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心中是否憂念耶律復,都不會比耶律成和腹中孩兒於她更重,更莫說如今耶律復是耶律蓉蓉的夫君,她與耶律蓉蓉本就不合,去了只怕又會生出是非。
思及至此,昭華令安爲山和雲錦重新布好棋局,擡眸向耶律成莞爾道:“殿下能否陪昭華再對一局?”
萬里無雲,眼前的這片草場是如此熟悉,昭華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她大腹便便望着遠處幾個孩童,雖不知自己爲何在此,卻仍是要雲步過去問個明白。
昭華終是在此時念起這是自己曾經的一個夢境,她站在一旁望着這幾個孩童,仔細聽着他們之間的互稱,她此時仍不確定這幾個孩童的身份,因着那年紀最小的孩童喊了幾句“四皇兄”,可是這宮中何時有了那個所謂的“四皇兄”?
她此次並未看見那個文弱孩童的容貌,只是手扶着挺起的肚子輕聲問道:“請問這是何處?我住在靖華宮,你們能否告訴我如何回去?”
然而幾個孩童似是全未聽到她所言,仍在那裡談論着琴賦武功,反倒是聽得身後一個語聲熟悉的男子漠然道:“蘇嬤嬤她們哪裡去了?怎麼能讓王妃獨自出來?本王纔去上個早朝她們便如此懈怠,靖華宮養這些奴才何用?本王定要嚴懲他們!”
“王爺莫要動怒,昭華只是閒來無事走動走動,與蘇嬤嬤她們無關,還請王爺……”昭華方要回眸向耶律成,卻在望見“耶律成”時瞠目結舌,因着那個言聲的“耶律成”並非她日夜相對的人,而是將才那個溫文爾雅的孩童!
只見那個孩童望着她訝異的模樣挑眉勾脣,輕聲笑道:“怎的不認識本王了?如今身子貴重便不要太過勞累,好生養在景辰閣便罷了。”
昭華望着眼前孩童只是步步退後,她回眸向原先的那幾個孩童,只是那幾個孩童早已不知去向,她不住搖首,再擡眸時面前的“耶律成”也已不見蹤影!
“啊!”一聲驚喊,昭華陡然睜開雙眸,她驚駭地探手去抓身旁的耶律成,只是窗外晨日高起,耶律成早已起身去上早朝。枕邊空空如也,昭華心有餘悸地拉緊身上的錦被,若非隆起的小腹又在微微動作,她會以爲自己依舊身在夢中。
昭華望着頭頂的牀幃輕嘆,幸而一切只是個夢境,許是如今懷了身孕神思緊張,因而纔會出現這般夢魘的症狀。
誰知她方纔的一聲高喊已然驚動了門外的流蘇和雲錦,流蘇慌忙推門而入,仔細打量着內殿四周,而云錦則是徑直行至雲錦榻邊低問道:“王妃,王妃,王妃怎麼了?是否王妃又夢魘了?”
昭華不由得暗自感嘆,知她者莫若雲錦是也!她擡眸望着昭華緩緩頷首,低聲道:“我夢見上次那個被稱作‘四皇兄’的孩童,自稱是王爺!”
流蘇聞言疾步過來,凝眉疑惑道:“那個孩童自稱是咱們王爺?可咱們王爺是三殿下,即便那些孩童當真是幾位皇子的小時候,那咱們王爺也該是那個彎弓射雁的‘三皇兄’啊!”流蘇言罷輕手繫着牀幃,繫着牀幃的是一條纏金綢緞,安爲山曾交待過不能用力拉扯這條綢緞,因而她格外小心。
“依雲錦看來,這不過是個夢境,一個夢境如何能當真呢?咱們如今在這裡煞有其事地談論,但並非親眼所言,一切都是空談罷了!”雲錦言間輕輕推搡了流蘇一下,誰知這一推竟讓流蘇中心不穩緊抓着纏金綢緞便往一旁跌去!
然而便是這一跌,纏金綢緞並未如預想中扯斷,反倒是扯到了極盡,而牀榻內側的木壁隱有聲響,昭華幾人循聲望去,竟見那道木壁自中間轟然裂開!
