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立身不遠處聽聞流蘇言語,頓覺心下寬慰許多,她原以爲流蘇是最莽撞的,竟不知她亦是個心中有分寸的女子,她回眸向都幾許頷首,隨即喚來流蘇道:“一切有勞都將軍了,事不宜遲,我們這便上路了。”
“王妃真是大膽,此事連四殿下都未告知,若換做我是斷然不敢出宮涉險的,更何況皇長孫尚在宮中,王妃將皇長孫安置在朝乾宮中,皇后與齊王勾結王妃不是不知,您如何放心的下?”流蘇身負行囊與昭華不住趕路,她與昭華盡是茶女妝扮,若真在山上遭遇敵軍,也好尋個周全說法。
一襲白衣不曾有變,昭華如瀑烏髮以潔白綢帶綰在腦後,清風徐來與襟前衣袂一同飄飛,身上配飾全然摘下,只怕他人以爲自己是有來頭的,水眸清亮如一泓甘泉,羽睫若蝶翼翩翩,然則容色蒼白稍嫌病態,讓人看來更覺疼惜憐愛!
“看什麼?可是途中疲累,要不要歇歇腳?”昭華溫婉言聲在流蘇耳畔響起,清遠寺與逐雁山本是反向,都幾許在不遠外爲她們備好了馬匹,想來不多時便能趕至逐雁山。可是依昭華預計,耶律成的軍糧再撐不過三日,若途中多做歇息,只怕未至逐雁山,耶律成他們便要在山中活活餓死!
“流蘇不累,如是流蘇孤身一人自不用多做歇息,只是王妃身子尚未痊癒,流蘇只憂心王妃的身子,將時見到了王爺,該如何向王爺交待啊?”流蘇擡眸見着前方有兩匹白鬃駿馬,由是扶住昭華道:“王妃且看,那可是都將軍爲咱們備下的快馬?”
昭華瞧見兩匹白馬額上各有一點墨色,方纔頷首道:“不錯,都將軍所言爲咱們備下的是御馬司中極快的驚風馬,與普通白鬃馬不同便是額上有一點墨色,此馬日行千里,不出多時咱們便能趕至逐雁山了。若我所記不錯,不算今日,王爺的軍糧已不足撐過兩日了!”
昭華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宮外如此快馬加鞭,她前幾日進食太少體力不支,然而心中念着逐雁山苦守的耶律成又不願停歇,心前隱約陣痛,她手扶心胸仍是不住趕路。忍一忍,不是便過去了?若能在逐雁山見着耶律成安好,她縱然落馬即死又有何妨?生前最後一面能見着心愛之人,亦是畢生無憾了。
“啊!”幾番周折,昭華終是不堪顛簸自馬上摔落,眼前便是逐雁山,她極恨自己不能強撐一撐,只要是登上逐雁山,她便有機會能夠見得耶律成!
“王妃!王妃!”流蘇急忙下馬上前探看,昭華躺在泥石路上無力起身,流蘇不敢扶動昭華,只怕她自馬上摔落是否傷及了筋骨,只得小心跪在昭華身旁輕問道:“王妃,可曾傷到筋骨?王妃身子本就虛虧,經了這落馬重創,可怎生是好?”
昭華背脊落地不能多言,她身子的確虛虧,又覺右腿疼痛難忍,面色也越發難看起來,想來右腿是受了創傷,她心知自己不能拖此病體登上逐雁山,思量之下只得握住流蘇一手凝眉道:“流蘇,我只怕是上不了那逐雁山了,你且將我扶至一旁,獨自登上山去尋王爺,切莫忘記告知王爺離姐姐便在這山中,他必有法子尋得離姐姐救助!”
“王妃!這都什麼時候了?王妃身受重傷,流蘇怎能將你丟在這裡去尋王爺?縱然見到了王爺,尋到了離姑娘,那王妃……王妃孤身在此要怎麼辦?你現今動彈不得,即便流蘇將口糧放在這裡,王妃只怕也吃不了咽不下啊!”流蘇言語含蓄,實則她是憂心昭華的性命,將時姜御醫雖言她性命無憂,然則一身虧缺卻補都補不回來!再加上昭華受了重傷,當真是性命堪憂了!
