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妃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蘇嬤嬤疑惑出聲,而昭華亦是垂眸凝思,小冬子言罷急忙跑了出去,多了個皇孫無疑是令耶律成多了分危機,難怪他方纔那般急切。
昭華向來與耶律蓉蓉不合,如今耶律蓉蓉有孕她既不能加害於她,只得若無此事一般,與耶律蓉蓉之事相較,她更加在意桐妃有孕之事。宮中如今是怎的了?自薩沫耳有孕之後,宮中女子連連有孕,上自妃嬪下至王妃,還真是令人疑怪得很!
悉心一想,耶律成曾言及桐妃嘗是一介武婢,而她自己分明言及想要離開遼宮,爲何如今又去與蕭皇后爭奪皇寵?而且爲何皇后要令左相的胞弟咄羅昆去照拂桐妃?又或者是她自己多心了,咄羅昆不過只是個御醫罷了,與前朝政事並無干涉過多?亦或者桐妃將時對她所言之事不過是個幌子,她實則還是在爲耶律九效力!
“王妃!屬下將至宮中便片刻未緩地趕了過來,不知王妃尋屬下前來何事?”都幾許望着面前身懷六甲的昭華,昭華眸光較往日多了幾分堅定,只是待人依舊和順平易。
昭華擡手向都幾許道:“都將軍快起!依理說都將軍還朝,本宮應當讓將軍好生將息,只不過事情太急,這纔不得不勞煩將軍過來一趟!”她隨後望向蘇嬤嬤,輕聲道:“蘇嬤嬤,把你那兄弟的事情告知將軍罷。”
蘇嬤嬤將自家兄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都幾許聽罷驚疑道:“竟有這等事?宮中侍衛絕不可擅離職守,除非是主子有令吩咐,蘇兄弟既是在延華宮當差,可是受了延華宮那位主子的言令?”
屈指一算,昭華至遼國已有整整一年光景,眼瞧着又到了八月合宮夜宴的時候,蘇嬤嬤的兄弟也失蹤了兩個月的時日,只聽蘇嬤嬤凝眉道:“若是尋常的辦差倒不覺什麼!只是他每次辦差都要使人捎個信給我,而且他從未出宮數月之久啊!”
都幾許凝思片刻,望向蘇嬤嬤沉聲道:“此事都某記下了,定會給嬤嬤一個交待!”言罷,都幾許擡眸向昭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令昭華心有所思。
昭華朝蘇嬤嬤笑道:“有勞蘇嬤嬤爲都將軍斟杯荷葉茶,清涼解暑,夏飲極佳,正好讓都將軍解解暑氣!”
耶律成遣人送來的冰輪銅鼎爲內殿添了幾分清涼之氣,雲錦一早便被昭華遣去皇后那裡送香囊和纓絡,流蘇知曉昭華今日要將都幾許請來,於是自發陪了雲錦去朝乾宮倒也算是機靈。
昭華望着都幾許凝思的模樣莞爾道:“不知你此刻心中是要避忌這個她,還是在惦念那個她?”
“王妃取笑屬下了,什麼這個她和那個她,都某隻是走了太久罷了。”都幾許暗自驚歎昭華將自己的心思看透,從一進門不見雲錦便知曉是昭華的刻意爲之,無論他與雲錦是否有關聯,總是能避開尷尬最好。
昭華輕撫小腹,儼然如一個愛顧孩兒的母親,她搖首笑道:“無論是哪一個,本宮都還將你的事放在心上,只是遼宮太大,一個武婢並不好尋,若說那武婢曾奉主子之令來刺殺我,誰也說不好那主子究竟是何人,你且得給我時間好讓我忖個清楚。”
都幾許聞言抱拳道:“屬下感念王妃恩情,只是王妃現今孕育皇孫辛苦,還請王妃以自己身子爲重,待到皇孫安然降生之後再尋她也不遲。不過方纔蘇嬤嬤在時屬下不敢多言,其實蘇兄弟失蹤之事屬下已有耳聞,其實除蘇兄弟外還有另外一名侍衛失蹤,只是此事被延華宮的人瞞住了,都某也是回朝後與屬下飲酒時得知的!”
