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是難事?昭華暗自鬆了口氣,既是鳳鈺火如是說,那麼耶律容德至少此刻是安全的,正待昭華舒眉之時卻覺頸間一陣窒息!她擡眸但見鳳鈺火手間勾着方纔的麻布勒在自己頸間,昭華望不見鳳鈺火素紗之下的面容,只是她無力反抗只得隨着氣絕愈漸虛弱無力!
便在昭華以爲自己要窒息而死之時,鳳鈺火忽而鬆開了雙手,麻布隨即落地,昭華倒身一旁不住抿脣喘息,她虛弱至極只得幽闔着鳳眸望向鳳鈺火。
鳳鈺火此時居高臨下,脣間滿是不屑道:“自命清高的恭親王妃,如今倒在我的腳旁真真譏諷可笑!你以爲我方纔要以那條麻布勒死你嗎?不,我不會的,欲死又生的感覺並非人人都能體會,人要喪命少說也有幾十種死法,而我,定會讓你一一體會個夠!”
昭華望見窗外日升日落已有五番光景,鳳鈺火日日都有前來,她身在蒲草之上冰冷非常。阿大是不規矩的,因而鳳鈺火總叫阿三給她送些吃食,由此可見,鳳鈺火在兩名手下之中更看重阿三一些,而阿三着實沉穩,每每給昭華送飯總是一言不發地喂她進食。
窗外是一輪清冷孤月,昭華不由得頭頂生寒,除就那日鳳鈺火以布勒她脖頸之後,鳳鈺火又曾對她鞭笞,直至衣衫上泛起猩紅血跡,鳳鈺火便停下手中長鞭,朝阿三吩咐道:“不要給她上藥,但要她進食,我偏就是讓她時刻痛着卻又死不了,生不如死才最解恨!”
昭華咬脣忍住身上傷痛,往日何曾受過這般皮肉之苦?連同身下的蒲草亦被她逐漸染紅,腕間的勒印如同一隻血玉鐲凝盡皓腕霜雪,髮絲早已凌亂,數度昏厥更致她神思混沌,一襲白衣亦是污濁不堪,她蹙眉攢拳,如今這般不清白的行狀真真難以忍得!
若是尋常,昭華遭此行徑,倒不如一死來得痛快!別了那恩怨深宮,別了那個騙她真心的男子!可是如今她不能,她有了德兒,她不能再爲自己而活,別離德兒一刻她亦是捨不得,而今幾日未見,德兒會否已經忘卻了她的模樣?
門扉輕啓,阿三端着飯食輕步而入。昭華曾經幾次想要與他進言,然而阿三隻是抿脣給昭華餵食,長久以來昭華便也失了打動他的心思,只是自己吃足之後獨自搖頭低聲道:“真不知德兒現今如何了,德兒一刻不見我便是要哭鬧的,若是能見他一面便好了,看看他有沒有受寒,進的香不香,是否又壯了一些?”
“王妃都被鞭笞成如此模樣了,還有心思想皇長孫嗎?皇長孫養在深宮好吃好喝,皇上和恭親王都不會虧待了他,有何不放心的?”阿三今日啓聲令昭華驚詫,然而他沉靜的心思爲何竟像是對昭華有些怨言?
未及多想,昭華望向窗外孤月闔眸道:“天下爲孃的,哪有一人不爲孩兒着想?孟母三遷只爲孟子品行端正,孟郊《遊子吟》更是寫盡其母臨行擔憂,而今德兒纔不過數月的年紀,我如何能放得下他?若是能換來他一生安寧,我縱是一死又有何妨?”
阿三聞言意味深長地望了昭華一眼,凝眉問道:“你想死?”
昭華輕笑搖首,抿脣道:“昭華不想死,但昭華也不怕死,怕只怕白死。人之一死,有輕於鴻毛,更有重於泰山,死得其所教人心中坦然,死不足惜只教人心中悔憾!”
“你所言有理,契丹的女子多是聽從男子的,但凡有一兩個高傲的便是家境顯赫,而你雖不高傲,卻是胸懷不淺。這幾日你受盡了主子的刑責,卻不喊亦不求饒,果非一般女子的氣節!”阿三語意別樣,雙眸探尋意味似不同往日沉靜淡然。
昭華並未放過這一點,然面上仍是不卑不亢道:“求饒乃是有過者之爲,我既是無過,便不會求饒,人之於天地總要坦坦
蕩蕩,我自問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爲何要向那鳳鈺火求饒?倘若我真的死在她手中,我並不要德兒等人爲我報仇,我只願德兒知曉孃親是個坦蕩之人,縱然不在人世也要留個清白的心思!”
