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本使的屁股
桑落與顏如玉對視一眼。
又一起失蹤案?
第十九個?
難道這次的失蹤案真的與七年前的那些事無關?
“你先回去休息,有什麼變化,我會讓風靜通知你。”顏如玉毫不猶豫地轉身,帶着十幾名精幹的繡使,如夜梟般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裡。
屋內只剩下桑落一人,以及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和搖曳不定的燭火。
她從卷宗裡,翻出一張海捕的畫像,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
想起來了。
這個婦人曾經帶着一個叫“旺財”的孩子來找她和爹,說要給孩子淨身送入宮中。那孩子發着高燒不能淨身。桑落拒絕給他淨身的第二日,那個婦人拖着“旺財”的屍首來鬧。
沒錯,就是這個婦人,原來是個人牙子。
卷宗裡,顏如玉用硃筆批註了三個人名:“陸啓權、馮大齊、唐雪瑤。”
原來顏如玉曾遣人去找過陸啓權和馮大齊。二人不約而同地說,此婦人人稱孫九娘,帶着京城口音,應該是京郊人氏,平日就做些人牙子的生意,總是從外地買些便宜的童男童女,一併運送入京,再高價轉賣給富貴人家或者花樓。
只要活捉了孫九娘,整個案子迎刃而解。興許也能破了七年前的那一樁案件。
桑落的目光掠過那些記錄着所有失蹤之人的紙張,試圖從中找出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失蹤的少年多是十一歲上下,少女多是十二上下歲,這是最大的共同點,可,古代人口買賣最常見的也是這樣的年齡,懂事、能幹活、還易掌控。
不同的是,阿水不是第一次被拐走了。
阿水說她被拐入三夫人的莊子之前,是在一個算命攤子前算過命。爲的是她們沒有來癸水,以便喂活血之藥,從而提前了癸水,取得“紅鉛”。
桑落忽地眼神一亮。是了,男子元精和女子天癸多發生在十二、三歲的年紀,如果要想取來入藥,小一歲是最合理的。阿水就是如此。
然而,這只是猜測。
更何況阿水已經來過癸水了——
桑落騰地站了起來,手指緊緊抓着那幅婦人的畫像。
莫非這就是他們要抓第十九個姑娘的原因?那麼被廢棄的阿水更是凶多吉少!
她一把抓起那張婦人的畫像,衝出直使衙門,朝着杏花巷方向狂奔而去。
夜色如墨,寒風刺骨。
深夜的杏花巷口沒有多少人圍着。
趙雲福和顏如玉都到了。
“弄個球事!”趙雲福情急之下,好不容易改掉的口音又恢復成涼州口音:“這都二十個女娃了,跟七年前對不上了嘛。”
見顏如玉皺着眉頭像一尊玉面羅剎般佇立在冬夜裡,趙雲福緩了緩自己的情緒,又長嘆一口氣:“顏大仍,您說如今該如何?歹仍喪心病狂,我們只畫了一個畫像,卻始終抓不住仍,這樣下去,只怕還會有更多的女娃受害。”
桑落幾步上前:“顏大人,趙大人。”
“桑醫正,”趙雲福說道,“您腫麼也來了?”
桑落將自己的推測說了:“我懷疑兩起案件是同一人所爲。背後的兇手可能在煉某種邪祟之藥,需要用到元精與紅鉛。”
顏如玉點頭:“桑大夫言之有理,只是本使尚有一事不解。爲何男童的生辰都是四月、五月,而女童的生辰都在冬日?”
這.
桑落也未想通。
她偏過頭去看失蹤女子的爹孃。只見那對中年夫婦癱坐在自家簡陋的門檻上。
京中接連有少女失蹤,沒有一個人找回來,婦人絕望至極,哭得幾近昏厥,男人雙目赤紅拍着婦人的肩。
桑落走了過去,正要發問,那婦人撲通一下跪在顏如玉面前,死死揪着他的衣襬聲音嘶啞地喊起來:“……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找到小菊啊!她才十三歲,乖巧懂事,算命的都說她命好,有財又有福……怎麼就……怎麼就……”
婦人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悲痛欲絕。
算命?桑落疾步走到那對夫婦面前:“你女兒生辰在幾月?”
婦人擡起淚眼,茫然答道:“是……是冬月生的,從小算命先生說她是水命,極好的‘坎水’命格……”
水命!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瞬間在桑落耳邊炸響!