“兩名侍衛不明失蹤?不知耶律蓉蓉在盤算些什麼,她要那些侍衛何用?且侍衛失蹤不是小事,有勞都將軍多多留意此事。”昭華眼見蘇嬤嬤將要進來,笑道:“
既是如此,本宮便不多留將軍了,將軍請慢走。”
蘇嬤嬤望着都幾許離去的身影,低嘆道:“都將軍爲人敦厚踏實,確是難得的好兒郎啊!只可惜雲錦姑娘與他無緣啊……”
“今天日頭不算毒,晚上又是合宮夜宴,不如蘇嬤嬤陪本宮出去走走罷?”昭華輕緩起身,蘇嬤嬤一把布傘在頭頂遮起,昭華望着蘇嬤嬤的細緻德行,莞爾問道:“宮中女子二十有五便能出宮,無論是嫁郎也好,尋親也罷,爲何嬤嬤一直留在宮中?”
蘇嬤嬤聞言搖首笑道:“奴才的親人只有宮裡的一個兄弟了,這尋親是沒處尋,至於嫁郎,奴才自小便在宮中做活,哪裡來的什麼如意郎君?仔細一盤算,奴才在宮中侍奉慣了,倒不如一直留在宮中,與兄弟也能有個照應。”
“嬤嬤安心,都將軍將此事放在了心上,定然會給你一個交待,只是嬤嬤且要將一切料想周全纔是。”尋人結果究竟如何無人能知,昭華不欲給蘇嬤嬤太多希望,若是尋到了她的兄弟不是個活靈活現的,蘇嬤嬤早先念想過多定然悲痛欲絕。
蘇嬤嬤聽罷頷首,輕嘆了一聲道:“王妃的意思奴才心裡明白,莫說是失蹤數月之久,便是失蹤了一日兩日這人還有沒有也是說不準的!其實哪有主子會將奴才的事放在心裡的?惟有王妃待下人親和,且將奴才之事放在心中,奴才這心裡是感念王妃的恩情的!”
昭華幽幽闔眸,庭院夏花栩栩動人,弱柳扶風,芙蓉開遍,昭華不由得隨風鞠了一捧,又回眸低問道:“本宮並不希冀嬤嬤念着恩情,原本在嬤嬤的事情了結之後,本宮便想奏請母后給嬤嬤派遣個其他的差事,本宮已有了雲錦和流蘇二人侍奉,她們二人在宮中一年時間已經能夠服侍周到,若是再加上嬤嬤難免太過驕奢,如今正好問一下嬤嬤的意思,不知嬤嬤以爲哪裡是個好去處?”
蘇嬤嬤驟然頓住步子,她從未想過昭華會請求皇上和皇后將自己遣走,如今想來,眼前的王妃不再是當日初至宮中的少女,而是爲皇室孕育皇孫的恭親王王妃。皇上和皇后當初將自己遣來雖是要監看昭華,而如今已爲皇室孕育皇孫的昭華卻是不用再受監看,可若是離開了昭華,她哪裡再去尋這般的好主子?
念及於此,蘇嬤嬤快走了幾步至昭華面前叩拜而跪,她凝眸望着昭華抿脣道:“王妃!請王妃莫要將奴才遣走,奴才心眼兒裡知道王妃是和善人卻並不蠢笨,王妃早就知曉奴才是皇上遣來的,一直忌着奴才,可是奴才卻明白能服侍王妃是奴才的好福氣!說句實在話,深宮似海,惟有在王妃身邊的日子奴才心裡是踏實的!自今日起,奴才向王妃起誓忠於王妃,絕不敢有絲毫隱瞞,若有一點心思不忠於王妃,便教奴才死無葬身之地!”
蘇嬤嬤將二人心中顧忌直言而出令昭華側目,她並非不信蘇嬤嬤會忠於自己,只是笑怪蘇嬤嬤亦是個傻子道:“嬤嬤快起來!不是本宮不留嬤嬤,本宮知曉嬤嬤是個直爽的人,一諾千金,怕只怕本宮日後連自身都難保,又如何能讓嬤嬤安穩?”
“縱然是爲王妃赴湯蹈火,奴才絕無怨言!奴才只求能留在王妃跟前侍奉左右,至少奴才做的每件事都能無愧於心!”蘇嬤嬤言聲堅決,只願自己做的每件事都能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既是如此,嬤嬤起身罷。本宮不會再提將你遣走之事,不過本宮確有一事煩請嬤嬤告知,本宮想知道宮中所有的禁忌。”昭華擡手扶起蘇嬤嬤,與蘇嬤嬤繼續前行,然而脣間所言不再是往日一般的噓聲客套,而是直言如令。
蘇嬤嬤聞言心驚,她既是誓言忠於昭華便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原來早前先後被誣之時,不僅是先後被皇上賜死,連同當
年三皇子耶律成的孿生胞弟四皇子耶律恆亦遭刺客行刺身亡,刺客猖狂,連四皇子安寢的宮室也縱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當初的四皇子與幾位兄弟截然不同,衆皇子崇武他卻崇文,他尊尚儒風仁政,是耶律弘最疼愛的一位皇子。他不僅熟讀中原典籍,最可貴的是十歲稚齡便精通中原音律,曾經宮中那個極善撫琴之人亦正是耶律恆!
