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簾幕阻絕沉聲,昭華探手拂開錦帷輕步緩入,正見着耶律弘未曾擡首地批閱奏摺,昭華急忙叩拜低聲道:“昭華不敢,父皇既是有朝事要忙,昭華便出去恭候父皇,待到父皇處置好政事,昭華再進來參拜父皇。”
昭華本以爲耶律弘會將允准自己出去,亦或是放下手中朝事與自己言說,誰知耶律弘並不言聲,更未讓昭華免禮起身,昭華由是一直在耶律弘書案之前跪着。由此,昭華方知耶律弘大抵是在試探自己,即便是尋日裡安然淡薄的模樣亦不能令耶律弘盡信。
不知是過了多少時候,御書房始終沉寂無聲,膝間玉磚冰冷無比,沒的令人身上一陣陣寒意。昭華跪拜的身姿略有些僵硬,雙腿更是開始發酸發麻,然而神態依舊淡然,絕無任何怨懟之色,她心明耶律弘是有意如此,如何能不遂了耶律弘的心思?
昭華雙眸凝望着青紋玉磚,那一絲一縷的青紋竟如宮中瑣事一般錯綜。雙膝只怕已然青紫起來,可耶律弘仍舊未有令昭華起身之意,昭華隱忍不發,如此長跪何不如宮中刑法?然而她與宮人不同,得蒙皇上親自監刑她是否算得上宮中第一人?真真可笑!
心中思緒萬千,雙拳緊握絕不敢鬆緩分毫,惟怕雙拳一鬆身子便倒了下來,殿前失儀是罪過,若然昭華敢在耶律弘面前出現絲毫差錯,那罪責一下便讓她無從辯駁。無論是耶律弘亦或是他人,昭華定要收好規矩,耶律成如今身居高位,若她出現了差池便是不讓耶律成好過!
掌間汗涔涔裹住深嵌的指甲,幸而今日未戴護甲,若不然那護甲嵌入掌心,豈不要將整隻手掌給貫穿去了?思及至此,昭華竟覺得有些好笑,現今御書房長跪,聖意難測,她真不知自己如何還能有那般言笑的心思。
許是耶律弘見着了昭華脣角淺笑,方纔停下手中狼毫,隨手合上奏摺置於一旁,凝眉道:“何事如此歡喜?不妨說出來讓朕聽聽,也好鬆快鬆快朕的心思!”
昭華聞言並未收卻脣角笑姿,反而悠緩擡眸向耶律弘頷首道:“回稟父皇,昭華歡喜不爲其他,只因見着父皇專心朝政,故而爲社稷黎民歡喜,萬民能得如父皇一般只爲天下的明君,實乃社稷之福,蒼生之幸啊!”
耶律弘聽罷久未言聲,隨後緩緩沉言道:“跪了這麼許久,只怕氣力都該沒了,還難得你有心思去爲黎民蒼生考量,與尋常女兒家倒是不同,快些坐下歇歇罷。”
昭華隨即扶地起身,儘量不使身姿偏旁以致失態,直至小步往雕椅上落座纔算是真正鬆了口氣,她仔細移身卻不忘叩謝皇恩道:“昭華多謝父皇聖恩,日前昭華身子受寒,未曾向父皇和母后請安,還請父皇責罰。”
“無妨,你已是算得上規矩了,皇后和桐妃都對你大加讚賞。你應當很好奇朕因何召你前來罷?”耶律弘望着昭華謹慎垂眸的模樣低聲淺問,昭華容姿絕美才藝稱絕,難得從不恃才而驕,對皇后和自己亦是恭順有加,算起來較自己的親子都更孝順些,他不覺對這個聖朝女子多生讚歎。
昭華起身向耶律弘先行了個禮,隨後垂眸恭言道:“昭華不敢揣測聖意,父皇召昭華前來定然自有道理,昭華實在不會無禮相問,只待父皇指點昭華。”
耶律弘揮袖讓昭華落座,隨後擡眸向昭華望了望,抿脣道:“原先蘇嬤嬤在你身邊侍奉,想來你也知曉是朕的意思,如今蘇嬤嬤與其弟盡然辭世,而你亦是個直截了當之人,朕便只問你一句,你原是聖朝公主,如今遠嫁本朝,還是否聖朝之人?”
