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我替你去尋
李小川是巳時進的直使衙門。
顏如玉正在審閔陽不便出來,李小川聽了桑落和柯老四的話,哪裡也不去,只坐在直使衙門裡等。
餘承得了底下人遞來的關於花魁的消息,身爲旗營官是可以進地牢的,今日卻得知說顏如玉不準任何人近前。他猜測閔陽那邊應該是有重要的線索了,只得也候着。
路過李小川候着的小屋,瞥見這麼一號人,記起他是桑落身邊的那個學徒,便留了心眼。招來一個繡使問李小川來做什麼。繡使說他來過幾次,每次都是直接面見顏如玉。
莫非是顏如玉安插在桑落身邊的線人?
正巧知樹從地牢裡出來,餘承說道:“輕語樓那邊有動靜,需要通報公子。”
知樹道:“公子說,一切事務等他出來再做定奪。”
說罷他走進李小川所在的屋子,將門一關,過了一陣,知樹出來又徑直回到地牢,將李小川所說之事報告給了顏如玉,又將蠟丸遞到了顏如玉手中。
柯老四有緊急消息?
顏如玉捏碎蠟丸,展開字條,看到上面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先是眉頭一皺,黑眸沉得看不見底。
手指捏着字條,好半晌,才投進爐子裡。
知樹不想看那字條,偏偏柯老四寫了斗大的字,字條上的“俊俏郎君”很是倔強,堅挺到最後才被火苗吞噬。
這個“俊俏郎君”說的莫非是樓主?
不對,柯老四知道樓主的名字,若是指的樓主,定然會寫“帶過莫回家”,再說,樓主總是去桑家,也算不上“帶”字。
莫非是那個姓顧的?
也不對。桑姑娘生辰那日,柯老四也是見過的,要寫也定然會指名道姓地寫。
可見這個“俊強郎君”另有其人。
自從知道了公子的心事,知樹就很替公子擔心。畢竟樓主對桑落的偏執也是鶴喙樓人人皆知的。眼下正是復仇之時,若公子與樓主不合,還不知會出什麼岔子。
眼下不光樓主和顧映蘭,還多了一個“俊俏郎君”,知樹也有些替公子不值。
元寶當侍書這事,根本沒人知道是那日挑選小內官時,公子刻意當着太妃的面,在元寶面前多停留了一陣,這才引起太妃的注意。
更別說桑姑娘頭上的那根髮簪了。公子弄了很多蛇根木,磨了好幾個通宵,才磨出這麼一根。
還有三夫人帶府兵圍了丹溪堂,幸好公子提前遣了風靜去守着,否則根本來不及救桑落。
這麼多事,公子做得默默無聞,反倒橫生出一個“俊俏郎君”來。
知樹默默地看着公子。
顏如玉的臉被爐火映得忽明忽暗,好一陣,他纔開口:
“知道了。”
聲音很沉,聽不出喜怒。
過了晌午,顏如玉才結束對閔陽的審問,從地牢走出來。
餘承正準備說輕語樓的事,一個小繡使抱着一摞請柬進來:“顏大人,各家遣人送來的請柬。”
餘承接過來放在顏如玉案頭。
顏如玉隨手翻了翻,說道:“輕語樓那邊如何?”
“最近一直在籌備中秋賞月的詩會。”餘承頓了一刻,“花魁姚霜兒說是要請您親臨點燈。”
八月十五。
正好是國公府家宴那一日。
顏如玉正巧翻到國公府送來的請柬,將燙金紅錦的請柬一拋,落在那一摞花花綠綠的請柬上:“餘承,你說,本使該去哪一邊?”
餘承也不知道,他看看一旁的知樹。
知樹靜默不語。
顏如玉站起來負手立在他二人面前:“如此重要的日子,本使難道不該入宮侍奉太妃和聖人嗎?”
餘承恍然。
以身侍人的第一面首,中秋節怎麼可能赴別的女人的約。
顏如玉已經走了出去,拋下一句話:“做人不能忘本,替本使拒了這些請柬。”
——
李小川回到丹溪堂纔剛過午時,倪芳芳正在炒兔丁,竈房裡叮叮咣咣地好不熱鬧。
李小川將三個字告訴了桑落,桑落點點頭,繼續與夏景程去搗鼓那十幾瓶子藥。
柯老四見他回來得及時,連忙偷偷將李小川招過來,低聲問道:“顏大人可回話了?”
