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秉盛言聲親切如同親切長者,流蘇思量之下向黃秉盛垂眸道:“如此,公公且聽一聽便罷了。方纔王妃正在宮中思女心切,王妃好幾日未曾進食這是衆所周知的,誰知大王妃竟帶着白綾去咱們宮裡鬧了一場,不僅說恭親王身陷敵陣生死未卜,還擡手掌摑了雲錦,打了咱們王妃的湯藥,我們王妃聽聞王爺生死未卜,急得心思鬱結,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現今已經昏厥了!”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還想瞞着?待我稟明皇上,定要爲恭親王妃討個公道!”黃秉盛握緊廣袖,聽罷流蘇所言只覺義憤填膺,他知曉薩沫耳心中善妒,卻不知她竟敢如此大膽到景辰閣中去大鬧一番!
流蘇慌忙拉住黃秉盛衣袖,搖首低嘆道:“公公使不得!若是公公將此事告知皇上,那我定得被我們王妃打死了!公公有所不知,將時桐貴妃娘娘也在場,大王妃尚且不顧念貴妃娘娘的情面,王妃念着皇上爲戰事憂心,一是不能不顧全大局,二若是讓他人知曉了此事,豈非教貴妃娘娘也失了顏面?”
黃秉盛聞罷噎語不言,以爲流蘇所言有理,又深感昭華識大體顧大局,趕忙搡了流蘇一把疾聲道:“既是如此,還不趕快去御醫院請姜御醫?咱們等得,王妃怕是等不得了!快去快去!王妃是個有福之人,我也不敢再耽擱你了!”
流蘇向黃秉盛再行了個禮,一路小跑便不見了蹤影,誰知御書房卻忽而傳來一聲悶響:“黃秉盛!方纔是什麼聲音?給朕進來!”黃秉盛思量些許,回眸望了望流蘇行去的方向,又望了望景辰閣的處所,眸光一垂便往殿內步去。
“你說你這是何苦?當年你若隨我遠走高飛,豈不比如今自在?何須憂心有人加害?”耶律復對榻上幾欲昏厥的昭華不免埋怨,他越見昭華面無血色脣色蒼白,越是心中疼惜懊惱當初,更是怨懟薩沫耳和白綾心腸歹毒。
昭華似是將無擡眸的力氣,然而脣間仍是低念道:“四殿下莫要胡言……昭華甚爲恭親王妃,終生都是恭親王妃,即便不在宮中,這顆心記掛的惟有王爺一人,我雖失了腹中孩兒,但我還有德兒,王爺雖如今生死未卜,我心中卻仍有盼頭,定要將王爺救出!”
桐貴妃將耶律復的情意看在眼中,朝耶律復凝眉嗔怪道:“你也是個有規矩的皇子,可不要忘卻你與那吐谷渾公主是有婚約的,明年此時便是你們成婚的好日子了,今日你所言我權當沒聽見,此後萬不要再說這些讓他人疑心的話來!”
耶律復聽罷微怒低吼道:“如今萬般都是紙上談兵!皇兄被困逐雁山上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除非那逐雁山中生出一條能通外世的密道來,若不然便是請求父皇增派人馬去解皇兄之困,只是眼下朝中掌兵的是大皇兄和皇叔,這二人如何信得?只怕他們歸來之時,回鶻平復,黠戛斯收復,可三皇兄卻是……唉!”耶律復回身拍案怒嘆,案上茶盞頃間翻倒,流灑滿案清茶。
“求四殿下不要再說了!王妃眼下連說話的力氣都要沒了,今日鬧騰一場也不敢告知皇上,皇后現今也與咱們不通水火,惟有將一切全寄託在姜御醫的身上,我現今只求姜御醫快些過來!”雲錦從未伏在雲錦榻旁般失態,她滿面橫淚不知所以,昭華雙脣一張一合似是想言又不能言,看得雲錦心中苦痛萬分。
此時榻上昭華微有言聲,雙眸幽闔無力道:“王爺……我要去王爺身旁,高處不勝寒,王爺在山頂日夜苦守,眼見便要彈盡糧絕,怎麼熬得下去?”昭華雙頰盈淚,右手不停在榻上摸索,脣間淺淺呢喃道:“王爺,王爺你在哪裡?昭華如何尋不見你?你可知嬿婉不在了?
