅中露出一隻眼睛,斜睨着桑落。
馬車緩緩前行。
車簾被朔風掀起,燭火搖曳,將顏如玉半張臉映得忽明忽暗。
桑落察覺出顏如玉的情緒,想退也是退無可退。乾脆鎮定下來,貼着門簾坐着。
兩日尋他不見,正好今日遇到,她開口道:“風靜跟你說了嗎?我今日去百花樓取了些魚口病種,種在了地牢的女囚身上。”
顏如玉的眸光沒有從卷宗上移開。
桑落心想,會不會還是在氣自己嘔吐那個事。可她也不是故意的。爲了證明,她又挑開車簾問外面趕車的知樹:“知樹,我聽芳芳說那天晚上她好像把你衣裳吐髒了?”
揚鞭的知樹,手臂在空中停滯了一瞬才放下來,冷漠地“嗯”了一聲。
桑落又將目光投向顏如玉,好似在說:“看吧,都吐了。不止我一人。”
某人一言不發地放下卷宗,執起鎏金銅箸,將暖爐裡的炭火撥得通紅,再蓋上蓋子。
車內溫度漸漸升高。
桑落喝過酒,又忙碌了一整日,這會子馬車又搖搖晃晃,暖烘烘的車內瀰漫着一點瑞麟香氣,讓她有些昏昏入睡。
顏如玉還是沉着個臉不看她。到底是哪裡不滿意?
“我這幾日要跟夏景程和小川他們抓緊製出治療魚口病的藥,今日在百花樓與鴇母說了幾句,感覺她有隱瞞,可見魚口病已蔓延開了。上次那個花娘若有藥,也用不着自盡了。”她壓壓眼皮又道:“對了,我剛纔還在牢裡見到了方氏。看樣子,她沒少受刑。肅國公府的人是都關在裡面嗎?你預備何時殺他們?”
顏如玉黑眸微斂,看向靠在門簾邊的人,情緒在眼底翻來轉去,最終纔開口問道:“你不熱嗎?”
熱?怎麼會熱?夏景程這袍子也不算厚實,再說這麼冷的天氣,馬車裡的炭燒得再足,也說不到熱,只能是暖和。
她搖搖頭:“不熱。”
顏如玉又沉着臉了。
桑落莫名其妙地看他。本想跟他理論理論,可視線落在他上着夾板的腿上。一想到剛開始他差點被自己給切了,後來又被自己下藥給閹了,好不容易猛獸醒了,偏偏腿又斷了。
他的三條腿就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
何必與一個殘疾人計較?
她挪了一下屁股,朝他靠近了些,說道:“我今天在百花樓講了個笑話,也不知道爲何,他們似乎覺得並不好笑。”
察覺到顏如玉看向自己,她又聲色並茂地將那個練鐵頭功的和尚被司南吸走的笑話講了一遍。
某人也沒笑。
桑落頗有些挫敗:“當真不好笑?”
顏如玉懶懶地撩起眼皮看她的表情,她兩隻手搓了搓,似乎真的很失望的樣子。
他幾乎可以想到是怎樣的場景——一屋子男男女女都在說些曖昧的笑話,笑得樂不可支,她卻講了這個,滿屋子人定然都噤了聲。
這就是桑落。她的樂趣總在別的地方。
想到這,他幾不可察地彎了彎一側脣角,但很快又斂去。
“桑落。”他的嗓音很淡很淡,擡手朝她勾了勾手,“過來。”
墨色大氅上金線暗紋隨着動作流轉,像蟄伏的猛獸終於亮出利爪。
桑落警惕地沒有動。
男人的聲音更低了,滲透出一些不悅:“過來。”
桑落按住自己的脖子,總覺得自己靠過去的下一瞬,就會被他咬斷咽喉。
顏如玉擰緊了眉頭,敲敲車壁。
知樹得令,馬鞭抽得噼啪作響。馬車猛然加速,朝着某個未知的方向疾馳。
桑落險些被車速給帶翻,雙手抓住車窗窗沿才堪堪穩住身形。“這是要去哪裡?”