李小川點點頭:“顏大人說‘知道了’。”
知道了?
他知道個屁!柯老四不死心地追問一句:“沒別的?”
“沒別的。”
入夜之前,柯老四將衆人都轟走了,獨獨留下桑落。心想公子得了那消息,好歹會來問上幾句。
桑落被單獨留下來,也以爲是顏如玉授意,畢竟抓了吳焱,顏如玉很可能會來交代下一步的事。
誰知等到半夜也不見人來,她又和衣躺在躺椅上,輾轉反側很是難受,乾脆不睡了,起來點着燈翻書研究給堂兄治療眼疾的方子。
又隔了一晚,顏如玉還是沒來。
眼看着馬上就中秋了,吳焱到底送不送回國公府,怎麼送,怎麼控制他,都應該商量。
第三日一早,桑落趁着所有人沒來,悄悄找到柯老四,詢問可有聯繫顏如玉的法子,又朝柴棚看了一眼:“總不能一直這麼綁着。”
“公子他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柯老四也有些急。
正巧李小川來了,柯老四悄聲道:“要不再讓他跑一趟?”
桑落朝李小川招招手。
李小川跑過來:“桑大夫,可是有吩咐?”
桑落原本是想問顏如玉的事,轉念一想,如果顏如玉真有安排,自然是會想辦法傳消息來的。可見他也沒有什麼能說的。
她仍穿着舊衣裳,搗藥的藥渣濺到了頭髮上:“你可知道現如今京城之中,何處可以找到新鮮的白緬桂?”
“白緬桂?”李小川想了想,“這東西金貴,上次——”他看了看內堂,壓低聲音道,“上次咱們在三夫人的莊子裡不是見到過一棵?”
“我又去過一次,已經挪走了。”
這就不好找了。
李小川戳戳內堂:“要不問問岑姑娘?她應該知道在哪裡。”
桑落不想問。
三夫人、國公府,顏如玉,還有自己,亂七八糟的人和事絞在一起,但堂兄的眼疾不能不治。
這兩日翻書,的確有醫書記載說白緬桂可以治療眼疾,枝葉雖有效,但最好還是白緬桂的鮮花。 白緬桂雖是江南盛產,可桑落擁有現代人的記憶,知道蜀中一帶也有此樹。蜀中江州人尤愛佩戴此花,且花期比江南要晚上一個月。掐指算算,如果現在從江州送來,興許還能給堂兄用上新鮮的白緬桂花。
顧映蘭是江州人,或許有什麼途徑可以弄些白緬桂。她想了想,乾脆換上新買的衣裳出了門。
那日聽說顧映蘭被調到了京兆府衙,這地方她進出過幾次,找起來也熟悉,很快就到了府衙前。
門口的小吏一看到桑落,都滿臉笑着:“桑大夫,怎麼到這裡來了?丹溪堂什麼時候恢復看診啊?”
“中秋之後,應該就可以了。”桑落答道,“不知顧大人可在?”
“哪個顧大人?”
“顧映蘭、顧大人。”
那人噗嗤一聲笑出來。一個小小的錄事,哪裡好稱什麼大人?這衙門裡只有七品以上,纔好稱呼“大人”的。
小吏很快又忍住笑,跑進去找來顧映蘭。
顧映蘭一聽說是丹溪堂的桑大夫找他,也很是意外。他做着錄事,手上官袍上都是墨跡,洗了好幾遍也沒洗乾淨,又不好再讓桑落等,擦擦手跑了出來。
一出門,就看見一個綠盈盈的身影,他快步走向她:“桑大夫。”
桑落正要開口:“顧大人,我想問問——”
門邊的小吏還興趣盎然地望着這頭,顧映蘭低聲道:“桑大夫請隨我來。”
顧映蘭帶着她繞開京兆府衙,鑽進一個小巷子裡。他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這裡有一處茶舍,甚是雅靜,說話也方便。”
沒幾步路,就到了小院,青竹籬笆,院門上掛着一揭布幡,其上書着:“蹈虛之處”。
桑落眉心一跳。
沒想到竟然離京兆府衙這麼近。
上次來這裡繞了好遠,還是知樹帶着她來見顏如玉,她就在這裡替顏如玉的一些舊傷口拆的線。
當官的都喜歡這樣的風雅之處嗎?
見她停滯不前,顧映蘭駐足問她:“怎麼?”
