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樂不樂的?本王是個武將,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說來也是,若不是成兒現今變得文氣起來,想來公主也是瞧不上他的,不過我大遼男兒理當驍勇善戰,只可惜他原來的那些個彎弓射鷹的莽氣都被病沒了!”不知爲何,耶律九提及文人書生便面露厭色,然而昭華卻知曉原來的耶律成確是精通武藝,只是患疾之後瞞住了衆人。
昭華擡眸望向耶律九飽含城府的雙眸,略一莞爾道:“皇叔真是極善言笑。昭華許是方纔抻着孩兒了,如今略感不適將要回景辰閣,請皇叔恕昭華先行一步了。”
語罷,昭華向耶律九微福行禮便離去,蘇嬤嬤一路唸叨道:“這個齊王真是惡性不改!雖有戰功卻是極好酒色,難怪皇上要讓他去戍邊,想來是遠遠地任他作爲便罷了!不過王妃方纔那兩句倒是說的不錯,也算殺了齊王的威風。”
“本宮可不是想殺他威風!齊王太過不羈,本宮只擔憂他有朝一日會功高蓋主,唯恐那時他便會對父皇不利!”昭華輕撫小腹,說句帶私心的話,她其實不擔憂耶律弘如何,只擔憂耶律九會危害耶律成和她腹中孩兒,這耶律九自負不凡,定不是善者。
蘇嬤嬤聞言頷首,低聲問道:“王妃方纔說略感不適,可要傳姜御醫過來看看?這齊王不羈是小,王妃腹中皇孫是大,奴才只管保住王妃腹中的皇孫便是了,決不讓這小皇孫受到傷害!”
昭華聽罷心中寬慰不已,扶住蘇嬤嬤的手笑道:“難爲嬤嬤了,本宮方纔不過是爲了敷衍皇叔,不過那蓮池是不能再去了,憋悶也罷,若無要事,本宮決心不再出景辰閣了!今日之事不要對他人講,本宮不願多事。”
看來昭華也是對腹中孩兒極爲重視,蘇嬤嬤慎重頷首,卻仍是問道:“連王爺也不告訴?若是有什麼事情,王爺記在心裡也好提防一二啊!”
“此事由我對王爺講,嬤嬤只須記住我的話便罷了。”昭華凝眸往前行去,每一步都較往日格外堅定,她不知往後如何,卻知道自己定要平安保住腹中孩兒。她不能再心軟,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便百倍奉還!
“這個賤人!我就知道是她的事!偏偏我孩子沒了,她就懷上了,這個賤人!定是她的孩子剋死了我的孩兒!殿下!殿下,你要爲我們未出世的孩兒做主啊!”薩沫耳淒厲的哭聲響徹江華宮,被她緊緊抓住廣袖的耶律才卻是沉眸凝思。
一旁的耶律蓉蓉沒想到德香會比自己先來,這下倒好,全不用自己動手!德香聲情並茂地向薩沫耳訴說昭華心情極好,還有心思去蓮池望柳,這下子可讓薩沫耳心中氣絕,卻讓耶律蓉蓉心中喜極!
只見德香斑淚點點,柔聲抽噎道:“大王妃,德香雖是奴才,卻也可憐皇孫未出世便慘遭毒手!雖然德香是靖華宮的侍妾,卻對大王妃的失子之痛傷懷不已,德香也沒想到三王妃會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大殿下定要好好疼顧大王妃纔是啊!”
“放肆!本王宮裡的宮事何時輪到你這個奴才來關心了!好好回你的靖華宮去,看不慣三王妃,也要你自己爭氣才行!”未及德香言盡,耶律才一聲高喊將幾人駭住,德香眼神滯愣,隨即秋菱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方纔匆匆告辭離去。
耶律蓉蓉見狀勸道:“大殿下莫要氣惱,德香雖是奴才,卻也是一番好意纔對三王妃語出不敬,大殿下何必對她這般凌厲?”耶律蓉蓉此言如同耶律纔是刻意包庇昭華,由是便引起了薩沫耳的怨懟。
薩沫耳忽而抓住耶律才雙臂,用力之深,指尖都嵌入耶律才袖衫之中,厲聲喊道:“殿下!殿下!連您也被那個賤人迷惑了嗎?連您也被迷惑了?那個賤人可是毒害了您的親生骨肉啊!殿下!”