雲錦扶着昭華匆忙起身,流蘇心思謹慎地朝那道木壁內瞧了幾眼,隨即望向昭華瞠目道:“王妃,有石
階,像是一條密道!”
密道?昭華握着雲錦的手小心往密道望了望,裡面黑黢黢一片看不出頭緒,她猜不着有誰會在耶律成的寢殿中鑿出一條密道,由是看來唯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耶律成在臥病的幾年裡自己着人鑿出了這條密道!
昭華披上雲錦遞來的披肩朝流蘇道:“流蘇,我與雲錦進去探看一下,你在這裡守着,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內殿。”
“可是那密道里面一片漆黑,王妃又是有孕的身子,萬一裡面有點什麼傷人的東西可如何是好?流蘇放心不下!”流蘇凝眉望着昭華,她雙手抓着金綢忍不住又扯了一下,卻是將木壁重又關合了起來。
昭華心中有了些許心思,於是扶住流蘇肩頭細聲道:“我與雲錦點燭進去,定會多加小心,你在這裡守着,必得把好這條綢緞莫讓這道木壁關合!若是遇上什麼,我與雲錦會馬上回來,你可記住了?”
眼看流蘇垂眸頷首,昭華令流蘇再次將木壁啓開,雲錦手執方纔點燃的玉罩琉璃燈與昭華一併進入了那條密道。
“王妃仔細腳下!”雲錦輕柔的提醒傳至耳畔,昭華一手輕撫着自己的小腹,卻驚覺腹中孩兒用力蹬了自己一下。
昭華並未止步,只是垂眸向腹中孩兒低聲道:“不怕不怕,孃親在這裡,孃親會好好保護你,你是孃親的好孩兒,不怕不怕……”腳下轉爲平地,雲錦輕擡了擡手中的琉璃燈好讓昭華更看清前路。
密道甚爲尋常,並無想象之中的傷人之物,只是越至深處越能看到一絲幽明的光火。四處牆壁冰冷光滑,昭華的發頂感到一絲涼意,她此時能夠確定耶律成並非想要在此造一座地底城,只是那隱約的光火引領她繼續向前。
終是抵至光火之源,一間窄小的廳室。雲錦偏手將面前的琉璃燈移開,卻赫然見着廳室正中央敬奉着兩尊靈位!昭華望着靈位下森然的燭火,先是連連退後了幾步,隨後定了心神,握住雲錦的手定步朝那兩尊靈位邁去。
“故顯妣蕭慈之靈位。”昭華低聲念出其中一尊靈位,顯妣,應當是未亡人對亡母的敬稱,想來是耶律成念着先後含冤慘死,由是在此暗中祭拜。思及至此,昭華輕扶挺起的小腹向靈位微福行禮,低聲道:“母親,昭華攜孫兒給母親行禮了。”
昭華起身後朝一旁的雲錦沉聲道:“雲錦,這位是我與你們提及的那位先後,還不過來向先後行禮?”身旁雲錦未有動靜,昭華疑惑回眸,卻見着雲錦一副驚詫的模樣望着香案上的另一尊靈位。
昭華凝眉望向另一尊靈位,卻在看清了靈位上的字文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反覆張眸,只願是自己恍惚看錯了牌上的墨字,然而無論她怎樣看,那靈位上的字文卻是分毫未改,蒼遒有力的墨跡書寫着——“故兄長耶律成之靈位”!
耶律成?耶律成!耶律成?昭華心中不住念着這個名字,耶律成之靈位?可是說耶律成已經不在了?倘若耶律成早已不在人世,那麼那個她一心一意相待的夫君,那個與她日夜相對的男子,究竟是誰?
昭華面色慘白,頓感無力的身子更是搖搖欲墜,雲錦驚駭地扶住昭華,凝眉道:“王妃,王妃!王妃要周顧腹中的小皇孫啊!王妃!”