你可知我等的你好苦?我不願在這宮中,我不願德兒在這宮中,我不願你在宮中……”
“昭華這是怎的了?是否傷心糊塗了,竟然在此胡言亂語?”桐貴妃聽罷昭華所言略有凝眉,探手輕撫昭華面頰,然而手下滾燙,她訝異疾聲:“不好!昭華髮高熱了!她如今額頭滾燙,難怪將才胡言亂語!”
“流蘇怎的還不回來?這姜御醫若是再不過來,本王就去將整個御醫院翻過來!”耶律復隨手將案上茶盞掃落在地,玉盞落地而碎,他雙拳緊握冷眸望向殿外,只盼着流蘇此刻便拉着姜御醫疾步而來。
殿外流蘇語聲果然響起:“來了來了!姜御醫這便來了!”流蘇搡着年邁的姜御醫急忙入殿,望見榻上昭華面色慘白神志不清,失魂了一般凝眉問道:“王妃這是怎麼了?往日無論是飲毒或者中箭,王妃都不曾病重至此!姜御醫,你快來給王妃看看!”
姜御醫頷首將一塊軟墊置在昭華腕下,又以一方羅帕掩在昭華腕間,隨即探指搭在昭華脈上闔眸診斷,待望了望昭華面容,向雲錦和流蘇道:“你們二人快取些冰水來給王妃降溫,王妃多日不曾進食,如今又心思鬱結發了高熱,這小產的虧缺怕是要落下遺症了!”
“遺症?會是如何遺症?可會殃及性命?”桐貴妃聽聞姜御醫所言心下擔憂,攢緊廣袖疾聲向姜御醫問詢。
姜御醫將軟墊和羅帕收回藥箱,折身伏案爲昭華開了幾副方子,搖首輕嘆道:“性命無憂,不過王妃氣血鬱結,陰虛難調,恐難痊癒,微臣也只能是寫幾個方子讓王妃慢慢調養,以王妃現今的身子,是再經不起心緒起伏了!”
“你算是什麼御醫!姜御醫,你在宮中行醫幾十年,從未有過不治之症,如何便不能將昭華治癒?難道要她一生拖着病體,像皇兄曾經那般纏綿病榻嗎?”耶律復重拍姜淮面前桌案,驚得姜淮手中狼毫落地。
桐貴妃凝眉輕望了昭華一眼,回眸向耶律復低斥道:“復兒,不得對姜御醫如此無禮!姜御醫乃是宮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定會盡全力履行醫者本分,更何況昭華的身子向來是姜御醫調理的,我們此刻能做的,也惟有相信姜御醫一法了。”
姜淮雙手微顫將地上狼毫撿起,面色怔忡望向耶律復,語聲猶豫道:“這……這……多謝娘娘體恤!四殿下,行醫乃是醫者本分,微臣定會盡全力醫治王妃!”
“昭華,昭華!”月上中天,爲防敵人來襲,遼君戰士在逐雁山以羣堆歇息,耶律成背倚高樹驟然驚醒,連聲叫喚着昭華的名字,連一旁的顏莫逍都恍然清醒。
顏莫逍睜大雙眸望向耶律成,急忙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王爺怎的叫起王妃的名諱來了?想來是在這山中被困多時,王妃又懷有身孕,王爺記掛王妃罷?無妨,王妃是個有心思的人,況且又有桐貴妃和四殿下在宮中周護她,她理應無礙。”
耶律成聽罷顏莫逍所言並不寬心,擡眸望向空中渾圓明月,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他回眸向顏莫逍沉聲問道:“尋柳,你跟本王交個底,我軍現有的軍糧還能撐多少個日頭?”
顏莫逍垂眸凝思,未幾眸光沉重向耶律成抿脣道:“不多不少,剛好足夠三日。我這幾日已派了人手在山上探尋,若是能尋到些山雞和野菜,那又另當別論了。”
“僅剩三日?”耶律成不覺輕笑兩聲,爲減少軍糧用度,他這幾日可說是食不果腹,如今些微體力不支,他望向顏莫逍低嘆道:“即便是十年前被困大火之中,我亦沒覺着自己與死竟然如此之近。而且可笑的是,本王在死之前最爲懼怕的竟不是不
能完成心中大業,而是不能再見到王妃一面!”