“若是每日再如此,只怕是要將你送回聖朝去了!”昭華望着雲錦魂不守舍的模樣憂心不已,自那日都幾許將她的羅帕送還,雲錦如同沒了魂似的,每日晨起便是叫喊不應,像是沒聽見一般。
雕窗外桃枝掩入,雲錦手下的織錦繡的正是桃之夭夭的香景,聽聞昭華所言終是擡眸,她望着凝眉的昭華良久,緩緩啓聲道:“王妃不用如此激將,雲錦自幼跟在王妃身邊也不是沒點墨水,雲錦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流蘇聞言不由得低聲嘆息,蘇嬤嬤卻是一早便不見了人影,而昭華鳳眸幽闔輕嘆道:“有意義嗎?即便你知曉那個女子是如何模樣,又能如何?”
“我不如何!我只是想……只是想倘若那個女子比我好,我就徹底死了這份心思,再也不對他有所期冀,再也不……”雲錦執捏銀針的手微微攥拳,她心有不甘,昭華看在眼裡,明在心裡。
然而不甘心又如何?情字最是多煩擾,不是甘心與否便能成就,一向心思沉穩的雲錦此刻竟忘卻了,可見情教人癡,情教人傻,一如起初昭華自己的模樣。
昭華雲步至雲錦身旁,她握住雲錦攥拳的手,那手冰涼,覆蓋着自幼做活生出的繭子,昭華心中不免隱生疼惜,抿脣道:“我只告訴你,你和那個女子之間沒得比,她會陪都幾許飲酒舞劍,而你會對都幾許無微不至,你們所長不同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因此莫要給自己徒增煩惱。”
“那……雲錦也可爲了都將軍苦練劍法,待學成之後,雲錦便能夠陪他舞劍,自然也能與他對飲!”雲錦語聲滿懷期冀,都幾許所要的女子並非是高不可攀的尊貴和高雅,聽起來不過凡凡,既是如此,她也可爲了他去做這些事情!
“你以爲練劍如此簡單?練劍並非一朝一夕,要學成劍法少說也要個三五十年,你如今年方二八,待到三五十年之後,你該是多大的年紀?莫說你能等得到那時,只怕都幾許那時早已如花美眷在旁,孩兒都能遍地玩耍了!”昭華厲聲呵斥驚斷雲錦的胡思亂想,她說的無情,卻是要雲錦長痛不如短痛。
雲錦聞言心驚,她執捏銀針的纖指忽而鬆開,轉而握住昭華的雙手,擡眸間亦是水霧漣漣,拼力搖首道:“不!若是他會等我呢?若是他願意等我呢?”
“他憑什麼願意等你!”昭華一記重喝將雲錦心中癡想徹底擊潰,手間是雲錦微微的顫抖,昭華不由得冰淚盈眶,滿懷疼惜地將雲錦摟入自己的懷中,輕聲道:“傻雲錦,他既有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他如何會願意等你?”
雲錦聽罷終是在昭華懷中放聲抽泣起來,她一直將自己對都幾許的心意埋在心中,只待此刻才知無情不似多情苦,她不要自己的情像王妃一般守的雲開,只希願那人與自己淡然相知,默然相守。
“王妃,是雲錦不夠好?一定是雲錦不夠好!”雲錦所言幾欲撕裂肺腑,一旁的流蘇聞罷也嚶嚶抽泣,滿心全是對雲錦的憐惜。
昭華更是清淚零落,輕撫着雲錦的青絲,柔聲道:“傻雲錦,你怎會不夠好?你好極了,天下獨一的好!我和流蘇都知道你有多好,我和流蘇都知道你有多麼值得珍惜,只是兩情相悅太不公允,不會因你的好壞而定論。”
雲錦越聽越是痛心,雙手在昭華懷中輕輕攥拳,昭華只道是讓她盡情流淚,最好是連心中的苦痛也一併流盡!情殤多是隱忍,與其抑鬱而終,倒不如此刻縱聲而哭!