顏如玉長臂一探,抓住了她摳着窗沿的手腕,將她拉到眼前。
他知道她找了自己好幾次。然而後院的燒水婢女小桃,最近有些異動。爲了不打草驚蛇,他沒有將人直接抓了打發出去。也不能讓小桃看出些什麼來。
當然,他還有些私心。
桑落是個極冷極理性的人。即便有了親密之舉,他也知道她並未真的將他放在她的人生路上。他吻她,她就由着他吻。不吻她,她也沒有失落。
無所謂。
是的。好像怎樣都行。
有沒有他都可以。
似乎在她心裡,他更像是萍水相逢的過客,碰到一起就開心地吃一頓酒,不知何時,她就會揮揮衣袖翩然離去。甚至不會有一點情思黯然。
她一身堅硬的千年冰殼,要想看到她的七情六慾,一腔赤誠根本不夠。必須要用點手段,讓她自己破冰。
他不覺得自己卑劣。
然而,不過堅持了兩日,他還是沒有忍住。
今日在直使衙門,聽說她來了,以爲她來尋他,誰知等了又等,她竟然繞過自己徑直去了地牢。只得將風靜叫來詢問,這才知道整個經過。
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桑落險些又被甩出去,顏如玉探手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抓回來,用完好的那條腿將她整個人圈在身前。
“公子,到了。”知樹低聲道。
“去吧。”顏如玉下了令。
知樹應聲遠去。
車內一片沉寂。
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喜歡穿別人的衣裳?”他緩緩開了口,眸光似刀,早將她身上這一層別的男人的皮剝了個乾淨。
桑落總算知道顏狗的火從哪裡來的了。衆所周知,穿男人的衣裳,是肌膚相親之後纔會有的親暱舉動。現在回想,此事的確是踩在了古人的男女禁區之內。
可她是女大夫,不但看男病,還要與男人同朝爲官。 “事急從權,”她說,“更何況,我看男病,比男人更瞭解男人的身體,我若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畏首畏尾,又如何——”
說着說着,她回過神來。顏如玉明明知道她看男病患,從未在意過,怎麼又會在意這麼一件男人衣裳?
“你到底爲何生氣?”她站着,他坐着,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得偏着頭去看他。
“你心中是毫無男女大防,又如何確定別人沒有?夏家一直在張羅夏景程的親事,若看見這衣裳起了想法,你又該如何?”
顏如玉沒有將事情和盤托出。
豈止是夏家一家動了心思。自從桑落封了官,有幾戶子弟仕途不順的人家動了聯姻的心思,鄔家也在其中,甚至還打聽到直使衙門來了。
風靜說今日離開百花樓時,她又與鄔宇單獨說了好一陣話。鄔宇號稱是要遊歷天下的,卻被急急召回了京城,這背後必然有其家族的推動。
這些人的心思也不難揣摩。
女子想要有品級,最多求一個誥命。而桑落是太妃力排衆議親封的七品女官,與尋常的七品又不同,若要獻忠太妃,娶桑落回家是再合適不過的。
那些人先娶她過門,再借着名聲不好的由頭,將她往家中一鎖,將來瘋了還是死了都不重要。
桑落根本未想這麼深。
她不知自己封這官引來多少異動,也不懂這些人眼中的婚約都不過是仕途的踏腳石,更不像顏如玉經歷過權貴們玩弄權術的手段。
她只想到夏景程確實到了議親的年紀,若真惹出誤會,志同道合的朋友反倒沒得做,着實可惜。
燭光在顏如玉眉骨投下小片陰影,眸子黑得能吸人魂魄。讓她心底某些惡趣味悄然滋生。
“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她佯作嘆息,“若我真因這一件衣裳,被迫嫁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偷瞄他。見他面色沉沉,她就說不出的高興。
這也算是一點小怪癖吧?她想。
只是顏如玉的眸光雖牢牢地釘在她臉上,卻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暴怒,更像是在思量着什麼,又或是在衡量着什麼。
桑落心中某個偏僻的角落,又悄悄滋生出一點失望。
她突然覺得無趣。想要撩開簾子看看到底馬車停在何處,知樹又去了哪裡。
剛要掙脫顏如玉的掌控範圍,顏如玉卻突然扯住她腰間束帶。桑落下意識按住他手背,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掌力驚人,不過微微一震,緞面在掌心繃出幾段利落的弧線,落在地上。夏景程的衣袍本就不合身,沒了束帶,衣襟領口鬆垮地滑下來。
顏如玉一不做二不休,手指勾住衣襟用力往外一扯,錦袍被褪下來。
手一揚,呼喇喇地,將它拋出了車廂。
沒了錦袍,一絲涼意爬上桑落的身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嫁人?”
