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他力不從心
第二日一大早,桑落剛進太醫局就被告知王醫正在找她。
王醫正有單獨的隔間。桑落走進去,他正拿着一本診案在看,始終未給她正眼。
那白白淨淨的臉上,長着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又粉又面的長相,讓桑落心生不喜。她見過的男人不少,總的來說,五官小,陽骨就小,心眼也小。
但她畢竟是新來的“蘿蔔”,只能又耐着性子站着,等他發話。
王醫正畢竟是老闆凳,也不會刻意在明面上欺負她,只翻了兩三頁,就將診案放下了:“桑醫官,聽說你昨日去蝶山義診了?”
原來是這事。
“是。”
“不知你是打着太醫局的名義?還是丹溪堂的名義?”
用太醫局的名義,必須要先告知。丹溪堂的名義又有招攬病患之嫌。桑落思忖了片刻答道:“是將軍府友人的名義。將軍府下帖子說要在蝶山義診,請下官湊個人頭。”
王醫正的小眼睛擡起來掃向桑落。明明只給了兩個選擇,她偏偏選了第三個最穩妥的。
昨日昭武將軍帶着幾個兒子進宮赴宴,親口應承下願意戍邊,解決了太妃和聖人的難題。蝶山這麼施粥這麼多年,從未有誰家搞過勞什子義診,唯有昨日將軍府設了攤子,桑落就坐在那裡。
沒有提前得到風聲,誰信?
這個十六歲的女娃娃不容小覷。
王醫正撩起眼皮,白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桑醫官的朋友真不少。”
頓了頓,他將剛纔所看的診案推到她面前:“聽聞桑醫官擅醫男病,只是你入太醫局十日有餘,始終不曾考過你醫本,今日就拿一個診案考考你。你需認真仔細作答。”
桑落粗略一讀,竟是一個疳瘡的治療診案。
古人將所有生殖部位的瘍瘡盡稱爲“疳瘡”,又或“恥瘡”,又有稱“妒精疳”。後來又只將不潔傳染的病分出來,統稱爲“花柳病”。
桑落答道:“依下官之見,疳瘡只是概稱,門類還需細分,或感染,或傳染,或受傷,都有可能出現不同的瘡症。瘡爲表,病爲本,故而僅外敷津調散,內服清肝滲溼湯,猶如撒大網捕小蝦,無濟於事。”
王醫正眉心微動:“若是花柳病,又該如何?”
桑落心中生出一點狐疑,話裡巧妙地佈置了機鋒:“此案中只提到陽骨生瘡,瘡口出水,疼痛難忍。即便去過青樓,也不能斷定就是花柳病。花柳病粗分爲梅瘡與魚口病,從診案來看,基本可以排除梅瘡,而——”
“說下去。”王醫正似乎很滿意她的解答。
“而魚口病的病症極易與一些疳瘡混淆。所以,非面診不能確診。”
王醫正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不錯,也算入了門。你不妨寫下疳瘡種類,我看看是否正確。”
說罷,遞給她一張白紙,一支筆,示意她當面寫出來。
桑落眸光一閃。三言兩語就想要疳瘡的種類,憑什麼?但也不能不寫,總要投石問路,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她斂着眼眸,想了想,寫了“幹、溼、軟、硬”四字,又分別簡單列舉一些症狀。
王醫正畢竟是瘍醫出身,這麼一說,他立刻就明白了。卻不動聲色地等着桑落繼續說下去,只見桑落爲難地垂下頭:“下官讀的書少,這是下官看診時所得。其實疳瘡也看得少,不知道還有什麼。”
王醫正睨她一眼,總算逮着機會說她了:“桑醫官少去做些沽名釣譽的事,太醫局裡醫書這麼多,你但凡靜下來讀上一兩冊,也該知道這疳瘡該以風熱、溼熱和房勞分類。”
什麼玩意兒?這東西能這麼分?
桑落眼角抽了抽。
“行了,這次考校不高不低,且算過了。”王醫正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多讀書,太醫局不養庸醫。”
說罷,他揮揮手,待桑落離開後,他拿着那張紙思索了好一陣,重新取出一張紙,寫下“幹、溼、軟、硬”四字,將桑落寫的東西謄抄上去,再添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註釋,吹乾了摺好,藉着當值的名頭入宮。
太醫令吳奇峰剛爲太妃和聖人請了脈出來,王醫正立刻迎上去:“吳大人。”
吳奇峰看他一眼,一邊收拾脈案,一邊問道:“可是想出診治之法了?”
