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見狀連忙止住桑柔動作,她將一雙清潔的玉箸放在桑柔手中,不由得輕笑出聲:“姑姑是不是聽得出神了?這玉箸都掉了地上怎能再用?雲錦也是第一次聽聞太后被廢的事情,不過也算是知道了太后並非不能被廢,想來也是爲了端正後宮,姑姑說是不是?”
雲錦看桑柔低沉了心思,又與桑柔寒暄了兩句,待見到昭華緩步行出方纔向桑柔行禮告辭,她疾走幾步跟在昭華身後,只聽昭華淡然道:“身在宮中怎會有安穩的時候?若以爲太后之尊便是無可憂擾,那便是沒有將她自己暗害太上皇的事情放在心裡!”
“娘娘說的極是,太上皇乃是無上之尊,可她身爲太后卻在暗害太上皇,焉知身邊不會有人如法炮製來暗害她呢?”雲錦繡眉輕挑看向朝乾宮前凋零梅枝,枝下一個宮人隱約有些眼熟,只見那小太監模樣清秀向她們微微行禮。
昭華瞥望見小太監,心明那是耶律成安置在朝乾宮的小凌子,她們對於朝乾宮大小事情瞭如指掌,多半也要歸功於這個忠心無二的小太監。思及至此,昭華略微垂眸算是對小凌子回意,而云錦卻是身子微福向小凌子行了個人不爲見的禮。
再度漫步至蓮花池畔,雲錦看見夏花盛放的綺麗風光不由得喜上眉梢,她隨手擷來一朵雪白的木槿簪戴在昭華鬢角,昭華連忙想要取下嬌嗔道:“快些取下來,讓旁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耳畔依約感到詩書氣華,溫質蘭聲從旁響起:“這木槿所向乃是永恆之美,娘娘傾國之姿自然當之無愧!只可惜微臣唐突,若能叫皇上親見便是佳人採擷的無雙美景!”及至昭華回眸,顏莫逍垂眸恭敬道:“微臣顏莫逍見過娘娘!”
昭華自是知曉顏莫逍氣度風流,並不在意他眸中幾分難掩愛慕,只道是他書生自由生性如此,她聞見顏莫逍提及耶律成,由是廣袖微擡道:“顏相快快免禮!顏相何故至此,莫不是皇上要你過來尋我?”
實則顏莫逍的來意已被昭華猜到幾分,顏莫逍聽聞昭華問語卻是身子一頓,隨即頷首道:“娘娘果真聰慧,皇上在御書房繁忙,特命微臣來尋娘娘過去,皇上有要事只能同娘娘一人商榷。”
只能一人?昭華顏色微變,她雖不知是何事,卻懂得要在御書房商榷的事情不會是小事,幾次被耶律弘審視便是在御書房,如今耶律成登基,她還是第一次以皇后之身去御書房議事,可究竟是何事?
安爲山早在御書房外恭候多時,他擡手將顏莫逍攔住,昭華低望了兩人一眼便疾步走進殿中,雲錦看昭華已入殿內便向二人問道:“究竟何事將娘娘尋來御書房?是羣臣勸諫皇上選妃,還是二殿下遠征黠戛斯之事?”
安爲山聞言輕嘆一聲,望着雲錦面上急迫顏色,凝眉道:“二殿下在黠戛斯大敗齊王兵馬,可齊王戰中脫逃,如今不知去向!如何?此事乍聽之下以爲是好,可細想下去便是禍患,而且……這只是第一件事!”
雲錦見安爲山言語吞吐不由得心急更勝,第一件事便是如此乍好還惡,那第二件事……她忍不住輕喝一聲:“安公公!這都什麼時候了?您沒瞧見方纔娘娘着急的模樣?眼下竟然還賣關子,您就快說到底還有什麼事情!”
不待安爲山沉思開口,顏莫逍扶住雲錦肩頭,抿脣道:“聖朝思柔公主和帝婿伉儷,薨逝了!”
“什麼?”
殿內昭華聞言連連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瞠目望向耶律成,似是他方纔所言不過是渾騙自己的戲言罷了!冷思柔與秦末生好不容易纔結成夫婦,他二人伉儷情深是昭華不疑之事,不過幾年的時間,怎麼就會雙雙薨逝了呢!
