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若慕倫向皇上拒了這門婚事,而皇上又知曉你捨不得流蘇,難免不教宮中之人猜疑你與慕倫是否有私交,更何況流蘇再是你的親信,於公而言不過是一個宮女,怎麼也不該教幾個主子過於費心。可若慕倫果真要你記住恩情,那他待流蘇想必也會愛屋及烏,定不會給流蘇委屈受。”桐貴妃探手輕拍了拍昭華手背,寬心不足卻是心酸有餘。
昭華眸中生起一絲酸意,反手握住桐貴妃柔荑,苦澀一笑道:“我眼下只是苦惱如何與流蘇言說,你也不必爲我太過擔憂,反倒是你,爲靜淑打算了這麼多,你自己呢?可還要再見他一面?若不能再與你相見,該是你們二人畢生之憾。”
桐貴妃知曉昭華所言是都幾許,她何嘗不願見他,可見了他又如何?她仍是要死的,倒不如不見還好,若是自此不再相見,她始終會是他心中絕美舞劍的殘心,如此不好嗎?她心中已然足矣。
思及至此,桐貴妃含笑向昭華搖了搖頭,抿脣莞爾道:“不見了,見了便又會不捨了。能誕下靜淑已是我畢生之幸,你明白的,能爲此生最愛之人誕下孩兒,該是何嘗幸福之事,你也不要招他來見我,便在我走之後告訴他,我是個身不由己之人,請他好生照料靜淑。”
“沒了?此生不能與他相守,不願與他來生再續前緣嗎?”昭華望着桐貴妃蒼白無色的面容心中一緊,桐貴妃雙頰略有凹陷,許是慢毒在她體內耗減精神,皇上雖是不飲參茶,可她藉着身子不爽的由頭每日不間斷地服飲蔘湯,只爲吊着這毒在她體內的消損。
桐貴妃容色憔悴垂眸道:“來生相守?若是有緣,來生自會相見的,若是無緣,來生再會也只怕是孽緣,何必強求?我與你不同,你雖身不由己嫁來宮中,卻也是因禍得福遇到了恭親王,可我呢?我不願在這深宮位尊皇妃,卻是無可奈何要因這身份與心愛之人分別。所以昭華,既然我此生無望,至少你要與恭親王好好的,守護好德兒,守護好恭親王,這是你的福氣!”
語間,雲錦同姜御醫自殿外而來,姜御醫見桐貴妃形狀不好,先是輕嘆一聲,隨即將羅帕搭在桐貴妃腕間闔眸斷脈。無需多言,單是姜御醫方纔那一聲輕嘆便讓昭華心中冷然,依照姜御醫的行醫經驗,他從不將病症放在眼中,非得如昭華陰虛難調和難解劇毒方能讓姜淮凝眉低嘆,而此刻的桐貴妃便是聚毒而成的體弱不治。
姜淮眉宇緊鎖將羅帕放回醫箱,昭華亦不知如何問他病狀,若是病狀果真不好,讓桐貴妃聽去沒的又要心中難過。誰知桐貴妃卻是不放在心中一般,掩脣輕聲道:“請問姜御醫,本宮還剩多少時候?”
桐貴妃問的如此直接,不僅是昭華與雲錦,連同姜淮都爲之一驚,見識的病人太多,每一個都是求着救命,卻不見有人將自己生死看的如此坦然,姜淮不由得心生敬意,隨即行禮道:“回娘娘,若臣極力調治,能有兩月時間。”
昭華望着桐貴妃淡然頷首,隨即看向姜御醫輕聲道:“姜御醫,此事不可外揚,你盡力調治貴妃即可,御醫院存檔也只當是平安脈,一切有勞您多掛心了。”
“王妃哪裡的話,老臣自當盡心竭力,老臣先告退了。”姜淮言罷向桐貴妃和昭華再次行禮,隨後手提醫箱邁步而去。
似是覺出昭華和雲錦心思侷促,桐貴妃坦然笑道:“昭華,你靖華宮裡還有事情要忙,先與雲錦回去罷。采綠稍後也該帶着靜淑回來了,靜淑素來是離不開本宮的,別怪本宮顧着靜淑不能多留你。”
昭華聞言緊握桐貴妃柔荑,後脊細密滲出一絲冷汗,她
最是不知如何應對此景,只能莞爾道:“既是如此,我便與雲錦先回去了,姜御醫給的藥你要按時服下,畢竟現在還不到時候,不能憂之過急。”
桐貴妃幽幽頷首便鬆手讓昭華離去,雲錦低眉嘆道:“原先覺着她是齊王的棋子,後來因着都幾許也怨過她,誰知有了靜淑之後又與她相惜,現今知曉她將不久於人世,卻是真正看着她可憐了。”
“她無需你的同情,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我們只能在背後看着她,而沒有資格去同情她,立身深宮中,何處不可憐。”昭華輕嘆一聲望着小徑落葉往靖華宮而去,回宮之後還有流蘇等着,她該如何交待?
