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臨淵進院之後,立刻上了門閂。
桑落走到門前,附耳聽了一陣,什麼聽不見。她自然不是善罷甘休的人。看看四周,低聲喚來風靜:“你帶我上屋頂,我要看他們在做什麼。”
風靜是有求必應的。抓着桑落的革帶,輕輕一縱,上到了屋頂。冬日黑得早,兩人伏在屋頂上並不打眼。
這院子其實是個小作坊,院子裡擺着磨盤,又掛着濾漿的布。一旁還有一口斗大的鍋,用來點豆腐用的。
傅臨淵一向謹慎,家中妒婦最是擅長捕捉蛛絲馬跡。所以一進屋,他就立刻褪去官袍和外褲,掛在門邊的架子上。屋內炭燒得暖,他只着中衣和單褲,也並不寒冷。
一個柔弱的婦人迎上前來,輕聲細語地問:“老爺餓了吧,去洗洗手,飯菜已經備好了。今日有您愛吃的冬筍燉肉。”
傅臨淵洗過手,坐在桌邊,將那婦人拉入懷中,逗弄了一番:“看來我兒今日胃口不錯,奶吃得也不少”
婦人羞紅了臉:“畢竟月份大了,他吃得多一些。”
傅臨淵哈哈大笑:“是我兒子!”
婦人推了他一把:“小聲些,朝兒還在睡覺。”
傅臨淵點點頭,拉着婦人的手,將飯菜吃了,剔着牙問:“給你的銀子,可還夠使?”
婦人點點頭。
傅臨淵卻道:“我看你又泡了豆子,化了酸漿,明日怎的又要做豆腐賣?”
“閒着也是無事。”婦人端來一碗滾燙的酸漿水,伺候着男人喝下。
傅臨淵打了個飽嗝,將碗放下,又拉着婦人說道:“別累着了,銀子不夠,就跟我說。”
婦人低垂着頭,柔聲道:“你的俸祿也不多,將來朝兒還要讀書,我替他攢些束脩,還要娶媳婦。”
傅臨淵摟着她笑了一陣:“孩子才六個月,你就想着給他娶媳婦了,這不是在說我這個做爹的不好?”
說着他從中衣的袖袋裡取出一張銀票來:“俸祿再少,也不會餓着你們娘倆的。我又沒處使銀子,掙多掙少,一半歸家裡那個醋缸子,一半給你。”
婦人紅着眼,靠在他懷中似是啜泣了一陣,又道:“你看看朝兒就走吧,別回去得太晚,省得她不高興。”
傅臨淵刮刮她的鼻子,又親了一口,感嘆道:“如此賢惠的女子,竟能與我相伴,我又如何愛得過來!”
話雖如此,他也並未多做停留,只是去望了一眼熟睡的兒子,便起身穿上外袍離開了。
桑落和風靜從屋頂上下來。
有外室,孩子都生了,這倒一點不稀奇。看着傅臨淵離開的背影,桑落有些不得其解。聽李氏說,就是這幾個月出現的夜間瘙癢,而從白日到此時,傅臨淵都沒有出現任何症狀,怎會一到家就出現紅疹呢?
莫非,還沒到發作的時候?
她對風靜道:“跟上去。”
二人跟着傅臨淵走,只繞過三兩條街,傅臨淵又停下了腳步,站在另一扇小門前,依舊是看看左右,再推門而入。
桑落只給風靜使了一個眼色,風靜立刻帶着她飛檐走壁,再次上了屋頂。
這次竟又是個小染坊。院中掛着不少上漿的靛藍布匹。看樣子這屋子裡也住着一個外室。
桑落揭開一片瓦,俯身看進去。
只見屋內一個身着茜紅綢衫的妙齡女子,嬌滴滴地掛在傅臨淵身上:“大人怎麼這會子纔來,奴家等了一天,好不難熬啊.”