王醫正說道:“下官這兩日查了不少典籍,依下官之見,疳瘡只是概稱,門類還需細分,或感染,或傳染,或受傷,都有可能出現不同的瘡症。”
他取出那張紙,推向吳奇峰:“下官認爲瘡爲表,病爲本,故而疳瘡不能光以風熱和溼熱分類,而應該以‘幹、溼、軟、硬’分類。其表相不同,所涉病症不同。診案中的湯方如撒大網撈小蝦,無濟於事。”
王醫正記憶力倒是不錯,連桑落的比喻都背下來了。
這些話與過去在書中所讀的大相徑庭。但細思之後又覺得十分有理。
吳奇峰放下手中的脈案,將那張紙拿起來讀了一遍,身姿也端正了起來:“繼續說。”
“此案中只提到陽骨生瘡,瘡口出水,疼痛難忍。即便去過青樓,也不能斷定就是花柳病。花柳病粗分爲梅瘡與魚口病,從診案來看,基本可以排除梅瘡。而魚口病的病症極易與一些疳瘡混淆,非面診不能確診,”
王醫正又將方纔桑落的話背得一字不漏,又添了一句,“故而下官懇請親自爲此病患面診。”
說完,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吳奇峰。
杏林之中,常有“瘍醫特爲世所賤”的說法。瘍門除卻軍醫需要,留在太醫局的瘍醫多數只能治療一些骨折、疔、瘡、癤、瘻和痔等簡單的病症。故而在太醫局中,瘍門也不甚受重視。
王醫正與吳奇峰有同鄉之誼。昨日臘八,吳奇峰在宮中當值,他找了個由頭進宮給吳奇峰送禮。吳奇峰很是高興,這才越過負責瘍門的太醫,給了他一個診案,讓他研究診治的法子。
診案隱去了姓名,還找到太醫令處,可見絕非尋常人物。若是能治好固然很好,若治不好,有了今日這番話和這張紙,也能助他在吳奇峰面前得臉,將來擢升自然也更多機會。
吳奇峰看着手中的紙,面色和煦,微微頷首:“你用心了,待本官問過,若他同意,你便親自前去診治吧。”
“是。”王醫正應道。
“那個女醫官——”吳奇峰問道,“桑醫官如何了?”
王醫正裝作認真公道的評判模樣,說了一連串的話:
“醫術.稀鬆平常,但身爲女子,能有這等醫術,也算是不錯了。”
“她是江湖郎中出身,書讀得少一些,竟然連風熱、溼熱都不知道,下官今日着實氣不過,讓她多看些醫書,畢竟行醫治病出不得半點岔子。”
“昨日跑去蝶山義診,都知道是太醫局的女醫官,鬧的動靜不小。下官也提點了她,讓她不可對外借太醫局的名號行醫。”
“前幾日總是提前離開,下官也不好說太重,這兩日倒是按時點卯了,至於別的規矩,只能慢慢學。”
吳奇峰聞言點頭:“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太妃親自定的女醫官,這是開先河之事,不可輕慢。交給你我也放心,你就當學徒帶吧” 王醫正垂首:“大人放心,下官曉得輕重。”
——
桑落不知王醫正去了宮裡,但她並不擔心,也無暇擔心。
剛一到晌午,倪芳芳就穿着桃紅小襖,提着一籃子點心來尋她了。
桑落完全沒有想到,昨晚剛說完,今日就真來了。
倪芳芳進不得中院,只能站在門口的天井處候着。走來走去的醫官們,長得雖不說多好,至少也是清白世家的子弟。
至少好過知樹那個傢伙!
昨晚知樹得了顏如玉的令送她回家,兩個人,一個坐在馬車裡面,一個坐在馬車外面。
那個悶葫蘆愣是憋了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家門口,她問他要不要進屋喝茶,他說不渴。
她又問要不要進屋吃口東西,他說不餓。
她沒話可說了。
活似她家裡養着惡鬼要吃人一般,知樹連門檻都沒跨過,急匆匆地揚鞭促馬走了。
對着冷冰冰的屋子睜眼過了一宿,倪芳芳想得很明白,就不該肖想一些有的沒的,還得全力以赴找個富貴公子哥嫁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立刻做了充足的準備,換上衣裳到太醫局找桑落。
兩個姑娘在天井裡說話,尤其倪芳芳那嬌俏的模樣,顧盼生輝的眼神,立刻吸引不少小醫士、醫官們頻頻注目,也有與桑落相熟的又好奇的,走上前來打招呼。只是桑落還未弄明白誰是誰家的子弟,也只得簡單地以姓名相稱。
倪芳芳知曉桑落的性子是不喜打聽的,她將食盒放在天井裡青磚砌的臺子上,打開食盒蓋子,裡面是一碟兔肉酥餅。烙得金燦燦的酥餅,餅皮上還撒了幾粒翠綠的蔥花,煞是誘人。
她先塞了一大塊給桑落,剩下的再分給前來說話的醫官們吃了。隨意扯了幾句話,就讓衆人記得她是個柔弱的孤女,平日靠着刺繡過活,還靠着桑落在丹溪堂幫忙。她也弄明白了這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都是誰家的子弟。
桑落對此是佩服不已。有些人天生就適合與人交際,例如芳芳,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學術,例如她自己。
午時一過,倪芳芳也不過多的逗留,收了食盒衝着衆人盈盈一福,走了幾步,再淺淺一回頭,天井裡的幾個年輕人連忙揮手。
待人走得沒影了,桑落拍拍手中的煎餅碎屑,尋了一塊胰子洗手再回到自己靠窗的位子坐下。不多時門口的小吏又來通傳,說有人尋她。
她出去一看,竟是個眼熟的內官。
“桑大人。”內官上前來行禮,“幾個月不見,想不到您步步高昇,不知可還記得小奴?”
