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她,許是天意,我必不會負她所託,我會將靜淑平安送出宮去,我會將靜淑交給都幾許,要他知曉他沒有愛錯這個女子。”一滴冰珠自昭華眸中留下,落在耶律成手背上卻是無奈心酸,或許留在宮中確是苦寂一生,桐貴妃如此,而他們日後會當如何?
耶律成不由得闔眸反思,他將昭華留在自己身旁究竟是對,還是錯?若明知是錯,他是否還要一錯再錯?或許昭華腹中失去的孩兒便是前車之鑑,她本便是不屬於遼宮的,她本便是不該嫁到遼國來的,她是不快活的,可他想要她歡喜,他要她快樂,這是否意味着他應當放手?
一面是社稷江山,一面是畢生摯愛,他曾讓昭華抉擇,而昭華選擇助他奪得江山,他似是從未爲昭華設想,他怎能如此自私?昭華一次又一次救了他的命,昭華便是他的命,若是昭華不快活,若是昭華日後真的有了什麼,他怎能穩坐江山?
或許放手,便是最愛昭華的法子?耶律成暗自低嘆,他懷中被昭華盈滿,他此刻是如此踏實,他如此歡喜,可爲了昭華的歡喜,他寧願傾盡自己一生思念爲她,只求她安然無恙,只求她圓滿她日思夜想的逍遙自在!
“慕倫可汗覲見!”黃秉盛一聲宣喊震徹了合宮四方天地。
黠戛斯慕倫可汗持笏朝見甘願稱臣,他身後跟着敬呈方物的隨侍,頭頂是蓬蓽生輝的琉檐璃樑,腳下是光可鑑人的金磚碧玉,大遼國力不止於此,慕倫暗自悔嘆早前不甚妥當的行徑,如今一方霸主卻落爲他人朝臣!
“慕倫拜見大遼皇上,恭祝大遼千秋萬代!”慕倫所言並非是心中所想,然則金扣帽之下掩盡眸光閃爍,赤發皙白在殿中之人看來卻是新奇,衆人雖不言語,心中想來是思緒連綿不絕。
耶律弘獨坐大殿之上,皇后與妃嬪偏坐於大殿左側,而皇子王妃則偏坐與大殿右側。爲君者座北朝南,耶律弘一襲蟠龍幌金龍袍甚是耀眼,纏絲鑲玉龍冠束髮於頂,眉宇之間全無神色,淡然瞥向殿下慕倫,靜受慕倫恭敬朝拜,行止泰然自若,可謂是不怒自威!
他微微擡袖揮向殿下慕倫,沉聲道:“慕倫可汗一路艱辛,大遼千秋萬代,便也是黠戛斯千秋萬代!黃秉盛,快請慕倫可汗入座!”
慕倫起身之際向大殿左右顧望,殿左側以蕭皇后與桐貴妃爲首,蕭皇后衣着紋金挑絲遊鳳宮裝,髮髻簪戴着翠金鑲玉流珠鳳冠,髮髻兩旁以青玉並蒂蓮螺鈿配飾,一雙東珠耳墜大氣自然,端坐在妃嬪之首儼然一派母儀天下之風。
而桐貴妃素雅許多,衣着青綠色芷蘭宮裝,飛月髻以左右各三支碧玉花鈿綴飾,髻頂冠以清銀累絲攢梅,正襟危坐在皇后繼位卻是典雅端莊,又因容貌較皇后嬌嫩而姿態清麗,一看便知是最得皇上寵愛的妃嬪。
慕倫稍稍偏首往殿右望去,只見齊王和三位皇子依序座位,除卻四皇子未有王妃,其餘二位皇子各有王妃相陪,身後則是服侍的管事宮人。先看齊王耶律九垂眸不語,慕倫雖看不出耶律九面容,然則齊王戍邊數十年的威名可是如雷貫耳,想必定然城府不淺。
大皇子耶律才,容貌算不上一等一,然則眉宇之間的氣韻卻是英勇非凡,一襲褐色宮裝端正而不失禮。他全不曾看望慕倫一眼,不知心中做何心思,只似有目空一切之色,未必心胸寬廣。
大王妃薩沫耳容色輕挑,雙脣下垂心思極重,體態正如遼國女子豐碩,麥黃的膚色與身上錦袖繡荷的粉色宮裝似是並不相襯,然則與大皇子耶律才又果真是天造地設,只因慕倫實難想到此女若非左相之女,有哪個男子甘願收之爲妻?