原來耶律弘仍然疑慮昭華是否聖朝細作,可他如今直言相問,只因遍尋不到昭華身爲聖朝細作的力證,由是便直
白問向昭華,而昭華無妨坦言回道:“回稟父皇,昭華原是聖朝之人不假,不過昭華現今是恭親王的王妃,便是王爺之人,王爺是當朝國人,昭華便同是當朝國人,此生不改。若是違背此言,父皇儘可降罪昭華,昭華絕無怨言!”
昭華雙眸堅決令耶律弘看不出破綻,若不是昭華心意屬實,便是昭華身爲細作太過周全,他隨即又接問了一句:“朕可能信你?若是朕對你言及之事,不願你告知他人,甚至包括成兒,你可會爲朕瞞住衆人?”
昭華聽罷又起身跪拜,她雖不明耶律弘是何用意,卻直接依情回言道:“古語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過昭華絕非愚忠之人,若父皇爲昏君,昭華縱然拼死亦要向父皇諫言!不過父皇既爲明君,昭華便會爲父皇馬首是瞻!子臣聽從父皇之令是忠,昭華身爲父皇子臣,忠孝便是昭華應當之事。”
與往不同,耶律弘此次竟是徑直雲步至昭華身前,擡手將昭華悠然扶起,脣間感慨道:“不想朕的臣子千千萬,還不比你一人敢言忠惡。宮中朝臣盡是滿口的忠義之理,不過是爲了討朕的歡喜罷了,便連同朕的兒臣亦會阿諛奉承,從無人敢言朕的過錯!”
昭華忽覺耶律弘眸光晶瑩,遂明耶律弘無心懲戒自己,由是壯了心向耶律弘進言道:“父皇,高處不勝寒是自古有之的真理,父皇以爲朝臣不敢言惡,可朝臣何嘗未有伴君如伴虎的憂心?三殿下與昭華先後遭逢刺客行刺和歹人下毒,每一日都可謂是如履薄冰,相信母后和其餘諸位皇子亦無所不同。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父皇肩負社稷蒼生,又怎會忘卻此理?”
耶律弘深以爲意,過去只知昭華是個恬靜之人,卻不曾想心中亦有不輸男兒的襟懷,再念及她昔日爲成全他人而請命和親,果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可惜,只可惜上天偏偏委她以女兒身,若不然他定要予以重用!
若是耶律弘知曉昭華昔日與耶律成同樣心思想出拿下庫莫奚的法子,便會知曉她不僅是才藝超絕,更是滿腹經綸,然則往日不言抱負,只因不願多生是非。如今既要爲耶律成奪下皇位,便不能再置身事外,而要九轉心思玲瓏剔透。
“朕可問你,你既身爲成兒的王妃,如今成兒身子痊癒躋身朝事,朕也是時候擇立太子了,若朕問你選薦太子的人選,你可會偏幫成兒?”耶律弘此言出乎昭華所料,耶律弘眸光深邃令昭華不知他是否語出試探。
昭華不敢言論皇子,於是謹慎迴應道:“昭華惶恐,幾位皇子各有千秋,皇上心中自有定論。昭華不敢偏幫恭親王,亦不敢薦擇其他的皇子,況且後宮不言朝政是規矩,昭華敢向父皇進言忠孝,卻實在不敢亂了宮規。”
耶律弘仔細望了昭華一眼,昭華猜不透耶律弘作何思慮,只聽他淡然揮袖道:“既是前幾日得了風寒,便早些回宮中歇息去罷,朕改日要好好問責成兒,沒照拂好自己的王妃便是他的不是。”
“昭華多謝父皇愛顧,昭華稍後會去朝乾宮向母后請安,還請父皇珍重龍體,昭華告退了。”昭華恭敬跪身行禮,轉身之際微微鬆了口氣,然而耶律弘將要擇立太子的心思卻是顯示給昭華了,而昭華若是告知他人,便是私自泄露朝中密事。
然而昭華不得不告知耶律成此事,爲今之計只有一法得通,那便是市井百姓口中的“揣着明白,裝糊塗”。
耶律成且知耶律弘有心擇選太子,然而難保耶律京與耶律纔沒遇到耶律弘的如此試探,只是朝事之後途遇幾人,耶律才與耶律京都未言聲,耶律九卻是起先笑問道:“成兒,聽聞你父皇前幾日將昭華宣至御書房,可是有何要事?”