桑落想了好一陣,才記起來幾個月前,這內官從胡內官那裡得知她可以製作“玉字輩”蠟像,專門尋她定製了幾十只,用來給宮裡的那些內官陪葬。
“想起來了。”
內官將她帶到角落,壓低聲音:“小奴這次想再買幾個。”
“蠟像?”
“不不不,不要蠟的,要鐵的、玉的、金的,都可以。”
桑落看着他,想起上次多做了幾隻“玉字輩”要送他時,他拒絕了,說等他需要時,就定一個金的,還要綴滿寶石。這才幾個月不見,就真需要了?
一提到“玉字輩”,桑落就想起昨晚的事,心底難免有些別樣的滋味。
昨晚都如此這般了,隔着衣料她能察覺到他的亢奮,偏偏他就能忍住,她幾次想要爲他觸診,他也拒絕了。
莫不是真有什麼難言之病?不會是力不從心吧?畢竟吃了三倍劑量的藥,又蟄伏那麼久,多半是出了什麼問題。
就算沒有,忍了這麼多次,也會得病
想不到顏狗諱疾忌醫,還是說他不想自己面前丟人?
內官見她走神,喚了幾聲:“桑大人?”
桑落回過神來,疑惑地問:“幾個?”
內官眼神有些閃躲:“是,不知桑大人能給幾個?小奴願意出重金買下。”
wωw⊙тTk án⊙C〇
“你要這麼多個來做什麼?”
“總歸是陪人用的。”內官閃爍其詞。
陪葬還需要用重金買那麼多個?桑落愈發狐疑:“如今我入了太醫局,不好再做這樣的事。若是需要蠟像,可以讓我爹做幾個。”
內官不好再強求,只得悻悻而去。
又過了兩日,臨近天黑時,傅臨淵如約而至。桑落拉着他上了馬車,徑直到了丹溪堂。
傅臨淵被帶到這麼偏僻之處,心中也有些發慌。
倪芳芳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桑落取出一包藥丸放在桌案上,這纔開口:“傅大人這五日睡得可香?”
傅臨淵吃了五日藥丸,這五日都沒有發皮疹,可算是睡了五日的好覺。可他不能這麼說,否則將來勢必要被她徹底拿捏。
“睡得並不安穩,只能說略好一些。”
“我送傅大人的‘不倒翁’可用得舒坦?”桑落問得很是直白。
一說這個,傅臨淵就有些吃不消。
每日回家,家裡的那個醋罈子李氏都要翻他衣裳包囊,以確定沒有狐媚子留下什麼東西。那日,他與桑落見過面後回到家中,李氏就在他包裡翻到了這“不倒翁”。她頓時會錯了意,四十來歲的婦人,握着瓷瓶羞澀地一笑,將他推倒在牀榻上。
這下倒好,五日沒有皮疹,李氏就廝磨了他五日,要把這大半年沒用的,都盡數找補回來一般。以至於這兩日,他去兩個外室處都有心無力,一點想法都沒有。甚至那嬌滴滴的小外室一貼上來,他都兩股戰戰,只想躺着歇息。
“若是傅大人力不從心,我倒可以爲你開一帖藥,補一補。”桑落頗爲好心地說。
“不要!不需要!”傅臨淵騰地一下站起來,竟兩眼發白,頭暈眼花,又扶着椅子坐下來。
“只怕您不要,尊夫人也會來尋下官的。”桑落再次好心提醒。
傅臨淵聞言手都有些抖,他從懷中取出幾卷博物志放在桌上:“你要的東西都在此處,莫要再折騰老夫了。”
感謝安娜玫瑰送的桃花扇!——
今日起,恢復每日更新。因爲孩子白天上學,晚上要陪他輸液,若偶爾延遲,還請大家多多理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