他看着半褪衣衫的她。
她爲了女扮男裝,用長長的裹胸布裹在月白色中單上,將她玲瓏的身軀勒得平平的。
顏如玉喉結滾動,聲音暗啞,“除了本使,誰還懂你的野路子?”
桑落沒有半點遮掩的動作,只徑直問他:“我什麼野路子?”
顏如玉輕笑不語。正準備伸出手去拆那裹胸的布條,卻發現桑落眼底閃過狡黠的光。
他的目光再落在那裹胸的布條上,心中瞭然,慢條斯理地道:“用藥了啊.”
“畢竟是去青樓,謹慎些好。”被拆穿的桑落毫無赧色,還想嚇一嚇他,“顏大人最好別碰我,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那個醉漢,即便沒有鄔宇出手,她也能一樣放倒他。
有毒,很好。
顏如玉勾勾脣角,像是被愉悅了。攬過她的腰,拇指壓在布上輕輕摩挲着。
也不知是不是瑞麟香混着炭火餘燼的暖太燻人,胸前的布,根本阻擋不了他指尖遊移的灼燙。
桑落的腦子一片空白。待她反應過來,顏如玉已經尋到了布頭,捏在指間。她連忙攥住他手腕:“你知道有毒,怎麼還摸?”
“桑大夫身上的藥,何懼之有?”男人毫不畏懼的一笑,反而將她箍得更近一些,直直望進她眼眸裡,眼底情潮翻涌。
她心頭一顫。
想起第一次與在漠湖的船上見面時,她在文書上下了“排氣”的藥,原以爲可以將他拿捏,誰知卻被他上上下下地摸了個遍,還含住了手指.
他當真將她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她眨眨眼,低頭看他。
他的掌心抵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握住裹胸布一端,又緩又慢地扯開。
裹胸布被扯開寸許,涼意混着瑞麟香鑽進衣襟,激得她頸後汗毛倒豎。
顏如玉卻像逗弄獵物般放緩動作,修長的手指夾住布帶,有一搭沒一搭地絞着。
隔着一層又一層的布帶,指尖順着布紋肌理緩緩下滑,似是無心地描過那起伏,最後掠過她的腰肢,繞到身後
那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觸覺,被放大百倍、千倍。像是被輕羽撩過,將人的心尖也撥弄出聲調來。
他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完全不急,很是享受這拆開她僞裝的過程。
一圈,又一圈。
兩個人的影子藉着暖黃的燭光,投在車壁上,像是兩團無力的棉花,揉在一團,又藕斷絲連一般被拉扯着分開。
布料落下一層,又一層。
那觸感越來越強烈,帶着令人心跳的戰慄,在他每一次觸碰下蔓延至全身。
桑落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尾離水的魚,快要沉溺在這膠着的氣息裡,最終敗下陣來,用力咬住脣,低聲喚道:“顏如玉!”
他應聲擡頭。
幽幽明明的燭光下,她的眉眼、嘴脣、脖頸,都泛着誘人的光。
看她明明穿得單薄,鼻尖卻沁出細碎汗珠。伸出手,粗糲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的鼻尖,又按住她的脣瓣,來回揉搓着。
她微微張着脣,明明是最美好的邀約。
但他今晚不準備主動吻她。
要讓她看見她自己的渴求。
任由着情慾翻涌,他依舊能夠故作鎮定地問:“桑大夫,有話說?”
桑落想不出該說什麼。
顏如玉依舊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好像對她要說的話充滿了好奇。
桑落嚥了嚥唾沫,終於想到能說的話:“你不怕死嗎?真有毒。”
男人聞言笑了,那笑容豔絕天地。
“怕,”他的嗓音裡帶着誘哄:“本使中毒了,桑大夫可要記得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