阿水說過,她是水命,所以爹孃纔給她起名“阿水”。
桑落腦中瞬間閃過所有卷宗記錄,猛地轉向他,眼中爆發出驚人的銳利光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生辰!是生辰五行!”
趙雲福聞言一拍腦門:“我腫麼莫想到呢?快!找個懂陰陽的來看看!”
夜色由濃墨般的漆黑漸漸褪成灰色,遙遠的天際透出一絲微弱的魚肚白。繡使請來了欽天司的官員,將所有失蹤人口的生辰算過。
果然,七年前的男童,生辰都在巳、午月,五行屬‘離火’。而這次失蹤的所有少女,包括阿水和小菊,生辰都在亥、子、丑月,五行屬‘坎水’!
兩案並一案,趙雲福覺得自己千里迢迢從涼州趕來赴任,接連遇到大案,如今又翻出舊案,當真奇哉怪哉!
“顏大仍,下官已下海捕文書抓捕孫九娘。之前以爲她極可能離開京城,可今晚又出了這案子,京城九門又嚴查,想必她還在京中。”趙雲福越說越來勁,“不如全城搜捕,將京城翻一個底朝天,總能將她翻出來。”
顏如玉站得筆直,聽得此言不禁勾勾手指,示意趙雲福向前幾步,再微微勾頭說道:“趙大人,孫九娘會煉藥嗎?”
孫九娘怎麼會煉藥?她不就是個柺子嗎——趙雲福突然明白過來。若查得太嚴,只怕對手會自斷線索。
那腫麼辦?
趙雲福又愁了起來。 顏如玉問他:“十八個少女已經齊了,對方應該是要進入煉藥階段,你是那個頭目,你會選擇何處煉藥?”
趙雲福眼角抽了抽:“我腫麼——”話說了一半,靈光乍現:“藥坊!各家藥鋪子!”
想清楚了,他又發自肺腑地誇了一句顏如玉:“顏大仍不僅人長得漂亮,腦子還這麼好使!”
說完也不等顏如玉回答,他立刻下令搜查各個藥坊和藥鋪。
看着趙雲福忙碌指揮的身影,桑落站在顏如玉身邊,學着趙雲福的口音奚落他:“顏大仍的腦子當真好使.”
顏如玉一言難盡地看她一眼,又對身邊的繡使下令:“帶些人,暗中觀察京中的幾個屠宰作坊,一旦發現可疑蹤跡,立刻來報。”
繡使微微一愣神,旋即立刻抱拳:“是!”
“希望來得及。”桑落覺得心中滿是濁氣,堵得悶悶的。
七年前的男童,若真是被拐走賣了,不見屍首也屬正常。可既然確定是用來入藥,不論哪種方式煉藥,最終都要毀屍滅跡.
運輸這麼多人勢必惹人注目,若她是那個頭目,自然會減少這個運輸過程。
顏如玉翻身上馬:“知樹,帶人,隨本使前去國公府捉拿那個神醫!””
知樹抱拳:“是!”
一衆緋衣繡使紛紛上馬,趙雲福大驚失色地跑過來阻攔:“顏大仍,使不得啊!那可是鎮國公府!當年可是立下大功的!如今手裡還沒有證據,如何能去抓人?”
趙雲福忍住了後半句話:即便有證據,手也要鬆一鬆。
“證據,進去抓了就有了。”顏如玉冷笑一聲,帶着繡使揚塵而去。
趙雲福愁得很,看看桑落:“桑醫正,您說說看。本官說的可有理?對待國公一定要慎之又慎,重之又重。否則,國公一鬧,顏大仍就要吃大虧。”
桑落抿脣不語。
趙雲福怎會知道顏如玉的難處。
阿水必須要救,可這已經不是救阿水這麼簡單的事了。
阿水很有可能在國公府,無論有沒有證據,哪怕就是捕風捉影,顏如玉都必須親自出馬。一是要儘快救出阿水,二是要惹怒國公府對他出手,他纔有親自還手的動機。
到時,無論鶴喙樓還是太妃,顏如玉都能交代。
——
顏如玉帶着繡使到了國公府大門前時,天已大亮了。然而國公府大門緊閉,連幾個側門也關得嚴實,大有不進不出嚴陣以待的氣勢。
還不待繡使敲門,一聲尖細的嗓音遠遠傳來:“顏大人,顏大人——”
一名內官帶着幾名小黃門疾步而來,擋在顏如玉面前,臉上帶着慣有的笑容,眼底卻無半分暖意:“太妃口諭:着繡衣直使指揮使顏如玉,即刻入宮覲見!不得延誤!”