“流蘇恭迎王妃回宮。”不等昭華邁入宮門,流蘇早在靖華宮外便迎了過來,只見流蘇眉眼俱笑道:“王妃可回來了,皇長孫鬧着要見王妃,流蘇給他做了些梅花糕他便不鬧了,看來王妃和皇長孫果真是母子連心,一樣地愛吃梅花糕呢!”
昭華凝眸望向眼前容色開懷的流蘇,略向雲錦使了個眼神,雲錦頷首兀自前去,而昭華卻輕手扶住流蘇手臂低問道:“梅花糕?如今未至寒冬,哪裡來的梅花做梅花糕呢?”
流蘇聞言勾脣低笑,水眸凝望昭華挑眉道:“知道主子愛吃梅花糕,所以早前紅梅極盛的時候便存下了許多,醃製好了放在冰庫裡,滋味如同新鮮採摘的一般,宮裡還爲王妃留了一些梅花糕,王妃快些回去吃罷。”
“多謝流蘇,若是沒了流蘇,我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昭華握住流蘇雙手,其中盡是不捨,途遇蓮花池畔,昭華頓足看向枯柳殘蓮,沉聲道:“可還記得咱們府裡也有這般大小的一個蓮花池?長姐因着我喜愛蓮花,便引了遠山溫泉暖水至池中滋養,故而咱們府裡的蓮花一年四季都是怒放的,而咱們三個貪了心思,深秋總愛跳入池中嬉水。”
流蘇不由得笑出聲來,探手指向池中北角笑道:“我記得是那處,便是蓮池北角,雲錦不及二小姐和流蘇會鬧,被咱們鬧到了北角藏着,直喊着‘饒命啊,饒命啊’,如今想想便好像是昨天的事一般。”
昭華回眸望着流蘇心花怒放的模樣,不忍打斷她這般歡喜的精神,卻終是輕嘆一聲:“那時未至及笄的年紀,如今深秋已至,滿池蓮花都凋謝了,可謂是時過境遷,好在你和雲錦還在我身邊,這點總是不變。”
“是啊,已然入了深秋,回頭還要多提醒雲錦給王妃加些衣衫,這身素色長裙難免單薄了些,還有皇長孫近日喉幹不爽,還要煮些蜜煉枇杷露讓皇長孫喝下才好。另外,王妃總要讓流蘇隔三差五送些東西給暻兒公主,日後此事便託付給雲錦了……”流蘇眼望凋萎白蓮,一一細說着自己心中不安之事,聽得昭華滿心五味雜陳。
“流蘇!你……”昭華忽而握住雙手,不願流蘇沉緩續言,她分明覺得流蘇心中有數,然而流蘇越是面上安然,昭華卻越是心中不安。
不料流蘇聽罷登時在昭華面前跪拜在地,雙眸漣漣道:“王妃!流蘇不能繼續服侍王妃,本是流蘇畢生之憾,流蘇曾言及終生侍奉王妃左右,如今是流蘇反口。流蘇深知此事與王妃無關,皇命不可違,既然不能繼續在王妃身側服侍,只願爲王妃盡些犬馬之勞,總不能讓皇上以爲王妃無道!”
昭華慌忙將流蘇扶起,流蘇執意不起,昭華便對面與她同跪,昭華與她雙臂相持凝眉道:“絕非是你反口,原是我對不住你,若非我當初執意,你便不會隨我來到遼宮,雲錦亦不會,你們都不會,都是我對不住你們!宮中勾心鬥角便也罷了,可那黠戛斯地處偏遠,我實在是放不
下你,慕倫侍妾頗多,我怎能忍心送你爲妾?”