“這裡看起來有些——”耗時。不過幾句話而已,用不着坐下來閒聊。
她還記得顏如玉威脅過自己幾次,不要將顧映蘭捲到事情中來,否則會將他打回江州老家去。若真在這裡遇到顏如玉,顧大人豈不是又要被自己連累了?
“不如我們就在外面說幾句便罷了。”她退了一步。
顧映蘭忍不住促狹地問道:“桑大夫是怕被我賣了?”
桑落站在這裡總覺得不妥,聽他這樣調笑,便隨口一答:“我不值錢的。”
顧映蘭沒想到她這樣回答,上前一步想要跟她好好說兩句,竟看見她額前的髮絲上還裹着藥渣。
手下意識地擡了起來,想去替她挑開。
等到他發現自己的動作不妥時,手已經懸在半空了。
帶着墨跡的手指。
不知怎的,桑落立刻就想到了顏如玉那天在藥櫃前的的樣子,沾着墨汁的手指,摸着耳垂,冰冰涼涼的。
“顧大人,”她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指了指,“有墨。”
有墨。
顧映蘭收回無處安放的手:“有墨。”
指尖在袖子裡捻了捻,來不及找個藉口解釋自己的舉動。
桑落卻率先開口:“顧大人,我其實就想問問您,可有辦法從江州弄些新鮮的白緬桂花來?”
白緬桂?顧映蘭驚奇地道:“桑大夫何以知曉江州有白緬桂花?”
江州偏遠,京中甚少有人知曉此事。
“書中看到過。”桑落很急,“不知顧大人可有法子?”
“要新鮮的?”
“是。我堂兄得了眼疾,新鮮的白緬桂花可以診治此病。只是京城白緬桂實在難尋,眼下應是過了花期,所以特來找顧大人問上一問。”
如此焦急,她眼眸裡仍有星光,熠熠閃閃的。顧映蘭微微笑着看她,沉吟了好一陣:“好,我替你去尋。”
桑落雙眼一亮:“多謝顧大人!”
顧映蘭望了望身後的“蹈虛之處”,頗有些遺憾:“桑姑娘真不願進去喝一杯茶再走?這裡的火前茶很不錯。”
“醫館事多,中秋之後還要接待病患,待過些日子,我請顧大人吃茶吃飯。”
只要不進這裡,她就覺得踏實一些。又怕顧映蘭覺得自己找他辦事,還不肯給面子喝茶,她又補了一句,“一定。”
“好。一定。”顧映蘭也不強留,只笑吟吟地看着她走了,再回到京兆府。
小吏曖昧地朝他擠擠眼睛,學着桑落的口吻女裡女氣地叫他:“顧大人,明日不是休沐嗎?今晚又要通宵在此抄書嗎?”
顧映蘭笑着搖搖頭:“是啊,剛來,舊日的案卷太多,早些謄抄好了,新來的府尹大人也好查閱。”
他回到府衙內,坐在自己的小桌案前,提起筆時,看到自己指尖的墨,想起剛纔桑落髮間的藥渣,微微一愣神,再自嘲地笑了笑。伏案直至天明。
案角的燭臺滅了。他才放下筆,伸了一個懶腰,慢悠悠地走出府衙,回到住處,褪去衣袍,找來一塊胰子,將手指上的墨跡搓洗乾淨,用青鹽漱過口,躺在榻上準備休憩一下。
一閤眼,竟浮現出桑落焦急的眼神來。
他又睜開眼,望着帳頂出神。
罷了。
他翻身起來。
換上一身乾淨的墨綠官袍到了宮門處。禁衛攔住他,他取出一塊金牌來。
禁衛立刻讓了道。
猩紅宮牆下的石板路,顧映蘭一步一步地走着。仲秋的清晨,腳下的石板還帶着溼意,連帶着磚縫裡的青苔,毛絨絨的,鮮嫩嫩的,叫人不忍踏上去。
跨過五門,穿過三宮,終於到了昌寧宮門前。
葉姑姑聽人來報,她也有些詫異。
好在顏如玉被太妃召進宮伴駕兩日,天亮時纔出了宮。否則撞上了可怎麼好?
通報了太妃之後,再遣內官來迎他入內。
“微臣見過太妃。”顧映蘭跪下行禮。
今日休沐,太妃穿着長長的釘珠刺繡長袍,挑開珠簾看他:“映蘭可是有急事?”
顧映蘭擡起頭:“微臣想借太妃花園中的白緬桂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