時機掐得如此之準。
顏如玉握着馬鞭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臉上卻微微一笑:“本使要找國公爺問兩句公案,問完就去。”
內官也是笑容不減:“顏大人,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可都在宮裡,您在這兒也問不着不是?”
原來如此。
顏如玉給知樹遞了一個眼神,知樹頷首退下,消失在人羣之中。
昌寧宮。
太妃端坐於上,面沉如水。下首,鎮國公鍾離英面色鐵青,崔老夫人則跪在一旁,雖未言語,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和低垂眼眸中壓抑的怨毒,比任何哭訴都更有力。
“老夫人這如何使得?”太妃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擡擡手指,示意葉姑姑將她扶起來。崔老夫人卻掙脫了葉姑姑的手,仍舊跪着。
鎮國公捻着花白的鬍鬚假意叱道:“太妃面前,不得無禮!”
崔老夫人聲音帶着哭腔,卻字字如刀:“太妃娘娘!老身不敢起!顏如玉縱容繡使,當街查驗老身爲政兒預備的身後之物!”
“鍾離政到底得了何病?”顏如玉涼薄的聲音響起。
太妃擡眼一看,年輕俊美的男子站在殿門前,隨手褪去身上的大氅,向旁邊一拋,身形極其挺拔,卻看不清他的面容。
顏如玉撩袍跨進來行禮:“微臣顏如玉拜見太妃。”
“顏如玉!”太妃的聲音不高,語氣帶着責備,卻也不多,“哀家傳你進來,是要你來好好跟鎮國公賠罪,你手下那些人,也要好好管管,腦子裡不能一味地只有辦案辦案,該有的尊重,該有的禮節不能丟!”
好一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是。”顏如玉深深朝鎮國公行禮,“臣奉旨查辦連環少女失蹤案,開箱查驗乃職責所繫,爲的是儘快尋回無辜少女,以安民心!至於箱中何物,非臣所能預知。如有冒犯,還請鎮國公寬宥。”
“太妃!”崔老夫人自是不肯這麼輕易作罷,“繡使此等行徑,不僅是羞辱我鎮國公府滿門忠烈,更是褻瀆先聖親賜的勳爵體面!先聖若在天有靈,見此折辱功臣遺屬之舉,豈能瞑目?!懇請太妃娘娘秉持公道!”
“崔老夫人好一張利嘴啊——”顏如玉勾着脣帶着幾分譏誚,“聽聞老夫人當街咒罵本使,說什麼‘穿繡衣的狗’,又說‘主子是賣屁股得的權勢’,不知老夫人所說的‘狗’指的是誰?本使何時賣了屁股,誰又買了本使的屁股?此等污言穢語羞辱朝廷命官,是國公府的體面,還是先聖的體面?”
殿內空氣彷彿凍結。
“顏如玉,你放肆了!”太妃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聲音陡然拔高,帶着裝腔作勢的雷霆之怒,“哀家面前,豈容你如此無狀!國公夫人因擔憂兒子病重而悲痛失言,你自當體諒!你身爲朝廷重臣,不思己過,竟敢在哀家面前反脣相譏,質問勳貴?!誰給你的膽子!”
顏如玉垂首,不再辯解:“臣,知罪。”
太妃深吸一口氣,彷彿強壓怒火:“傳哀家懿旨!繡衣直使指揮使顏如玉,行事狂悖,着即罰俸一年!於府中面壁思過三日,深刻反省!”
“三日?三日怎——”崔老夫人不服,臉上的褶子擠得愈發深了,再欲說些什麼,卻被鎮國公用眼神制止。
“臣……謝太妃娘娘恩典。”顏如玉叩首,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他起身,目不斜視地退出大殿,將鎮國公夫婦那混雜着不甘與一絲得逞的目光甩在身後。
宮門外,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顏如玉剛走下臺階,知樹的身影如同影子般無聲靠近,聲音壓得極低,帶着緊迫:
“公子,剛剛得到的消息,莫星河定了日子,三日後子時,對鍾離政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