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罷女子所言,都幾許心中沒來由地心疼,此刻顧忌不了什麼男女有別,擡手便將女子攬至懷中,語聲柔和道:“都某得蒙姑娘美譽,只是我對雲錦姑娘並無情意,反倒是姑娘你,讓都某魂牽夢繞。我不知爲何姑娘說自己的命是別人的,但若是姑娘願意,都幾許願意拋下這一切帶姑娘遠走高飛,一生比劍對飲,豈不勝卻人間無數?”
“你要帶我走?”脫落面紗的女子輕擡水眸望向都幾許,她雙手環住都幾許的脖頸,語聲微有哽咽道:“你要帶我走?走到哪去?天涯,還是海角?”
“天涯海角都好,只要姑娘願意,都某死生相隨。”都幾許或者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講什麼,他一個寬和溫吞的人竟能說出這般言語,連他懷中的女子都深爲驚駭。
女子語聲抽噎,搖頭道:“天涯海角,你是第一人,你是第一人……”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雕窗幽闔,掩住一室旖旎……
東方露白,都幾許張了張迷離的雙眸,手臂微微痠麻,桌案上傾灑一地的酒罈正在打轉,從不離身的寶劍也在榻邊,不着一絲的身上蓋着一張絨毯,房中似乎不曾遺漏什麼,卻又像是遺漏了最重要的東西。細細想來,原來什麼都在,唯獨最重要的那個人不在。
昨夜軟袖溫香似乎還在鼻尖迴盪,天涯海角的誓言亦在心中不曾逝去,都幾許很堅定自己並不是隨口說來便算了,而那個女子的容貌他更是深深記在心底,那張俊麗的面容令他驚豔,那個名字他更是此生難忘——殘心。
“雲錦,雲錦!”正在昭華房中忙碌的雲錦被蘇嬤嬤喚住,連同將從朝乾宮回來的昭華一併驚了一跳。
昭華望着蘇嬤嬤極好的精氣神兒笑道:“若都能如蘇嬤嬤這般便好了,時刻都是一副精神的樣子,好像有一身用不完的勁兒!急着尋雲錦所謂何事?”
“王妃又笑話奴才了,奴才只是片刻不敢懈怠罷了!倒不是奴才找雲錦姑娘有事,是方纔一個小太監說都將軍託他把這個交給雲錦,正好遇上了我,我便給捎回來了。”言間,蘇嬤嬤自懷中取出一塊包起來的綠色方帕交予雲錦。
雲錦起初望着那塊方帕心中一驚,只以爲是都幾許託人回贈她一塊方帕,如此便是他們互爲有意的定情信物了,然而取開方帕的那一刻,昭華幾人都頓住了深思,因爲那塊方帕中不是別的,正是雲錦贈予都幾許的那塊羅帕!
那個以粉線勾出的“雲”字赫然呈現在雲錦眼前,流蘇沒頭沒腦地卻言語一聲:“都將軍怎的會這女紅?竟然還手藝精湛地繡了個‘雲’字,這定是說明他心裡有咱們雲錦!雲錦,你……”
“別說了!都將軍根本不會女紅,這是我贈予都將軍的羅帕!他心裡根本沒我,一點都沒有!”雲錦氣惱地將流蘇打斷,滿腔憤懣難抒,用力將那方羅帕擲在地上,隨即一腳踏在上面往外跑了出去。
“有勞蘇嬤嬤替本宮照看雲錦。”昭華令蘇嬤嬤趕上雲錦,回眸對流蘇厲聲道:“你這嘴若是再不管管,早晚一日是要被縫起來的!雲錦是什麼性子?你不說倒好,她那般好強的人必定覺得十分難堪!”
流蘇更是一臉愧色,低聲道:“流蘇知錯,都是流蘇一時嘴快,竟沒看出那刺繡是雲錦的手藝,也全是那都將軍太過不解風情,好好的一塊帕子給退了回來,也不想想雲錦一個女兒家如何當得住情面!”
昭華擡手朝流蘇額頭重重點了下去,撇脣道:“你呀,還在這裡說都將軍的不是?都將軍有何過錯?這男女之情本就是兩人情投意合才最好,如今都將軍將帕子退了回來,我們都猜不透都將軍的心意,更不知如何勸說雲錦。”
語罷,昭華拂
袖便往宮外行去,流蘇快步跟上問道:“王妃這是去哪裡?”