“好!說的不錯!”阿三言罷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刃,短刃緩慢向昭華靠近,他輕聲問道:“若我此刻以這短刃成全了你,你豈不要感激我?”
昭華心中愕然,眼前阿三的行徑全不像前幾日,若不然便是這人受了鳳鈺火之令爲此,而鳳鈺火今日方纔鞭笞過她,因而不會教阿三來了斷她!故而只得一種可能,那便是眼前之人不是阿三,而是另一個人喬裝而成!
昭華脣間淺笑兩聲,望着那寸步迫近的短刃挑眉道:“你成全了我,我自會感激,可惜你卻是實在跑不了的!”
短刃滯在半空,阿三蹲步在昭華身前饒有興致,勾脣問道:“我跑不了?我是主子的奴才,不是阿大那個蠢貨,若是我了結了你,主子不過氣惱一陣,她反正是恨透了你的,又怎會怪罪於我?”
“錯!”昭華凝眉厲聲,阿三聞言亦是當即怔住。
阿三手中短刃握緊,抿脣問道:“哪裡錯了?”
“錯就錯在,阿大是狗,阿三是奴才,可你既不是狗,也不是奴才!因着你根本就不是阿三!將時阿大未經鳳鈺火之命想要動我便被鳳鈺火斥責,而你根本不是她的手下,你此刻殺了我,她又如何會放過你?”昭華雙眸凌厲剜在阿三身上,她偏不信這人會涉身犯險,大不了她便高聲呼喊與他來個魚死網破!
不料阿三卻垂眸低笑了起來,手中短刃再次向昭華靠近,不是向昭華身前,卻是往她身後的繩索上。短刃鋒利,繩索一劃而斷,只聽阿三嘖舌道:“不愧是恭親王妃,千鈞之境都能辯理三分!”
昭華雙手被鬆開立即安放身前輕撫,血痕太深直謂是鑽心之痛,阿三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遞與昭華手中,昭華凝眉問道:“你並未有意殺我,反而將我放了,你可是宮裡派來救我的人?”
阿三將昭華扶起,食指壓在脣間輕噓,低聲道:“我不是宮裡派來救你的人,我是受恭親王之託來救你的人!”隨後他拉過昭華,輕啓門扉,只見阿大和阿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便如入無人之境般將昭華帶離此地。
昭華心存疑惑,耶律成即是耶律恆,耶律恆一介文人如何會與這般武功高強之人託付結交?她與此人疾步前行,行過甚遠便輕問道:“阿大和阿三輕易從宮中將我綁來,你卻能將他們二人輕易制服,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聞言高聲闊笑,右手一擡便將面上易容揭下,回眸一望竟是個面容溫爾的中原男子!他膚色凝白,文質彬彬,與方纔手執短刃眸含心機之人竟不像一人!男子回身望向遍體鱗傷的昭華,挑眉道:“還未見過恭親王妃,在下顏莫逍!”
“顏莫逍?你與恭親王是何關涉?”昭華忽而凝眉,她右肩一緊似是往日舊傷復發,幾日的鞭笞不僅讓她體無完膚,更是讓她先前受過箭傷的右肩崩裂開來,鮮血汩汩順衣而下,止不住傷口疼痛再次昏厥過去。
“怪不得恭親王憂心如狂,這般貌美卻又心端的女子,我見猶憐……”顏莫逍此言並不曾讓昭華聽聞,然而今日一見昭華,他卻引爲知己。
景辰閣內,耶律成容色凝重望着御醫姜淮,顏莫逍將昭華帶回之時只見二人渾身是血,他真真被駭了一跳,當下之心更想將那賊人除之後快!他抱拳向姜御醫道:“姜御醫,昭華行況如何?無論如何,還請姜御醫傾力救她,本王在此謝過御醫了!”
