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想要知道?”耶律成冷然相問,昭華端坐榻上仍是堅定頷首,隨即耶律成轉向桌案上提筆行文,片刻之後將書滿墨色的薄紙擲在榻邊,昭華由是探眸細看。
耶律成字跡雋秀,只見那星星點點寫道:“青絲七尺長,挽出內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綠雲香。紅綃一幅強,輕攔白玉光;試開胸探敢,尤比顫酥香。笑蓉失新豔,蓮花落故妝;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蝤蠐那足並,長鬚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頸邊香。和美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內,含有口甘香。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既摘上林蕊,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鳳靴拋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解帶色已顫,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消魂別有香。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和裝;無非噉沉水,生得滿身香。”
昭華看罷驚聲道:“這不是道宗皇后被誣時的《十香詞》?莫不成先後也是以此被誣與人私通?父皇一介明君,如何會相信這粗穢之詞!”
耶律成狹眸幽闔,冷笑道:“你不相信?本王便告訴你,遼國男子能夠忍辱負重,卻絕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與他人苟合!我知曉母后的爲人,母后被誣是真,但是父皇卻沒能相信她,她和道宗皇后一樣,也被父皇賜死,死後還要落個清名出史的下場!”
“這個你收下罷,是你應得的!”延華宮內院,耶律蓉蓉將手裡的一袋銀子擲在伏首在地的劉御醫身旁,語聲不屑道:“這件事你辦的算是不錯,在御醫院裡好好做你的差事,本宮以後自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劉御醫趕忙撿起身邊的銀兩,連聲道:“多謝王妃擡舉,多謝王妃擡舉!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王妃讓下官假意斷出大王妃的喜脈,又不讓大王妃知曉自己的喜脈是假的,如今大王妃果真以爲自己的身孕是被三王妃所害,豈非誣了三王妃?”
耶律蓉蓉聞言眸光凌厲,狠決瞥向劉御醫喝道:“你懂什麼?本宮就是要她記恨那個賤人!多虧了薩沫耳那個蠢貨,本宮只不過是讓你開個方子令她小腹脹起,她還真以爲自己是懷了身孕!你給本宮把嘴管嚴實了,事情辦得好就有賞,事情若是有半分差池,那敬刑司就要請劉御醫的高堂和妻兒去小坐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那……下官先行告退了!”劉御醫膽戰心驚地起身向耶律蓉蓉行禮,手裡的錢袋都在打顫,只聽得耶律蓉蓉說了句“去罷”,劉御醫方纔再次向她恭敬行禮後離去。
“其實王妃若是想要他乖乖聽話,直接把他的家人抓來不就得了?何必還要給他銀兩多費脣舌?”絳紅自後爲耶律蓉蓉敬上一盞清心茶,她望着劉御醫忙不迭倉惶離去的模樣很是鄙夷,似是忘卻了自己亦不過是個奴才。
耶律蓉蓉接過清心茶輕呷了一口,冷笑道:“你以爲自己想得很周全?宮裡的月例是定下的,現在將他們抓來,必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若不然那劉潛怎麼會爲本宮甘心賣命?比起替劉潛養那一家子老小,本宮寧願給他點銀兩打發了他,若他辦事不力,那點子銀兩也算是給他一家人殮葬了!”
絳紅聞罷挑眉一笑,頷首讚歎道:“還是王妃想得周全!任那個三王妃再走運,也逃不過王妃的運籌帷幄!且那時恭親王宮裡的德香小主也去江華宮添油加醋,想來要致那個三王妃於死地的可不止王妃一人呢!”
聞之於此,耶律蓉蓉幽幽闔眸,抿脣道:“不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我也該去與靖華宮後院的那幾位多走動走動了。”
“不過,王妃……”絳紅似是想到了什麼,卻忽而緘口,耶律蓉蓉的脾性她最清楚不過,於是重又啓口道:“王妃,
絳紅聽聞四殿下向皇上請兵前往西夏,明日動身。”
“什麼?”耶律蓉蓉眉宇緊鎖,她手中緊握茶盞,隨即用力將杯盞摔在地上,杯盞應聲碎裂,支離片片散落在地,耶律蓉蓉切齒道:“耶律復!我委身與你,你卻將我置之不顧!好,你請兵去西夏無所謂,可好歹要留點東西給我……”
江華宮中上下皆哀,白綾望着捧着鮮紅色孩兒肚兜的薩沫耳痛心不已,於是扶住薩沫耳的手臂勸解道:“王妃,王妃莫要再看了,日後王妃定然能用得上這肚兜的,白綾先幫王妃收起來,好不好?”