與耶律才相
較,三皇子耶律成穿着華白紋銀嬉蟒宮裝,面容不似大皇子和四皇子結實黝黑,反倒有一股儒雅之氣,說他與耶律弘相似,是因着他鎮定坦然之風與耶律弘如出一轍,說他與耶律弘不同,只因他眉目之間更多一分仁德柔情。
目光移視,耶律成眸中柔情該是爲那一襲雪蓮累銀攢珠宮裝的恭親王妃了!恭親王妃乃是聖朝第一美人是衆所周知,慕倫瞧着這一位衣衫極素的女子不由得愣神,宮中的女子大多爭奇鬥豔,哪裡有女子這般淡泊清寧?
女子髮絲細綰成縷以雪緞系梳腦後,挑銀綴珠玉鳳冠頂,耳下一對白珠清雅脫俗,惟眉間一朵嬌小的硃砂紅蓮是僅有的豔麗,這容貌皙白細緻果真如傳聞所言,鳳眸如水情意婉轉,朱脣嬌潤如初熟櫻桃,神態寧靜致遠與世無爭,活脫一下凡仙子!即便說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全不爲過!可這美貌之外,似有幾分熟悉難言……
慕倫偏轉雙眸再望向四皇子耶律復,其人容態直爽,喜怒皆形於色,衣着靛青色盤竹宮裝,雙手抱臂望向殿中慕倫,一看便知他對慕倫並不友好,但與大皇子不同便是他秉性耿直,不似個有心機之人。
“父皇!慕倫可汗遠道而來乃是貴客,兒臣與各位皇弟敬慕倫可汗一杯,願大遼與黠戛斯萬年交好,諸事順遂!”耶律才引盞首起,他手執紫玉紋銀盞與幾位皇子先後站起,隨即雙手一偏敬向耶律弘位下的慕倫。
慕倫座於耶律弘位置之下,衆皇子位置之上,其座規制與衆皇子相同,卻較耶律弘小,以示遼國與黠戛斯君臣之別。
慕倫擡手握住面前的紫玉紋銀盞,敬向耶律弘與衆位皇子道:“多謝大皇子美意,我們黠戛斯人最是熱情,既然衆皇子要與本汗碰杯,本汗豈有不應之理?衆皇子隨意,本汗先乾爲敬!”語罷,慕倫直直仰首將盞中桂花蜜一飲而盡。
耶律成幾人隨即將盞中桂花蜜同飲而盡,只聽得蕭皇后笑道:“可汗好酒量!可汗方纔所飲乃是我們大遼二十年陳的桂花蜜,這酒一直封藏在雪山清蓮的泥土之下,爲的是增添它的清雅香甜,可汗既飲盡了一盞,不知比黠戛斯的美酒如何?”
聽罷蕭皇后所言,慕倫頷首挑眉,抿脣道:“如皇后所言,本汗是喝了皇上的珍物?細品之下,這桂花蜜卻是清香甘甜,只不過這甜香太重引不起本汗的豪情,這男兒當飲烈酒!我們黠戛斯便是多飲烈酒,黠戛斯的男兒全是海碗喝酒,可謂是氣蓋雲天!哪裡比得上大遼這紫玉紋銀盞精緻?”
言下之意,大遼的桂花蜜雖精緻卻不大氣,男兒喝酒全是如蜜香甜之久,全體現不出男兒應有的壯志豪情!
耶律弘聞言眉宇微鎖,他雙眸掠過蕭皇后不悅,而蕭皇后則是垂眸不語,反倒是桐貴妃脣間淺笑,嚮慕倫引盞道:“可汗雖說這酒喝不出黠戛斯的氣概,豈知這桂花蜜是剛柔並濟?若無剛則不能稱之爲酒,若不柔則不能稱之爲蜜,所以我們大遼的酒男兒女兒全都喝得,喝的可不止是男兒的氣概!可汗還需知曉一點,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酒亦是同樣道理。”
“好!桐貴妃很得朕心!你再替朕敬慕倫可汗一杯罷!”耶律弘舒眉爲笑,蕭皇后盯望住桐貴妃切齒,而昭華卻是凝眸莞爾,惟有在各情各境都博得了皇上的龍心大悅,方能成皇上心尖兒上的人。
桐貴妃隨即再次舉盞敬嚮慕倫,挑眸莞爾道:“皇上,可汗尚且年輕,難品佳釀滋味也是常有的,不如就請皇上賜一罈桂花蜜與慕倫可汗,也好讓可汗好好品一品其中妙處。”語罷,她轉向慕倫輕笑道:“可汗,請滿飲此杯!”