姜御醫聞言凝眉,推手抱拳道:“老夫不敢當!王爺儘管放心,王妃所受皆是
皮肉外傷,待老夫開幾副方子內外調養一些時日便也無妨了,倒是那右肩的舊傷不得輕視。不過王妃素不與人結仇,真不知是何人下次毒手啊!”
流蘇與雲錦在殿內侍奉,流蘇心中焦急疼惜,更是眸光晶瑩怨聲道:“王妃,王妃?王妃已經昏厥數日了,這一身的傷真真駭人!王妃平日裡哪受過這些傷苦?看着全身都沒一塊好地方了!”
雲錦時刻不曾錯落,心知耶律成仍在殿外,由是扶住流蘇手臂低聲道:“流蘇,王爺此刻還在外面,別錯了規矩,仔細讓王爺聽了去心中惱怒!”
“王爺心中惱怒?受苦的又不是王爺!王妃自打進宮之後是什麼苦都吃盡了,毒酒、刺客,外傷內傷一大堆,而王爺爲咱們王妃做了什麼?相反,王妃如今所受之苦全是拜王爺所賜!”流蘇再難忍心中怨懟,語聲高呼直令殿外耶律成和耶律復心驚抿脣。
安爲山聽罷瞠目結舌,望向耶律成低喊道:“王……王爺,這……流蘇姑娘定是無心的,她是見了王妃受傷急糊塗了,王爺可不要放在心上……”
“她所言不錯,若不是本王,昭華便不用受諸多苦難,本王不會怪責她。”耶律成隨即望向身旁耶律復,沉聲道:“顏莫逍在偏殿,你先去見他,我隨後就到。”
耶律復凝眉離去,耶律成隨後雲步至內殿,榻上昭華昏睡不醒,她這般昏睡不醒的模樣已非第一次,然而這卻是耶律成最爲憂心的一次!第一次是箭傷,那時他們方纔相遇不久,耶律成對這女子心存疑慮;第二次是中毒,昭華雖是百毒不侵,然而飲毒終是有害無益,她卻爲自己如飲佳釀;第三次……
“你們先行退下罷。”耶律成垂眸淡言,昭華羽睫若蝶姿態依舊,然而身上面上的傷痕條條狀狀都似是鞭在耶律成的心上,那腕間與頸間的勒痕更使得耶律成如扼在喉,如此切膚之痛素未有之,當屬第一次!
流蘇聞言站定,眸光毅然道:“請王爺恕流蘇無狀,王妃如此模樣,流蘇實在不放心將王妃獨自留下!”
安爲山聽罷急忙道:“流蘇姑娘,咱們王爺不是在這兒?怎能說是獨留王妃一人?雲錦姑娘,你素來明禮,便將流蘇姑娘帶下去罷。”
誰知雲錦亦不動彈,她先是向耶律成行禮,隨即望向安爲山凝眉道:“請王爺恕罪,公公說雲錦明禮是瞧得上雲錦,可雲錦謝過公公擡舉,雲錦和流蘇凡事都以王妃爲重,我雖平日識得清大體,但此時卻不能離開王妃左右,除非王妃醒來親口吩咐我和流蘇!”
“下去!”榻上微聲令殿內衆人錯愕望去,只見昭華雙眸幽闔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流蘇和雲錦方想過去服侍,只聽得昭華凝眉啓聲道:“你們兩個,都給我下去!”雲錦和流蘇聞言垂眸,隨即與安爲山行禮離去。
昭華渾身動彈不得,耶律成疾步至案邊斟了杯茶復往昭華榻邊,細聲問道:“你總算是醒了,可有口渴?”
昭華望着耶律成凝眉急切的模樣不由得輕嘆出聲:“多謝王爺相救之恩,昭華必定銘記在心。若是王爺將流蘇和雲錦遣退只爲了爲昭華斟茶,還是請王爺將流蘇和雲錦喚來,王爺的茶,昭華享用不起。”
耶律成聞言蹙眉,便是昭華這般冷漠的神情才令他心中酸澀,他落身至昭華榻旁,探手將昭華扶在自己懷中,搖首抿脣道:“本王知曉你受苦了,你有些抱怨是應當的,你不用謝我搭救,你我本爲夫妻,如今你有難,我怎能不聞不問?”
“王爺說笑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真正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你我實無夫妻之情。”昭華淡然啓聲,脣間乾澀異常,然而茶盞在耶律成手中,她不想勞煩耶律成故而強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