待到雲錦語聲漸低,昭華自袖囊中將一方羅帕取出,羅帕粉線勾角繡着一個“雲”字。昭華緩緩將羅帕遞至雲錦眼前,雲錦默然擡眸,昭華莞爾道:“這既是你的羅帕,也該由你決定如何處置。”
雲錦輕手將
羅帕接過,雙手捧住羅帕遲疑了片刻,忽而眸光決絕地回身取過繡籃中的金剪,一把將羅帕從間斷開!此情此意,此刻起便斷了!既然無情不似多情苦,她便決斷情絲,無情便罷了。
昭華闔眸不去看那斷帛,隨即輕聲念道:“金雀釵,紅粉面,花裡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珊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雲錦和都幾許可是斷得徹底了?”枝頭碎月殘,溫香拂帳暖,耶律成將昭華摟入懷中,輕撫着昭華微微隆起的小腹,那裡是他的血脈,是上天賜予他與昭華的恩典,他此刻心中柔軟非凡,竟問起了雲錦與都幾許的事情。
昭華默然頷首,卻凝眉道:“雲錦是個有分寸的人,她說斷了便是斷了,但是我很憂心,我擔憂她此後再不過男女之情。”
誰知耶律成卻輕笑兩聲,輕柔道:“不是不問,是時候未到。本王曾經也不遠過問男女之情,卻不曾想遇到了一個你,你果真是上天賜予本王的福氣?父皇和母后都未言錯,這是本王的福氣。”
“王爺是取笑昭華煩鬧你,那王爺今後不與昭華往來便罷了,昭華明日就吩咐流蘇她們遷回聆雨閣去!”昭華言間賭氣將姣容別到一旁去,雙手亦在耶律成懷中攥拳,引得耶律成哭笑不得。
耶律成無奈嘆道:“難怪中原有句話是——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今日一看果不其然,一早便知曉你並非乖巧的女子,偏是這與我胡鬧的性子是爲其他女子所不敢爲,本王確想知道,你當日是如何敢與本王頂撞的?”
耶律成一語將兩人思緒帶回初見的那一日,兩人在蓮池旁本是拂柳盼花,卻不想因着耶律成一聲急咳而爭辯起來!
思及至此,昭華不由得輕聲笑道:“昭華原是一番好意,哪知王爺不喜他人近身,就不自覺與王爺分辨了起來!”言罷,昭華心有所思轉而凝眉,低問道:“王爺可願告知昭華,爲何王爺如此排斥他人近身?不知王爺是否曾經受了昭華難以設想的事情,才變得那般猜疑多思?”
不料耶律成顏色頓變,一反方纔柔情之態,冷聲道:“不要自作聰明!你雖是較宮中其他女子多讀了些詩書,但理當記住宮中最忌諱的亦是言多必失!夜深了,早點歇息罷。”耶律成語罷起身更衣,說是要昭華歇息,自己卻拂袖而去。
人言伴君如伴虎,然而夫君何嘗不是女子的天?昭華望着緊闔的房門,人去房空,她莫名感到一股涼意,雙手擡了擡錦被,心中悵然若失,卻是再難入睡。
良久,耳邊傳來一陣琴聲,昭華不禁勾脣淺笑,真不知是否上天憐顧,每當她傷懷有感,總能在夜間聽到琴聲撫慰,她再次隨琴輕和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果真是暢快淋漓!漁父之樂能有幾人知?花滿渚,酒滿甌,怎一個恣意了得!昭華忽然開始羨豔起來,若她當初未曾替嫁和親,她此刻是否在明曦城做自己芳名遠揚的君家二小姐?秦末生縱然是與思柔成了親,她放開了,仍能過得自在!
念及至此,昭華脣間淺笑,心中釋然。未幾卻頓然驚歎,何時起她提及秦末生和思柔能夠含笑以對了?她不再心中傷懷,不再滿心憂思,秦末生與思柔的情意她亦不再看重,這究竟是爲什麼?
猶疑間,昭華忽感小腹微動,驀然心驚,卻隨即沉靜下來,眸中水意漣漣。一段情殤,必是要一段真情去治癒的,她不再爲秦末生和思柔而感到傷懷,只是因爲她的心已經全然被另一個人佔據,而她此刻更是要爲他孕育孩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