慕倫一飲桂花蜜之後卻望向昭華,他似是
憶起了這張臉在何處見過,由是讓身後侍從爲自己再次滿酒,引盞向昭華道:“好啊!貴妃娘娘可真是好酒量!不過皇上的妃子酒量甚好,不知王妃的酒量如何?”
薩沫耳聽罷慌忙舉盞站起,她聽聞慕倫言及王妃,自以爲身爲長子王妃便應最先回酒,紅脣豔抹朝慕倫笑道:“瞧可汗這話說的,有道是虎父無犬子,貴妃娘娘不過是咱們的庶母,已是酒量如此之好,可見咱們的皇上和皇后那酒量更是不用多說!至於王妃酒量如何,我就先乾爲敬了!”
薩沫耳本以爲自己給皇上掙足了面子,然而飲罷桂花蜜卻不見慕倫飲酒,她眸光滿是疑惑,只見慕倫修眉輕挑感嘆道:“這……大王妃,這盞酒本汗是喝不得啊!本汗方纔想敬的是恭親王妃,可誰曾向大王妃你卻站了起來,也請皇上斷斷,這盞酒本汗是喝與不喝啊?”
薩沫耳聞聲色變,這無疑是譏諷她自作多情,她頓時語塞卻又憤然疾聲道:“你……你大膽!”身後白綾卻是不將此事看在眼中,她本以爲薩沫耳身爲大王妃是擡舉,此刻鬧出笑話也是意料之中,真是可笑又可憐,連外族可汗都只看到恭親王妃罷了!
“一盞酒而已,喝與不喝全在可汗,若你實在不願飲下此杯,皇上也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啊!”耶律九語出諷刺,慕倫的年紀在他與皇上面前不過算是小輩,此刻竟敢語出猖狂,他縱然城府不淺,卻也不能任憑一個毛小子辱沒大遼的威風!
至此,昭華舉盞起身嚮慕倫敬道:“其實這酒飲下與否倒也不難斷決,只是我大遼本是禮儀之邦,論起敬酒本該因循長幼尊卑的,可汗雖言大王妃姐姐應之有誤,可序位顛倒卻不是禮儀之道,或者是黠戛斯本無禮儀之道,這才教可汗辨不清孰是孰非嗎?”
若慕倫教大遼無顏,休怪她昭華以眼還眼!若慕倫自己承認他們黠戛斯並非禮儀之邦,如此死硬到底也是無可厚非,不過今日之事若是傳了出去,難免成爲廣袤遼原上的笑柄!
慕倫聞言凝望昭華片刻,昭華言辭不留情面似是與昔日沒有不同,只是搖身一變由採茶女變作了遼國恭親王妃,慕倫由是高聲笑道:“好一個恭親王妃!原是本汗同各位開個玩笑,恭親王妃怎的還認真了起來?我黠戛斯自是禮儀之邦,這盞酒本汗是喝定了!”
昭華一句莞爾淡語便使局態婉轉,她擡手敬嚮慕倫道:“可汗遠道而來,這盞酒必不會教可汗獨飲,我與王爺同敬可汗!”耶律成隨即起身,他似是有意將昭華攬至懷中,兩人一併擡手敬嚮慕倫,繼而將盞中桂花蜜飲盡。
慕倫竟覺此景尤爲扎眼,兀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薩沫耳雖是因昭華而解圍,卻是恨極了昭華搶去她所有風頭,更恨昭華將她變成了跳樑小醜!她靜立在原地只是憤憤望向昭華,座旁耶律才伸手扯了扯薩沫耳衣袖切齒道:“出醜還沒出夠?還不快坐下!”
薩沫耳聽罷冷哼一聲氣憤落座,她分明聽見身後宮人隱隱笑道自己又交口稱讚昭華才貌雙絕,心中更加氣惱起來,偏就這個中原的賤人要搶走了她的一切不成?
慕倫見自己與遼宮中人鬥法不過,由是輕聲擊掌向耶律弘恭敬道:“皇上,本汗此行前來除了進獻方物,還要向皇上進獻一曲我們黠戛斯獨有的馬舞!”
一語將止,三個身着綵衣的男子隨即跳步入殿,其中兩人妝扮成馬,外身披上馬的裝飾形套,一人頂着馬頭,雙足作爲馬的前肢,另一人扮成馬的後部,雙足作爲馬的後肢,還有一人頭戴尖頭氈帽,騎在馬背上充當騎手,右手執繩,左手揮鞭,面帶笑容,昂首挺胸,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舞蹀燮,蹄應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