“去問個明白,也好有個說法。”昭華不曾停頓,然而宮中女子向來不能隨意進出軍營,故而想要見到都幾許,只得令人去尋都幾許入宮。
“屬下見過三王妃,不知三王妃召見屬下所爲何事?”都幾許恭敬有禮的模樣與往日無所不同,只是寬和敦厚的面容上更添了幾分光彩,不用細問,昭華便知曉了他爲何將那方帕子退給雲錦。
思及至此,來時的疑惑已然解透,昭華輕笑道:“本宮並無要事,只念着若是都將軍的好日子臨近了,莫忘了請本宮喝杯喜酒。”
都幾許聞言垂眸,倉惶抱拳道:“王妃何出此言?屬下,屬下是確實不能收下雲錦姑娘的錦帕,因爲屬下……”
“我知曉你已經覓得了良人,自不會與你多說雲錦的好處,只是那個女子與雲錦相比別緻在何處?你自是要給雲錦一個說法。”昭華不由分說便打斷了都幾許的言語,隨即將被雲錦踐踏的羅帕擲在都幾許面前,她並不是個無禮之人,然而此次事在雲錦,她從容不得。
都幾許怔怔望着地上那方印着金蓮足跡的羅帕,忽而躬身跪地向昭華深深叩拜,他伏在地上沉聲道:“屬下着實對雲錦姑娘不住,只是屬下期願能與良人舞劍對飲,這是屬下第一次堅定自己可以不顧身與名地拋下一切,只爲帶她天涯海角!”
由此,還有何可問?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昭華鳳眸幽闔,低問道:“那女子是何人?你雖與雲錦無緣,好歹是當初護送本宮過來和親的侍衛,本宮會爲你與那女子辦禮。”
昭華所言並不令都幾許驚奇,他雖與王妃接觸不多,卻深知王妃爲人良淑,然而都幾許卻不能接受昭華的好意,只見他平置地上的手掌微微攥拳,眸色黯然道:“多謝王妃美意,只是屬下不能與她辦禮。”
“爲何不能?”昭華凝眉疑惑,語帶訝異。
良久,都幾許方纔幽緩擡眸,低聲道:“因爲屬下並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屬下只知她名喚殘心,身手不凡,想來是宮中的武婢。”
每日去朝乾宮撫琴已是昭華日常的組成,而自從耶律蓉蓉與耶律覆成親,並不見耶律蓉蓉在延華宮主持內務,她只是終日在朝乾宮陪伴蕭皇后左右,若不然就是去江華宮關懷正在孕中的薩沫耳。
“本宮也是許久未去江華宮,你倒是跟本宮講講,薩沫耳現今身子可好?”蕭皇后一面吃着耶律蓉蓉精心準備的糕點,一面與她笑談風生,只是昭華獨坐一旁揮袖撫琴。
耶律蓉蓉聞罷眉開眼笑,似是無意地瞥了一眼撫琴的昭華,細聲笑道:“母后不知道,大皇嫂如今的肚子可是顯出來了,肚子裡的那位更是時常折騰大皇嫂,想來應該是個活潑好動的小皇孫!”
“這可是太好了!蓉蓉,你回頭去我小廚房將我吩咐桑柔備下的安胎藥給薩沫耳送去,依理而言,本宮該親自去看她,但是本宮最近染了風寒,免得讓薩沫耳和本宮的小皇孫沾了晦氣!”蕭皇后輕輕拍撫着耶律蓉蓉的手背,心中很是欣慰。
誰知耶律蓉蓉卻凝眉辭絕道:“這……母后,蓉蓉原本是應當幫母后將那安胎藥送去的,不過絳紅方纔告知蓉蓉延華宮裡鬧了急事,蓉蓉只怕要先趕回宮中,若不然蓉蓉將那安胎藥帶走,待處理好宮事之後就幫母后送過去如何?”
蕭皇后聞言鬆開握着耶律蓉蓉的手,搖了搖頭道:“這安胎藥是不能放的,須得要將將熬好就喝下方纔有效,等你處理完宮事那藥都放成什麼樣子了?這定是不成的!”
然而耶律蓉蓉脣角含笑望向昭華,挑眉向蕭皇后道:“母后不
用憂心,雖然蓉蓉不能替母后將安胎藥送去,但是我想,三皇嫂定然是願意替母后走這一遭的!三皇嫂,蓉蓉沒說錯吧?”