白綾言間便要探手去拿那件肚兜,只是還未碰到便聽到薩沫耳一聲高喊:“別動!別動!你想做什麼,你想做什麼?誰都不能碰我的孩兒,誰也不能!”她雙眸渙散,良久又搖首道:“不對,我的孩兒早就不在了,他早就不在了,這可是我與殿下多年來唯一的孩兒!白綾,白綾,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是誰害了他,是誰害了他?”
白綾無可奈何,凝眉道:“王妃,是那日三王妃來送皇后娘娘備下的安胎藥,三王妃先爲王妃試了藥,但是王妃喝了那藥之後,小皇孫便沒了……”
“賤人!都是那個賤人下毒害死了我的孩兒!她自己備下的毒藥自然有解藥,我當時怎會相信她?只可憐我的孩兒,我的孩兒還沒有到這世間看上一眼,他連看上一眼都沒有!”薩沫耳哭喊得歇斯底里,着實引人憐哀。
耶律才許是被薩沫耳哭喊得經受不住,他多日未曾往來薩沫耳的寢宮,只道是女子之間的怨痛不外乎哭鬧罷了,然而耶律才卻是要將這背後的擔待安在耶律成的身上!縱然薩沫耳腹中的孩兒並未失去,他也是要與那幾個兄弟一決高下的!
自己的孩兒腹死胎中,耶律纔是比任何人都要憤慨,原本這個嫡孫能給他帶來無盡的富貴,如今全部付之東流!
不過他不着急,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他會耐心地等着,他要等着昭華肚子裡的那個孩兒平安降生,然後在耶律成的面前親手毀了那個孩子!他要讓耶律成好好體會一下那猶如切膚的喪子之痛!
“找我來所爲何事?”月上柳梢頭,耶律復卻被絳紅請來了耶律蓉蓉的寢宮,他素日與耶律蓉蓉分殿而寢,雖是夫妻之名卻從無夫妻之實。
今日的耶律蓉蓉極爲嫵媚,一泓青絲披散而下,廣襟寬袍勾勒出其中風光若隱若現,只聽她語聲嬌柔道:“殿下,蓉蓉是殿下的王妃,爲何殿下向父皇請兵去西夏都未曾告知蓉蓉一聲?”
耶律復凝眉生惡,耶律蓉蓉對昭華的惡行他盡然皆知,如今她這般柔媚的模樣只教自己心中不快,於是冷聲道:“如此妝扮可是嫌宮中悶熱?若嫌殿內悶熱,就叫絳紅她們把你的牀榻搬到庭院裡去!”
“蓉蓉好心爲殿下踐行,殿下便這般不待見蓉蓉嗎?殿下瞧瞧這桌案上的酒食,全是蓉蓉一點一點備下的,蓉蓉知曉殿下這一去便吃不到咱們宮裡的糕點,喝不到咱們宮裡釀製的桂花蜜,蓉蓉從未對殿下有何不敬啊!”耶律蓉蓉眸間水意漣漣,像是耶律復的言說盡是對自己的詆譭。
耶律復不着痕跡地瞥了耶律蓉蓉一眼,沉聲道:“一匹傷天害理的惡狼告訴本王它不會再害人,你覺得本王會盡釋前嫌,讓它犯下的那些惡事隨風而去嗎?”
原以爲耶律蓉蓉會反口分辨,不料她卻雙手捧杯遞至耶律復面前,柔聲道:“既是如此,蓉蓉無話可說,只是這一桌酒食確是蓉蓉精心準備,殿下縱然不吃一口糕點,好歹飲下這一杯薄酒,也讓蓉蓉心中好過一點。”
殿內銅爐靜立,香霧縈繞,耶律復聞香凝眉,不欲與耶律蓉蓉過多糾纏,索性直接將耶律蓉蓉手中琉璃盞接
過徑直飲下,隨即冷聲道:“酒,本王喝過了,若是無事,本王便先回去了!”