耶律成揮袖攬住昭華纖腰,他感到昭華身子微顫便知她心中震驚如醍醐灌頂!眼見昭華水眸漣漣,身上華貴鳳袍竟似失了顏色,他挑指將昭華頰上淚痕拭去,眸中漠然皆在此刻化爲繞指柔,如此晶瑩灼得他指尖生痛,十指連心更加疼入心骨!
昭華在耶律成懷中不住搖首,再擡眸時已是淚眼朦朧,她語聲抽噎道:“耶律成!耶律成,我不要聽你寬解我,我不要聽你說什麼節哀,不要聽什麼生死有命,我只要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告訴我你方纔是在騙我是不是?思柔和秦末生結成夫妻不過幾年時間,聖朝風調雨順,怎麼就會讓他們雙雙薨逝了呢?”
這是昭華第一次喊他爲“耶律成”而非“王爺”或是“皇上”,耶律成心底微微一驚,然而卻明瞭她此刻痛心疾首,最教他驚奇的便是——他愛極了昭華直喚他名字的模樣!這讓他感到自己與她真切廝守,不是大遼的君王,不是遼宮上下的主子,而是她獨一人的夫君!
細細想來,此事的確是令人匪夷所思,不過於耶律成這些知曉情狀之人便不覺可疑。殿外雲錦的驚異未必少於昭華,她急急拉住顏莫逍衣袖問道:“怎麼會這樣?思柔公主和秦公子自大婚以來始終是舉案齊眉,眼下才過了幾年痛快日子,這人怎的說沒就沒了?”
安爲山見雲錦失態輕咳一聲,雲錦連忙將雙手鬆開,顏莫逍錦袖被雲錦抓出了幾道皺褶,望着雲錦雲霧水濃的雙眸不禁凝眉,思量片許便沉聲道:“文帝將耶律蓉蓉送出宮去,耶律蓉蓉懷恨在心,派人潛入公主府邸弒殺了駙馬,不過她還是放過了公主,但侍衛趕到時卻發現公主倒在駙馬身邊,以一把匕首自裁了!”
雲錦聞言抿脣切齒,她簡直恨極了耶律蓉蓉!這耶律蓉蓉殺了駙馬卻放過公主,無非是看在文帝重待胞妹的份上不敢過分動手,可她心中妒恨昭華,怎會不知思柔公主與駙馬的情分如何?她定是要公主爲駙馬之死日日傷心,夜夜垂淚,然而公主用情之深不願獨活終是令她始料未及!
昭華聽罷耶律成所言心中氣極,廣袖一揮將御書房案上的奏摺掃落,奏摺窸窸窣窣散落一地,一如昭華與冷思柔和秦末生的故友之情碎裂不堪!怎麼會呢?怎麼會!她不惜遠嫁大遼換得他們二人終生相守,奈何好景不長,終不過一場鏡花水月,是非轉頭空!
猶記那日雪櫻紛飛,昭華憑窗而立,青絲婉轉,她一身素白便要那這漫天櫻雪融爲一體,她見着思柔眸中含愧,連忙將思柔拉進房中爲她撫琴一曲,直至秦末生進殿便與冷思柔互訴情衷,聽得昭華眸光黯淡,卻是成全了一雙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今鳳袍錦繡穿絲,一隻逐天金鳳似要破袍而出,鳳睛以晶石翠玉點綴,織羅廣袖絹繡着富貴牡丹圖,卻在昭華肩頭頹敗至腰際變得不成樣子!昭華手扶書案因驚怒而微喘,雙眸闔緊而眉宇深鎖,腦海不知該想些什麼,思慮良久卻是狠決道:“奈何如此,喪心病狂!”她回身抓緊耶律成龍袍衣襟,連聲切齒道:“她爲什麼要這樣?她明知思柔和末生情意深重,她既要思柔心痛卻未料她決絕自盡,她簡直喪心病狂!”
耶律成凝眉握住昭華柔荑,他從未見過昭華如此模樣,昭華素來是行事淡然全部計較的,然而此刻的她行狀失態,心中所想盡在面上體現,連同往日對耶律蓉蓉的隱忍也在今時一併流露盡
然!如此形態反教耶律成心生憐惜,他將揮舞雙手的昭華按在懷中用力鉗住,昭華此刻心氣過甚,若讓她繼續如此定會傷了自己!