傅臨淵擔心外袍上沾了脂粉氣,立刻將她推開,幾下脫掉外袍和褲子,掛在外間,這纔將那女子摟回來。
這妙齡女子顯然不如豆腐作坊裡的婦人那般懂事,嗔着推開他,嬌哼了一聲:“這麼怕那四十年的醋缸子,還來我這裡做什麼。”
傅臨淵也不生氣,反倒更有耐心地哄起來:“這也是爲了你着想。若真被她知道了,你這細皮嫩肉可經不起磋磨。”
說着,他的手就不老實地鑽進了那茜紅的綢衫之中。
女子隔着衣裳拍開他的手,正要發作。傅臨淵從中衣袖袋裡取出一張銀票來,晃了晃:“你看,俸祿就這麼多,我又無處使銀子,她一半,你一半。總不能虧待了你這一身細嫩的皮肉。”
女子不情不願地將那銀票收下,一轉身就大膽地跨坐在傅臨淵腿上,水蛇似的手臂就直往他衣襟裡鑽:“奴家在這裡一等就是一日,大人還不安慰安慰奴家。”
傅臨淵根本經不起撩撥,端着女子的臉,嘖嘖親了幾口,將那茜紅的綢衫揉得皺巴巴的,說出了豪言壯語:“不過才一日光景,你前世是餓死鬼投的胎嗎?今日定叫你吃撐!”
茜紅的綢衫兒被拋在地上,傅臨淵也三下五除二地將自己剝得精光。兩人也顧不得去榻上,急齁齁地就着一把椅子,胡亂作爲起來。
風靜默默地看向桑落。當暗衛這麼多年,遇到風月之事也不少,可沒見過誰像桑大夫這樣,不但看得入迷,還湊得更近了,生怕看丟了什麼。死麪疙瘩似的臭男人和藕尖一般嫩的姑娘,也不知有什麼可看的。
偏偏那女子似是沾不得人一般,一碰就不管不顧地吱哇亂喊。風靜幾次想要將自己袍子裡的棉絮扯出來塞耳朵,卻見桑落一臉淡然,依舊看得仔細。
最後,還很客觀地評價道:“裝得不太像,不過男人不會知道的,他們蠢,而且就吃這一套。”
風靜一向自持冷靜的表情,在此刻出現了裂痕。
屋內的動靜不久便消停了。
傅臨淵畢竟上了年紀,這一通折騰,腰也是受不住的,光着身子斜斜躺在榻上閉眼休憩,榻上的青布、被褥罩子,都是這女子親手染的。顏色甚是豔麗。
女子只着一件豔紅的肚兜兒,乖巧地絞了熱帕子替他擦洗,嘴裡還說着曖昧不清的奉承話。傅臨淵很是受用地擡起手刮過她的小臉:“你說說,你這樣的妙人,若不跟了我,會有多少人欺負你。”
二人溫存了一陣,傅臨淵再次起身到外間穿上衣褲,離開院子。
桑落跟風靜從屋頂上下來,跟着傅臨淵走了一路。依舊沒看到他有抓撓的動作。
這傅臨淵吃飽睡足了,又拐到一家裱書的鋪子裡。早該打樣的鋪子,留了一塊門板沒有上,一個清秀的小徒坐在裡面練字。見到傅臨淵來了,立刻起身。傅臨淵先是指點那小徒幾句,最後逗趣道:“你這相貌,做小學徒着實可惜了。”
小徒紅着臉轉過身,從櫃子裡取出一罐薰書用的闢蠹香遞給傅臨淵。
傅臨淵隨手多掏了些銀子:“多的,你留着買件好看的衣裳。改日穿給我看。”
說罷,他又從小徒桌上的硯臺裡蘸了點墨汁在手指上,這才慢悠悠地回到傅宅。
一進宅門,李氏就迎了上來問他可吃了,他答在翰林院隨便吃了兩口,說着就擡着滿是墨汁的手,晃了晃。
李氏伺候他洗手,順道湊近了嗅嗅他身上有沒有脂粉,自然是什麼都嗅不到。
傅臨淵洗過手,取出銀票來放到李氏手中:“今日發俸祿,我都換做銀票了,你收起來,到年底了,需要使銀子的地方多,你別省。等過了年,我再去替人著書掙些貼補就是。” 李氏捏着銀票囁嚅着:“哪裡就那麼缺錢了。你身子要緊。不如早些回房歇息吧。”
說到最後,臉也有些熱。
傅臨淵哪裡還有體力跟李氏折騰?他也不敢推諉,只怕李氏起疑,只得跟着李氏回屋。
剛捧着書準備看,屁股就開始刺癢了。
他開始抓、撓,又在椅子上蹭來蹭去,難受得緊,站起來說要去書房湊合一晚,免得影響李氏休息。
李氏怨念極深,又不好發作,立刻着家中僕婦去取雪水。
傅臨淵趴在牀榻上,李氏揭開他的褻褲,仔細看那皮疹,被傅臨淵抓得一道道發紅發紫,嘆了一聲,纔將浸了雪水的帕子覆蓋上去。
這一冷敷,傅臨淵頓時就覺得解脫了,扭過頭抓着李氏的手問道:“夫人有這樣的好法子,怎不早些用?”