雖然四皇子慘死與先後毫無干系,然而宮中戒備不嚴使得皇上最寵愛的皇子喪命畢竟不是一件光彩之事,又恰逢先後與侍衛私通,耶律弘未免傷懷便將兩件事一同引爲宮中禁忌。於是此後宮中只尊蕭媚娘這一個皇后,而耶律恆更是被藏名青史之外。
由此一來,昭華心中全然明瞭,密室之中供敬的既是耶律成的靈位,那只有一個可能,便是當年被刺客刺殺的並非是耶律恆,而是與耶律恆相貌相同的三皇子耶律成!
耶律恆聰穎多思,知曉有人要害自己,便假借兄長身份而活,因着耶律成剛勁善武,他便以患疾爲由纏綿病榻,如是便不會惹人猜疑,最多不過是被幾位皇兄笑損幾句。然而不曾想,這隱疾一患便是十年之久,他亦隱忍偷生了十年,這般思量,絕非是尋常男兒能有的!
思及於此,昭華心中忽而酸澀起來,來了,這種心境又來了!她對那個騙她的男子再次有了憐顧之情,如此欺瞞是她能夠理解的苦衷,然而有苦衷的欺瞞便不是瞞騙了嗎?不,不要,她不要!爲何她明明死了心卻又要對他再次憐顧?無論是怎樣的欺瞞都是騙,都是騙!
昭華雙拳微攥,蘇嬤嬤凝眉問道:“王妃?王妃?王妃額上出汗了,是否疲乏了?天色不早了,王妃也該回去準備晚上的合宮夜宴了。”
蘇嬤嬤一語令昭華恍然,昭華扶着蘇嬤嬤的手往回步去,自去年的合宮夜宴至今,整整一年光景!去年她在合宮夜宴上飲毒,殊不知今年的合宮夜宴上,是否又有耶律蓉蓉和薩沫耳爲她備了些許驚奇之事?
昭華回去景辰閣時方知耶律成先行動身,今朝的合宮夜宴不比往時,蕭後以爲今年的蓮花開的極好,而宮中蓮池早被皇上下令填出一沚,由是今年的合宮夜宴便設在那沚上行宮之中,若要抵至行宮須得泛舟而行。
不料待舟一旁的昭華竟與薩沫耳和耶律蓉蓉相遇,一個是孕將足月,一個是將孕三月,一個是小產月餘,三人遭遇之時,箇中滋味非親身不能體味。
只見耶律蓉蓉雙手托住後腰誇大其詞道:“這孕中果真是辛苦,絳紅快來扶本宮一把,本宮可要仔細着!皇嫂這快要足月的身子可更要當心,莫要像薩沫耳姐姐一般,好不容易懷上了,最後又沒了!哈哈哈!”
薩沫耳立身側邊面色甚是難堪,白綾欲言又止的模樣被薩沫耳扯住,莫說是薩沫耳,便連雲錦和流蘇都聽不過去,只聽薩沫耳低聲道:“本宮福薄,哪裡有兩位妹妹的好福氣?兩位妹妹定要善自珍重!”
昭華似是有些看不清情勢,薩沫耳與耶律蓉蓉向來狼狽爲伍,如今耶律蓉蓉居高臨下的模樣彷彿全不將薩沫耳放在眼中,然而昭華更爲謹慎道:“本宮的孩兒懷得運氣,前方蓮舟像是來了,我們不妨登舟罷。”
蓮舟泊岸,耶律蓉蓉在絳紅的攙扶下最先往舟上行去,白綾隨即亦扶着薩沫耳登舟,蘇嬤嬤見狀只低嘆一句:“看來今晚的合宮夜宴不會安寧了。”
昭華輕瞥了蘇嬤嬤一眼,輕聲道:“走罷。”無人知曉合宮夜宴上會出現什麼,但無論什麼又確都是無可避免的。
風消絳蠟,露浥紅蓮,燈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