“王妃這是折煞流蘇!流蘇不過是一個侍女,皇上將流蘇賜予慕倫可汗做個侍妾也算是擡舉,我怎會有更多奢求?更何況我本無意嫁與慕倫可汗,我心中念着王妃,只願日日唸佛爲王妃祝禱,黠戛斯說小也不小不小,好歹也能容得下流蘇一片清寧罷。我如今是甘願爲妾的,我不要王妃因我爲難,只要皇上以爲王妃恭孝得力,王妃若是安好,流蘇便是安好。”直至如今,流蘇眉宇緊鎖卻是脣間含笑,昭華何嘗看不出她強顏歡笑,然而千般滋味更與何人說?
昭華幽身站起,她吩咐流蘇先行回宮,不與耶律成商榷便再次往御書房行去,慕倫去尋耶律弘已然多時,想來耶律弘此刻獨在御書房。流蘇已然侍奉了她太久,若是沒個正經的身份,即便是流蘇這般潑辣的性子,到了黠戛斯仍要受人眼色。
“父皇!”昭華再度向眼前這個皇帝跪拜,她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此次卻是甘心向皇帝跪拜,因着她此時想要的恩典,惟有眼前之人方能恩賜。
耶律弘並未看向昭華,淡然道:“來了?若是流蘇應下了,三日之後便能隨慕倫可汗回黠戛斯去了。對了,方纔慕倫可汗來求了朕的恩典,他心中許是真正中意流蘇的,雖是一個侍女,竟不願讓她屈居妾侍,定要朕賜流蘇做他的王妃!你也可來想想,如何提拔提拔流蘇的身份,也不至她襯不起王妃之位。”
昭華心下一震,她終是明白慕倫如何要她記住自己的恩情,原是他早就思量得全,一開口便要流蘇做他的王妃,實則是要她銘感於心!昭華沉思片刻,向耶律弘頷首道:“父皇,流蘇和雲錦雖是昭華的侍女,然而自小一齊長大早已親如姐妹,桐貴妃早前也很是喜愛流蘇的性子,不知父皇能否擡舉流蘇做桐貴妃的義妹?若成了貴妃娘娘的義妹,該是予她無比的尊貴了!”
耶律弘頓住手中狼毫,擡眸望了望垂眸低語的昭華,忖間頷首抿脣道:“說的不錯,是個好辦法!大遼和黠戛斯結親是好事,桐貴妃必會樂得成全喜事,由此朕再封她一個翁主,也算是極致的恩賜了,即便到了黠戛斯也是教人仰首的身份!”
昭華將靖華宮庫房的一半珍寶來做流蘇的嫁妝,縱然流蘇早已說着足夠,可昭華卻搖首堅定道:“你這是遠嫁黠戛斯,不是咱們家門口,莫說人不勢利,你既身爲王妃,且得要嫁妝多多的纔會讓黠戛斯的人高看一眼,要不然他們會以爲你這個大遼的翁主也不過如此。”
桐貴妃聽聞是要將流蘇認作義妹,當天便由內務府將一切置辦妥當,也讓流蘇行了冊封翁主之禮,昔日還是恭親王妃侍女的丫頭,搖身一變竟成了正兒八經的主子,與薩沫耳和昭華平起平坐,而云錦也要恭謹地向她喊一聲“翁主”。
“這翁主本是諸侯之女方可當得,要說是皇上顧及皇家體面,也是皇上疼惜王爺和王妃,不願讓流蘇在黠戛斯受了委屈,也讓慕倫可汗時刻警醒着。”雲錦在內殿仔細妝扮着身着嫁衣的流蘇,她從未想過她與流蘇會有離開昭華的一刻,而她還要親手將流蘇送上嫁輦。
流蘇自銅鏡中望着朦朧婉約的自己,不僅是身上正紅色的嫁衣,連同發間簪的亦是掐絲紅寶石綴珠鳳冠,她與昭華不同,將時昭華甚爲大遼王妃,而流蘇卻是黠戛斯一族的汗妃,因而頭戴鳳冠以示身份尊貴,流蘇擡手輕撫額際烏髮沉聲道:“王妃儘管放心,流蘇此去會常常提點慕倫可汗,若他日恭親王稱帝,黠戛斯實在不會以卵擊石。古有徐庶身在曹營心在漢,不曾想今日流蘇的處境亦能應上此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