“殿下!”耶律蓉蓉疾步上前扶住耶律復的手臂,耶律復忽覺眸前一陣昏黑,望向耶律蓉蓉的神情亦有些飄忽,只聽耶律蓉蓉細聲笑道:“殿下既已將酒喝下,今夜還想從蓉蓉這裡離去嗎?”
耶律復聞言心驚,然而深思恍惚不由自己,脣間嘟嚷道:“你!你在酒裡下了什麼?”耶律復體膚幽幽發熱,心神飄飄欲仙,好似什麼都放下了,又彷彿在劇烈地渴望着些什麼。
耶律蓉蓉一手扶住耶律復往內室而去,一手輕撫着耶律復的俊朗面容,低笑道:“殿下安心,蓉蓉不過是在方纔的酒里加了一點合歡散!”隨後,耶律蓉蓉附脣在耶律復耳邊,輕吐道:“殿下明日一早便要出兵西夏了,蓉蓉今晚定要盡到人妻之道,定會讓殿下醉生夢死!”
耶律復此刻望着耶律蓉蓉的眸光柔緩了幾分,他脣間盪漾着淺笑,那溫柔的神情何嘗對耶律蓉蓉有過?耶律蓉蓉頓然怒火中燒,她怎會不知道那合歡散除了會讓人如入仙境之外,更會讓人見到自己牽念之人的幻象,因而此刻耶律複眼中見到的定是那個賤人——昭華!
自己的夫君在榻上念着別的女子,這對於任何女子都是極大的羞辱,更莫說是她耶律蓉蓉!耶律蓉蓉攥拳切齒,那個賤人,那個賤人!那個賤人……若非是昭華,她怎會屈身嫁給耶律復?她愛的是耶律成,她愛的是耶律成啊!
思慮至此,耶律蓉蓉眼角似有一絲流珠滑落,她痛心闔眸,索性便將榻上之人當做心愛之人,既然耶律復如此,她又何嘗不能如此?
“四殿下要去西夏?他的身子纔好不久,如今又要領兵,父皇竟然也應下了?”常日裡昭華打發時日的法子之一便是與耶律成對弈,自然也要是耶律成閒來無事的時候纔來作陪,而今棋盤之上,黑白交接,昭華對耶律成所言的朝事低聲驚歎。
耶律成仔細觀量棋局,長而有力的雙指執着一枚黑子在棋盤上落定,沉聲道:“到你了。”隨後又頷首道:“宮裡有那樣的王妃,他寧願出去征伐。此次他征討西夏,實際是爲了分離金與西夏的邦交,父皇還特派了都幾許爲御前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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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望着面前棋局思量片許,隨即望向耶律成陡然一笑,輕手執起一枚白子在棋盤上最後一個能夠落子之處落定,莞爾道:“幾目險勝,王爺承讓了!”
一旁的安爲山和流蘇幾人不由得低笑,耶律成自恃讀過幾本漢學,然而與昭華對弈卻是盤盤皆輸,流蘇心直口快笑道:“王爺才高八斗步步高昇,不過比起王妃還是棋差一招啊!”
“不要胡言!王爺看在我肚子裡這個小人兒的份上讓了我幾招,縱然王爺有意謙讓,我也不過是幾目險勝罷了,看來昭華卻是棋藝不精啊!”昭華脣角含笑輕撫自己隆起的小腹,她如今隱約能夠感受到腹中孩兒的動作,每一下都使得昭華歡喜不已。
耶律成挑眉望向正在言笑的昭華,她如今雖是大腹便便,卻是格外得嬌媚動人,念及方纔所言之事,低問道:“四弟明日一早啓程,父皇集令朝臣在皇宮中門爲他們踐行,你可要去送他一送?”
蘇嬤嬤幾人聞言垂眸,誰都知道三王妃與耶律復之事是耶律成的忌諱,然而此次耶律成直言問昭華是否要去爲耶律復踐行,衆人不禁爲昭華如何迴應捏了把汗。
昭華聽罷凝眸望向耶律成,思慮片刻卻是搖首道:“昭華不瞞王爺,上次四殿下出徵未能相送,不知爲何總是擔待了些心思,此次四殿下又要出征,昭華身爲兄嫂雖想隨王爺一同去送他一送,無奈身子厚重,便在這景辰閣中等待殿下爲四殿下踐行歸來即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