“他是誰?他是誰?假若這牌位上的人是耶律成,那麼他究竟是誰?他不是耶律成,他不是三殿下,不是恭親王!他究竟是誰?”昭華頓時神思錯綜,她緊握住雲錦雙手連聲相問,雲錦聞言語塞更不知如何作答。
“王妃……雲錦,雲錦不知……”雲錦言罷垂眸,只是攙扶着昭華引她往回步去。
昭華猶如全身脫力一般,腹中孩兒微動也不再顧問,聽了雲錦的迴應便默然搖
首,眸光渙散道:“王妃?不,我嫁的並非三殿下,並非恭親王,我不是王妃,不是……”
至此,晨醒時的夢境卻翩然閃入昭華腦海,倘若那個男子並非是耶律成,莫非他是——四皇兄?昭華忽而無力闔眸,她不由得輕笑自己的癡傻,她癡笑自己傻念着那個四皇兄,如是種種不過一場夢境罷了,夢境如何能當真?夢境決然不能作真!
可便是夢境虛幻不能作真,那個如今被她尊爲夫君的男子,那個她腹中孩兒的爹爹,究竟是何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昭華面無神情闔眸撫琴,窗外日出日落皆不在意,春雨連綿亦或是金陽普照亦不在心思之中。
蘇嬤嬤低聲問向一旁的流蘇道:“王妃這是怎麼了?多日以來像沒了魂兒似的,你看看案上那些膳食,涼了熱,熱了涼,王妃每日只進那麼小小的一碗清粥,這腹中的小皇孫可如何生長得健全?”
蘇嬤嬤這一言不要緊,流蘇與雲錦全是眉宇緊鎖抿脣不語,只是昭華將那一句“小皇孫”聽在耳中卻是刺在心裡,只聽她纖指緩挑淡然道:“本宮無事,不過嬤嬤確是該憂心昭華腹中的這個‘皇孫’!”
昭華明知耶律成是冒名頂替卻不動聲色,弦上指尖翻飛,心中不禁念及與耶律成同榻而寢的日頭,她嫁的並非遼國三皇子,她甚至不知曉與自己成婚的人究竟是誰!她每日與那人相敬如賓,她爲那人飲毒擋箭……天哪!她一直以來到底在做些什麼!
越是繁思越是心念錯雜,指尖音韻更是高低復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昭華用力撥捻攏挑,聽在雲錦幾人耳中卻似是琴絃將斷一般,就在流蘇以爲那綠綺盡將絃斷之時,門外焦勝疾呼道:“王妃,稟王妃,皇后娘娘和四王妃來了!”
昭華聞罷一手覆住振動的琴絃,方纔環樑震耳的琴聲戛然而止,她闔眸低喘,未幾抿脣道:“本宮知道了,你且將母后和四王妃好生請到偏殿,本宮隨後便到。”待到焦勝將去,昭華忽又將他喊住問道:“可否見着她們帶了什麼來?”
門外焦勝思略片刻,搖首道:“除了桑柔姑姑手裡捧着一方藍田玉盅,屬下並未見着什麼旁的東西。”
“王妃這一身兒太素了,孕中且要喜氣些纔好,王妃可要奴才侍候更衣?”蘇嬤嬤姑且忘卻了方纔昭華所言,只念着皇后來探看王妃是件要緊的事情,且要換下那一身十年一日的白衫纔是。
誰知昭華抿脣輕笑了兩聲,與往日謹慎爽直的性子全不相同,冷聲道:“即便是換下了這身白衣,昭華依舊是昭華,縱然是披紅戴綠或垢蒙泥染亦絕不更變!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時至今日,本宮倒是有些欣賞屈大夫了……”
“昭華!可仔細着過來,你們幾個也一併過去扶三王妃!”蕭皇后眼見昭華將入偏殿,連聲開口吩咐桑柔幾人去將昭華攙扶過來,她如今對待昭華猶如瑰寶,惟有周到呵護方能安心。
而耶律蓉蓉卻是望着昭華大腹便便的模樣半闔杏目,脣角隱着一絲約不可見的笑意,細聲向絳紅道:“還傻愣着做什麼?聽不到皇后娘娘讓去攙扶三王妃?你身子又不貴重,莫不成還等着本宮扶你落座?”
昭華一聽方知耶律蓉蓉是針對自己,反而探手向身前的桑柔姑姑,由着桑柔姑姑將自己扶至蕭皇后與耶律蓉蓉面前,脣間莞爾道:“妹妹也莫要怪責絳紅,這奴才惰怠全是主子慣出來的,你瞧瞧桑柔姑姑這般處事有道,理應贊母后管教得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