耶律成極少會寬慰他人,只是在此刻懷抱昭華不願鬆手,定眸沉聲道:“我定會將耶律蓉蓉繩之以法,她不僅害我孩兒,更殘害四弟殺你摯友,連同大皇兄和薩沫耳事情,她也逃脫不了干係,我大遼若是留此心機歹毒之人苟活於世,乃是天下之恨!”
昭華將耶律成之言聽在心中,她向來是信得過耶律成的,若是如蕭太后和耶律弘一般不知彼此心中所想,那的確不是夫妻之道,更何談伉儷情深?她迷濛淚眼惹人憐惜,猶如春雨浸湖波瀾四起,卻又似斷冰刺骨痛徹心扉!聞有絳珠仙草淚垂絕世之美,如今昭華凝噎該是如此!
昭華埋首在耶律成懷中,那其間是令人踏實的脈動,她依賴傍身貪婪無比地環住耶律成腰際,她幾年未與親人相聚,前些時候方纔得償所願卻在幾日之後得知摯友慘死的噩耗!她能說什麼?她還能說什麼?將時她來遼宮被耶律弘說是大遼的福星,可結果如何?
德香,蘇嬤嬤,蘇木,隆顧清,柯玉祁,耶律才,薩沫耳,桐貴妃,耶律復……這遼宮高牆重圍,喪命於此的人已經太多太多!耶律弘崩逝只在朝夕,冷思柔和秦末生雙亡即在耳畔,下一個會是誰?耶律九戰敗遁走,耶律蓉蓉易容逃亡,他二人本該是手下敗將,卻爲何此刻成了令人髮指的喪心之徒!
忽然之間,昭華心中驚駭萬分!她在耶律成耳畔吳儂低喃令他凝眉,耶律成不由得垂首附耳以求聽清,卻聽得昭華顫聲道:“別離開我,別離開我!”耶律成猛然將昭華淚眸擡起,卻感到昭華身子冷戰,鳳眸渙散驚聲道:“耶律成,你不準離開我,你一定不準離開我!我好怕,我好怕,我從未有此刻害怕過!縱然四爺去了,縱然暻兒青燈古佛,我仍沒有此刻這般憂心害怕!求求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千萬千萬,千千萬萬!我不能再失去了,不能!”
原以爲自己與昭華情意如水淡然方能源遠流長,誰知悵然若失早在昭華與自己心中紮根深種!耶律成希冀昭華陪自己君臨天下不是爲了要她做大遼的皇后,只爲他要昭華在自己身邊,只爲他習慣了她在身邊,他心中不捨昭華離開,也不願放手昭華離去。
然而此時耶律成心中驀地明瞭,原來不止是自己害怕昭華離開,昭華同樣會爲了可能失去自己而擔驚受怕!思及至此,耶律成懷抱昭華的手力不覺重了幾分,雖然昭華吃痛凝眉卻不願他放手,惟獨緊擁纔是真實,惟獨呼應纔是擁有!
饒是如此,耶律成仍是思緒萬千,昭華越是在宮中不願與自己分離,他便越是不能將昭華留在宮中!昭華是個不能見證生離死別之人,她目空一切卻是最重情義,正因着耶律成太懂昭華越不能將她留在自己身邊!要她留在宮中生離死別太過殘忍,她是耶律成這生不惜傾命守護的女子,更要她活得痛快,活得盡其所想!
耶律成一手輕撫昭華青絲,他眉宇緊鎖在昭華髮頂依戀輕吻,低聲在昭華耳畔軟語道:“我此生只會守護你一人,耶律成只爲你一人而生,你生我便生,你亡我便亡。你可記得我與你相約要爲你描眉點砂?乳母前幾日來稟,說德兒已經識字,我心中歡喜得很,我們現在便回宮去可好?”
昭華默然頷首,耶律成腕間使力將昭華打橫抱在懷中,隨即闊步向永福宮行去。雲錦和安爲山見昭華如此行態與耶律成出殿,連忙跟在兩人後面侍奉,顏莫逍念起之前昭華鬢間簪花的美態終是低嘆一聲,佳人垂淚卻不能依傍己身,由是緣已至,分未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