御
書房乃是國政要地無人不曉,此言一出便是令衆人疑慮耶律弘對昭華委以要事,卻沒人會信昭華並不知任何要情,耶律成既知耶律九城府之深,衆人雖要疑心,他卻只得頷首沉聲道:“不過是問了些德兒近況罷了,父皇雖是醉心朝政,卻也憂心德兒,成兒身爲皇子卻不能爲父皇分憂,實在是成兒之過。”
“現今倒有了幾分過去的模樣,雖不是驍勇,卻是心懷憂思,甚好!”耶律九語中意味無人能探,依理而言他日後定是幾位皇子一奪大統的極大阻礙,然而如今竟有心思來讚歎耶律成心中憂國,着實匪夷所思,亦有幾分刻意之嫌。
耶律復挑眉望向慣無善心的耶律九,不欲與耶律九和其餘皇兄開口辯駁,然而耶律九與幾位皇子方走,黃秉盛卻追上耶律成與耶律復笑問道:“兩位殿下不愧是年輕體健,老奴不過是跑了兩步便氣喘如此!”
“公公這是常年在父皇身邊服侍疲乏得緊,公公也該培養些新人,好讓自己休息下才是啊!”耶律復與黃秉盛笑顏相應,黃秉盛在耶律弘身側服侍確實周到,若論起揣測聖意,耶律復等皇子莫不如一個黃秉盛來的謹律!
黃秉盛向耶律成與耶律復抱拳頷首道:“兩位殿下真真是折煞奴才了,老奴侍奉皇上豈敢言累?只是方纔殿上,皇上見着恭親王清咳了兩聲,由是便讓老奴緊趕着過來給王爺送上三瓶蜜煉枇杷露,還請王爺珍重貴體。”
耶律成吩咐安爲山將蜜煉枇杷露收好,向黃秉盛頷首道:“有勞父皇掛念,父皇前些時日召昭華入殿關問近況,本王與昭華都萬分感念,如今昭華與德兒安健康泰,還請公公代爲感謝父皇聖恩。”
“得,那二位殿下請慢走,老奴便回去侍奉皇上了,還請二位殿下恕老奴不能遠送。”黃秉盛抱拳向耶律成與耶律復二人行了一禮,待耶律成和耶律復行去之後,方纔起身往御書房邁步。
安爲山躬身慢行,耶律復念着將才黃秉盛言笑和善的模樣,不由得嘆道:“這黃秉盛年紀老邁,做事果真是沒有一絲錯漏,那蜜煉枇杷露只怕不是父皇的意思,而他卻是先爲父皇將枇杷露送了來,回頭方能向父皇交待皇兄清咳之事,亦能讓皇兄感念父皇聖恩。我說小安子,你且向那黃公公多學着,凡事多能爲主子周全纔是!”
“奴才謹遵四殿下教誨,只不過任那黃公公老邁周全,這心思還不是被四殿下看穿了?論起來,還是四殿下的心思更勝一籌啊!”安爲山慣會向耶律復恭謹言笑的,一時間竟讓耶律復不知如何迴應,只笑安爲山貧嘴不實。
耶律成聞言搖首,背手於身後低嘆道:“黃秉盛不曾錯漏是真,方纔來意卻不盡然實在,他殿上聽聞本王不適,方纔更是見得本王與諸位皇子和親王相言,只怕他也並非一意孤行,而是父皇令他來探聞我等將才所言。”
“依皇兄所言,父皇是放心不過昭華,心覺昭華會將御書房之言告知你我,更憂心咱們會囫圇皇兄他們的心思,危言聳聽?”耶律復過去只知舞槍弄劍,現今與耶律成互爲左右便不覺多生了些心思。
“王爺,王爺還是先回宮中再作打算罷,早先王爺應下王妃的事情,王爺可是忘卻了?”安爲山提點的語聲令耶律成脣間淺笑,自從昭華嫁與耶律成爲王妃,安爲山多見耶律成勾脣淺笑,早前耶律成總是沉靜的心思,如今有喜有悲才愈漸像是活着!
耶律成與耶律復相視一笑,凡事若是應了昭華,但凡不兌現便要落下昭華諸多口舌,果然將至靖華宮,昭華早與雲錦恭候多時。耶律成實則耶律恆之事,耶律復是不知曉的,此事多一人知曉便是多一分危機,耶律成與昭華就此事心有靈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