顏莫逍聞言低笑,所謂生死相許不外如是,他之所以愛慕昭華卻不表露,便是因着耶律成能與昭華死生相守,如今耶律成遺憾死前不能得見昭華,只怕昭華也爲了耶律成的現狀憂心不已,方纔耶律成不正是在夢中驚醒聲聲念着昭華嗎?
耶律成忽而眸色憂鬱,月光縱然皎潔,映在他面龐亦有了幾分陰霾,他勾脣闔眸道:“尋柳,爲何我如今竟覺着,我再也見不到昭華了?方纔我在夢中見她向我道別,可不知是生離,亦或是死別。”
顏莫逍依稀可見耶律成神色黯然,他輕拍耶律成肩頭輕笑道:“王爺是做大事之人,可不該有這般念頭!王妃身懷六甲,正等着王爺回去團聚,況且大殿下和齊王都對皇位虎視眈眈,若是他們派兵殲滅回鶻和黠戛斯,豈非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及至此時,方覺皇位功名都不抵一人生死不棄,耶律成望着皓月清明,卻有些像是昭華不染塵埃的姣容,白皙無暇,耶律成偏首向顏莫逍挑眉道:“宮中的月亮,倒是沒這山澗明月來的圓,若日後還有機會,本王定要攜昭華共賞這一輪皓月,永不別離。”
“王爺,王爺!”午夜夢迴,昭華猛然坐起,一旁流蘇和雲錦被驚醒,睡眸惺忪卻因昭華一言徹底清醒:“我知道逐雁山是何地方了,你們快去爲我收拾些許行囊,我要去逐雁山尋王爺!”
雲錦與流蘇手拿包袱望向昭華凝眉,昭華以超度孩兒爲由向耶律弘請命出宮禮佛,耶律弘於情於理都阻攔不得,由是派了都幾許等人將她護送往清遠寺,而她真正的心思便連耶律復和桐貴妃都不曾告知,此行可謂是險象非凡!
“雲錦請求王妃三思!王妃雖知曉逐雁山是離姑娘隱居之地,可逐雁山地勢險要逶迤婉轉,王妃即便去了,也未必尋得到離姑娘相助啊!”雲錦對昭華行徑仍是不贊同,昭華身子尚未痊癒,如此跋山涉水豈非置自身安危與不顧?
昭華輕拍了拍雲錦雙後,沉聲道:“我不是已經令流蘇將姜御醫開的方子帶上幾副,你就安心罷,女子月中不得與宮外之人相見,因而我此行往清遠寺禱佛是頭戴面紗,將時你便穿上我的服飾隨都幾許前往清遠寺,然後流蘇伴我前去逐雁山尋離姐姐相助。”
流蘇與雲錦心思相同,她不怕與昭華跋山涉水,唯恐昭華有個三長兩短,她總是萬死都不能贖罪!她凝眸向昭華輕問道:“王妃,逐雁山下盡是回鶻和黠戛斯的駐軍,您的身子尚未痊癒,咱們去了只怕也上不了山,若是被敵軍擄回營中可怎生是好?”
“逐雁山的山路九曲十八彎,由來都是上山容易下山難,縱然我此行尋不到離姐姐相助,死也要與王爺死在一起!”昭華心意已決,雲錦和流蘇不再相勸,她們從未忘卻昭華既定之事絕無改悔,既是昭華執意如此,她們也只有聽命跟從。
翌日一早,禱佛的人馬悄然上路,昭華與雲錦在輦上換好衣衫,途中小憩之時昭華與流蘇下輦離去,幾個侍衛攔住她們問道所向,都幾許招來侍衛吩咐道:“二位姑娘是王妃的侍女,王妃現今囑託她們回去取些東西,本將稍後自會派他人將她們護送至清遠寺。”待侍衛行去,都幾許喚住流蘇叮嚀道:“定要好生照拂王妃,若出現閃失,你我萬死難辭其咎!”
流蘇眸光凝重點了點頭,她心知此行兇險卻無力阻攔昭華,由是向都幾許沉聲道:“都將軍放心,流蘇縱然拼了這條命也會護王妃周全,還請將軍好生照拂雲錦,她是個倔脾氣有心思的,請將軍不要計較過去種種,與雲錦在此等王妃與我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