李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薰得有些失神,就說道:“前些日子我去太醫局領八寶袋,順道問了那桑大夫。她說可以用這法子緩解。今日我纔想着試一試。”
說完就後悔了。
傅臨淵道:“桑大夫?是那個女大夫?”見李氏臉色不怎麼好,立刻冷哼道:“我昨日已見過,長得跟一根豆芽似的,聽說還是刀兒匠的女兒,太醫局向來看重師門,也不知怎麼招這麼個貨色來。”
屋頂上的風靜看看桑落:他罵你像豆芽。
桑落對這罵名倒不甚在意,盯着傅臨淵的屁股瞧了好一陣,直起身來比劃了一個“回家”的手勢。
風靜一言不發地趕着馬車。
馬車走了好一陣,桑落坐在車裡突然覺得人生很是無趣。
傅臨淵這樣的人,每一晚上都能分配給三個女人,這家吃,那家睡。男人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莫名地,很想見顏如玉。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就跟春日的野草般,瘋狂地滋長。
衝動之下,她開了口:“風靜,回顏府。”
進了顏府內院,小桃最先出來迎接:“桑大夫回來了。奴去給您打水去。”
“不急。”桑落看看主屋燈還亮着,上前去敲門:“顏大人。”
隔着門,聽見顏如玉淡淡的迴應:“桑大夫,有事?”
桑落想了想道:“這幾日事忙,未曾爲顏大人複診,今夜特地趕回來爲您診脈。”
“本使已歇下了,桑大夫改日再複診吧。”
可話音一落,門開了。
知樹站在屋內側身讓出路來:“顏大人腿傷未愈,這幾日疼得徹夜不眠,還請桑大夫仔細瞧一瞧。”
公子的心思知樹明白,這幾日都顧慮着那個叫小桃的婢女。小桃應該是太妃新近收買的人。可醉花陰用完了,柯老四一直沒窨出香來,公子連着好幾日不睡,再這樣下去,身子必然會垮掉。
反正公子腿腳不便,知樹替他開了門。
桑落進了屋。
顏如玉一身紅衣,長髮披散在身後。斜斜地靠在榻上,眸光灼灼。
她不禁在心中嘆道:當真長了一副禍國殃民的妖孽模樣。
頓時又想到傅臨淵白花花的屁股,這麼一對比,顏狗這樣的人,更適合當人渣,也有當人渣的本錢。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落在顏如玉某個位置上,習慣性的視診。只可惜隔着衣料,什麼也看不清。
顏如玉望向她身後的門,不知何時已經被知樹給關上了,這纔將目光重新鎖定眼前的人:“這麼晚了,怎麼反倒回來了?”
桑落端了凳子到榻邊,坐下來撩起他的衣褲,很認真地檢查那條傷腿。
“再有大半個月,顏大人就可以恢復行走了。”她說得一本正經。
顏如玉看她:“就是爲了給本使看腿?”
桑落收回手,坐得端正筆直:“不是。”
她取出脈枕,放到顏如玉手邊:“知樹說你睡不好,我替你把個脈,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你戒掉‘醉花陰’也能沉穩入睡。”
顏如玉一聽,原本要伸過去的手,又收了回來:“本使沒準備戒。”
“爲何?”如果那東西能讓人上癮,就必然不應該長久使用。
顏如玉不可能告訴她,這兩個多月他就靠着“醉花陰”在夢境裡消解那些洶涌的慾念。
他看向桑落,堅持問道:“你在丹溪堂住了好幾日,爲何今日想着回來?”
桑落答不上來。
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照得她無處遁形。
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閃,噌地一下站起來想逃。結果衣帶再次被顏如玉抓得死死的。
“不回答,不準走。”很是霸道。
桑落又只得坐下來,將今日帶着風靜跟蹤傅臨淵一宿的事說了。
“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她說得很是感慨,“今日我纔算是見識了。”
顏如玉道:“這些事直使衙門都有,你該直接問我,何必去跟這污糟的事?”
“直使衙門又不會治病。我今晚算是查出他皮疹的由來了。”一說病,桑落又滔滔不絕。
顏如玉靜靜聽着,越聽臉越黑,閉了閉眼,再睜開:“所以你看了他跟兩個女子的房中事?”
桑落點點頭:“就是看他看得太污糟,就回來看看顏大人你,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