“難道在你心裡,我會以爲自己的性命重過王爺的嗎?我與王爺恩愛不疑,互不背棄,如今我只願自己能做到,若是王爺能夠
安好,我怎會在乎自己的性命?如是你不願爲我上山去尋王爺,那你即便在這裡照顧我,我也會一口不吃,一口不咽,我恨不能與王爺同日而生,但求陪王爺共赴黃泉!”昭華雙眸冰光瑟瑟,字句言聲盡是與耶律成情比金堅,她雖是全身無力卻仍能擡手將流蘇自身旁推開,直教流蘇再不能推辭拒絕,縱然她留在此地,只怕昭華會死得更快!
眼見便是日薄西山,流蘇小心將昭華移至小徑一旁,又將兩匹快馬帶至遠處,爲今之計只有快些上山尋得王爺,如能知曉王爺安好,如能快些尋得離姑娘的救助,想來山下的昭華還能有一線生機!
“王妃,流蘇將乾糧都放在你身旁,王妃若是能動,便請王妃存些體力,流蘇定去山上尋得王爺帶來王妃身旁,還請王妃答應流蘇善自珍重!”流蘇言罷便向昭華行了一禮,她這算是懇求昭華好生對待自己的身子。
哪有人會擔憂他人比自己更甚?不外乎是流蘇與雲錦二人罷了,她二人對昭華的情意,昭華此生難還!雖是如此,昭華仍是狠了心向流蘇嗔怪道:“哪裡這麼多叮囑?眼看便是日暮了,你若還不快去,我定然不吃不喝!”昭華知曉自己任性,若不是雲錦與流蘇,怎會由她以自己做籌碼威脅?昭華之重,想來亦惟有耶律成和她二人最爲看重了罷?
瞧着流蘇漸行漸遠,昭華竟然心下酸澀起來,即便流蘇臨行之際她都未曾交待一聲“當心”,她果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主子,難爲了雲錦與流蘇對她不離不棄!
昭華偏首望向將落西山的驕陽,紅燦燦織出了一片晚霞,紅得如同她贈予慕容暻的鳳血髓一般晶玉似血,甚是好看!日薄西山,奄奄一息,可不是她現今的光景?她方纔強忍的疼痛眼下全涌上心頭,實則她傷及的又何止右腿?右肩的舊傷便在方纔裂開,此刻綻放得有多絢爛她自己難以知曉,只是微動一下都牽扯筋骨將欲斷裂,可嘆她血流不止是否真要死在此地?
若真死在此地卻也無妨,可惜是不能再見王爺一面了!身下泥土染紅一片,昭華看不見,卻感受着肩傷汩汩溫婉而笑,她緩緩扶住心口莞爾低念道:“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香閣掩,眉斂,月將沉。爭忍不相尋?怨孤衾。換我心,爲你心,始知相憶深。”
耶律成,想來這萬般都是命,若當初嫁來和親的不是我,我可會以爲秦末生是良人如你?可我對不住你,我保不住我們的嬿婉孩兒,卻求你善待德兒。我此生並不負你,若言有憾便是不能再見你一面,相約助你奪位只怕也要食言,你可會怨我?
昭華雙眸愈漸迷離,眼前景象緩緩看不清模樣,她快馬加鞭趕了一整日的路,身心俱疲,她好想歇歇,只是心中仍然牽掛,若能見着耶律成安然,或許她這雙堅毅的眸子會閉得更安心一些。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昭華不知是迷境或者現實,只聽得有人下馬問道:“你去看看道旁何人?”
“是一個白衣女子,看這衣着,似是個採茶女!許是從山上摔落受了傷,現如今昏厥過去了!”
再無力氣多思,昭華沉幽幽闔眸睡去,脣角依約蕩着一抹笑意。
方纔問話之人聞言下馬,原是一個身着褐色長袍寬帶束腰的男子,他輕拍了拍坐騎黃驄馬便闊步向昏厥過去的昭華而來,只消一眼便驚豔一世,他只道此生從未見過這般美貌的女子,縱然傷重昏厥亦是世間無二的絕色!
褐袍男子眸色深邃沉思片刻,終是向手下吩咐道:“仔細將這姑娘送回營中,喚塔卡羅來醫治她,務必要她完好如初!”