昭華不知耶律蓉蓉安的什麼心思,一曲終了便聽得耶律蓉蓉要自己幫蕭皇后去送安胎藥給薩沫耳,她自知不能推辭,於是頷首道:“蓉蓉所言不錯,昭華自可替母后走這一遭,就讓流蘇隨桑柔去小廚房取藥罷。”
今日離開朝乾宮較往日算早,昭華並不知耶律蓉蓉在她走後不久也向蕭皇后告辭,更未見着耶律蓉蓉和絳紅之間的眸光神會。
流蘇捧着熱氣幽幽的碧玉罐,凝眉道:“什麼勞什子安胎藥?這味道真是太難聞了!皇后娘娘的心意是不錯,只是這藥若擱在流蘇這裡,流蘇定然入不了口!”
“瞧你說的!皇后娘娘的恩典豈能是人人都受得起的?這向來是良藥苦口,更何況還是皇后娘娘恩賜的安胎藥,依照大王妃的性子,保準會全然喝下去!”蘇嬤嬤在一旁提點流蘇不要錯了規矩,一面想着薩沫耳如是的人也不會爲了安胎藥去得罪皇后。
雲錦躲在房中已經多日,昭華心中擔憂,但眼下更要周顧眼前送藥的行當,由是對流蘇沉聲道:“這藥是賜給大王妃的,又不是賜給你的,哪裡來的這麼多怨懟?快點往江華宮去,咱們早去早回,未免節外生枝,還要有勞蘇嬤嬤先將綠綺送回靖華宮。”
蘇嬤嬤頷首離去,流蘇垂眸歉疚道:“王妃,流蘇又說錯話了,流蘇知道王妃向來教咱們在蘇嬤嬤面前仔細一點的,但是流蘇一時口快,所以就……”
“罷了,我又不是今日才知你是這樣的性子,我不想聽你總是來認錯,只希望你將我的交待牢牢記在心裡就好。”昭華爲雲錦憂心,自然也放不下流蘇,流蘇素來快言快語,也不知那一日會吃了誰的虧。
將至江華宮,昭華笑望着牀榻之上的薩沫耳道:“許久不來看皇嫂還請皇嫂不要怪罪!”隨後流蘇將手中碧玉罐交給薩沫耳的侍女白綾,昭華又莞爾道:“母后如今患了風寒,但是心底很是念着皇嫂,現今便令昭華將這安胎藥送來,還吩咐說一定要趁熱喝纔有效!”
言間,昭華輕手將碧玉罐上的玉蓋翻倒轉爲玉碗,又捧起熱氣嫋嫋的罐子小心翼翼地將安胎藥傾入碗中,隨即雙手將玉碗端起步向薩沫耳,卻聽得白綾疾聲道:“三王妃!請三王妃恕奴婢多嘴,我們王妃的湯藥向來是要人先試過才能入口的!”
回眸望向薩沫耳,只見薩沫耳鳳眸半闔笑道:“妹妹可不要見怪,這是咱們父皇吩咐大殿下的規矩,全都是爲了保證皇孫的安然降生,雖然這湯藥是母后的心意,但是畢竟經過了妹妹的手,這個中緣由……想來妹妹應當明白。”
如何?不過是要人先行試藥罷了,這湯藥是從蕭皇后的小廚房取來,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於是昭華微微頷首,笑道:“這有何妨?皇嫂注重膳食自是不錯,若是皇嫂不棄,昭華便爲皇嫂試一試藥罷。”
語罷,昭華接過白綾手中遞來的玉匙,只見那湯藥色澤濃郁,氣味着實不好聞,昭華凝眉撥弄了幾下湯藥便將玉匙送入口中,一股苦澀之意頓時在口中氾濫,只聽流蘇扶住昭華手臂連聲道:“王妃試一勺便罷了,您是最吃不得苦食的!”
然而昭華卻是拂開流蘇的手,將玉碗中的湯藥全然傾入口中,眉眼全皺在了一起,艱難開口道:“皇嫂大可安心了罷,昭華已經喝了一碗,此藥無毒。”
薩沫耳見狀朝白綾使了個眼色,白綾這纔將玉碗重新盛滿,恭敬地遞至薩沫耳面前,顯然薩沫耳亦是聞不慣這湯藥的味道,然而礙於蕭皇后的心意又不得不喝,於是眉宇一皺便將湯藥全部傾入口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