“塔卡羅?塔卡羅他向來只給您診治的,我們要他去爲這個姑娘醫治,只怕他不肯啊!”隨行的手下面露
難色,想來那塔卡羅是個不好對付的角兒,威武不屈,貧賤不移。
誰知褐袍男子輕笑一聲,揮袖冷哼道:“這個塔卡羅越來越不像話,待本汗回去親自與他說!”
“王爺!王爺!”幾番跌倒與摸爬滾打,流蘇終是在月上中天之時探上山來,逐雁山果真蜿蜒曲折,回鶻與黠戛斯都不曾令人上山打探,只怕迷離山中難以回營,然而不知是否上天護佑,流蘇竟在周折之後尋到耶律成的人馬,真可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顏莫逍見着流蘇過來大爲吃驚,連忙扶住將要跌倒的流蘇疾聲問道:“流蘇姑娘?你怎的上逐雁山來了?這四周全是回鶻和黠戛斯的人馬守衛,你是如何能夠上山的?王妃現今身在何處?”
耶律成凝望着一身泥土的流蘇抿脣不語,然則流蘇卻將耶律成最爲憂心之事道出:“王妃,現如今正在山下!王妃得知王爺被困山中,百般憂心,以出宮禱佛爲名,決心要來逐雁山尋王爺,眼下雲錦已扮作王妃的模樣前往清遠寺了。”
“禱佛?父皇向來不會因戰事去寺中禱佛……快說!是否昭華出了何事?”耶律成忽而抓住流蘇雙肩,他轉思不覺昭華禱佛順理成章,決然是靖華宮中出了事情!他出軍之時昭華懷有身孕,若是昭華有事,只怕是……
“王爺,大王妃和白綾向王妃使了陰計,王妃腹中未出生的女兒,沒了!”流蘇眸光晶瑩欲淚無珠,若是悲泣也是爲了此刻山下的昭華,隨即她又低聲開口道:“王爺,王妃受了極大的委屈,卻仍是要來逐雁山尋王爺,說即使死,也要與王爺死在一起!”
顏莫逍聞聲撼動,昭華竟與耶律成所言如出一轍!
然則耶律成凝眉闔眸,眉宇緊鎖已見其心中傷痛,昭華切膚之痛他感同身受,且不知昭華現今情況如何,於是連忙問道:“你且告訴本王,昭華現今身子如何?既是失了孩兒,你們爲何還能讓她來逐雁山?”隨即耶律成搖了搖頭,低嘆道:“本王倒是忘卻了,她做了決定的事情,誰也攔她不住!”
流蘇不敢告知耶律成昭華此刻境遇,無奈之下又只能向耶律成托出實情,她語塞斷續道:“不敢隱瞞王爺,王妃不好!王妃騎馬太急,不慎墜馬,身子又因小產虛虧難調,便是流蘇也不知王妃現今情況如何啊!”
耶律成聽罷倒吸一口涼氣,他連連向後退了兩步,顏莫逍趕忙將耶律成扶住,向流蘇問道:“你既能安然上山,可還能記得方纔過來的路?若是能記住將才的路,說不定我軍能夠趁着夜色下山!”
流蘇緩緩搖首,見顏莫逍面露失望又連聲道:“逐雁山雖然九曲十八彎,但是王妃讓流蘇過來告知王爺,這逐雁山是離姑娘隱居之處,若能尋得離姑娘,或許大軍能夠安然脫困!王妃正在山下苦等王爺,王爺可不要違了王妃一片心意啊!”
聞罷流蘇所言,耶律成凝眉道:“尋柳,吩咐下去,令將士們三五成隊去尋這附近是否有住所,每人分發一些口糧,沿路做下記號,以便能夠認清回來的路!”顏莫逍應後去執行軍令,耶律成擡眸望向中天皓月,若昭華果真難逃此劫,他便將耶律容德交託於顏莫逍,不多時也就隨她去了。
結緣成雙,雖不能同生,但求能同赴黃泉!
“王爺!”不過多時,一個身材不高的將士急忙往耶律成這邊跑來,在耶律成身前跪拜道:“王爺!我們並未發現住所,卻發現了一處不大的陵墓,請王爺過去看看!”
陵墓?耶律成與顏莫逍跟着將士往該處步去,只見一座修葺整潔的陵墓坐落在參天高樹之下,顏莫逍令人將火把向陵前墓碑近些,只見碑上雋文雕刻蒼遒有力書道——“顯考離若謙之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