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罷,隆顧清橫眉冷笑着向昭華行禮,隨即與耶律蓉蓉一同離去,而絳紅這才緩緩從雲錦和流蘇面前移步,脣間笑意便像是在向她們挑釁。
“看什麼看?狗仗人勢!主子是那般,奴才更不會是好東西!”絳紅一走,流蘇便朝着她們離去的方向扶腰抱怨,脣間粗氣連連看來是心中憤懣得很,若非昭華閉口不語,她說不定將時就要給絳紅點顏色瞧瞧。
昭華瞥了眼憤憤的流蘇,低嘆道:“是了,我便是如此心細氣窄之人,所以纔會讓你這丫頭也這般嘴上不饒人!若是能耐,便一舉把她們治了,免得在這裡氣壞身子!”
語罷,昭華邁步前行,雲錦見狀忙跟了上去,輕聲問道:“王妃?”
“有什麼要問的?說罷。”昭華方纔見雲錦不語便知雲錦心中有思。
雲錦凝眉道:“王妃將才爲何要告知蓉蓉郡主咱們藏琴的地方?更何況聆雨閣中何時封藏了綠綺?”
流蘇此時疾步趕上昭華腳步,卻聽昭華笑道:“你何時變得與流蘇一般沒了心思?方纔耶律蓉蓉所言便是要對綠綺動手,既是如此,她終有一日會得知我每日奏琴之後將綠綺封藏在何處,然而她自己探尋,倒不如我主動告知。”
雲錦暗自頷首,隨即抿脣道:“雲錦明白了,王妃是想來一個請君入甕,而且雲錦終於想起來了,聆雨閣中確是有把古琴的!”
流蘇雙眸迷惘,全不懂昭華和雲錦在說道些什麼,只是輕問道:“蘇嬤嬤這幾日勤往咱們靖華宮外走動,不知去了哪裡,可要將雲錦方纔說的什麼‘請君入甕’告知蘇嬤嬤?”
“不必告知,不過聆雨閣倒是閒置了許久,也不知宮人是否懈怠了,請嬤嬤這幾日去清清閣裡的塵污罷,切記要仔細去勞煩蘇嬤嬤。”昭華輕撫着幾日前被扎傷的柔荑,心中的思緒此刻百轉千回。安爲山給她送金瘡藥,她不會疑怪是耶律成的吩咐,只是耶律成爲何總是這般待她無心?
昭華頓覺自己是耶律成眷養的獵犬,無論耶律成喜怒與否,她總要待他溫和細膩,然而她終究是個生生的活人,縱然她再如何愛顧耶律成,也會有那麼一點希冀耶律成能夠真心待她。凜冽寒風自袍下灌入,昭華不由得裹了裹獸革披肩,這獸革到底是比不了狐裘,擋不住疾風,遮不住刺骨寒冷。
“王妃直接回房嗎?”流蘇見着昭華微微戰慄的模樣快步上前,她雙手扶住昭華手臂以求爲昭華取暖,然而螢燭之暖卻掩不住凍人冰寒。
昭華望着略顯陰霾的天空,嘆道:“許是要下雪了罷,年關將近了,這場雪該來了。不回房間又能如何?難不成裹着這獸革去小花園裡?”昭華不禁自嘲般苦笑,去小花園作甚?去看心愛的男子怎樣被別的女子侍奉嗎?
雲錦聞罷抱緊了懷中綠綺,王妃的苦楚她是懂得的,她已經多日不曾見過都幾許,並非不惦記,只是再去看他難保不被他看輕,她是有自己的驕傲的,誰讓她自幼與昭華一同長大?女兒家的傲氣便是分毫不少。
“王爺,這是玉兒特地爲王爺熬製的滋補羹,王爺每日在朝中勞心,王妃又總往朝乾宮去撫琴,王爺可得好好補補身子!”柯玉祁似乎每次見到耶律成都是捧着一盅滋補羹,誰也不知這羹湯究竟有多麼奇特的功效,如柯玉祁所言便能補上耶律成身子所有的虧缺。
耶律成獨坐石凳上攬竹閱書,聽聞柯玉祁所言不曾擡眸,只是沉聲道:“既知本王與王妃都辛苦,那滋補羹可爲王妃備下了?”
柯玉祁聞罷忽而愣住了,笑意僵在脣邊,挑眉道:“王爺說要柯玉祁來陪伴王爺,卻沒說要柯玉祁去爲王妃制滋補羹,柯玉祁是一心將王爺當做自己的主子侍奉,這哪裡還想得到其他?”
“
你是將我當做主子侍奉?”這是耶律成第一次與柯玉祁獨處,全身滿不自在,言語更是不露喜怒。主子?呵,這靖華宮中看來只有那個女人不會將自己當作主子罷!敢鬧敢鬥,總要與自己辨個緣由,因爲將自己當做她的夫君,而不是主子。
柯玉祁連連頷首道:“是!柯玉祁是將王爺當做獨一無二的主子來侍奉的!故而這滋補羹是王爺獨一份兒,柯玉祁心中只念着王爺一人!”
耶律成聽罷放下手中書卷,望着垂眸淺笑的柯玉祁問道:“你可聽聞過‘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磐石?蒲葦?石頭,草?”柯玉祁支支吾吾個不停,完全不明耶律成方纔所言是何意,然而心中卻是因耶律成在與自己交談而欣喜不已。她便知道耶律成終有一日會厭煩昭華的,如今耶律成便是看到了她的美和她的好不是嗎?
耶律成脣間低笑了一聲,原是他的錯,怎可能隨便一個女人便是那個敢和自己分辨的女子呢?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磐石無轉移?想來這宮中,也只有她一個人敢要求他待她一心一意了吧?
那日行去不久,他聽見了她在房中低吟淺唱的《浣溪沙》——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他真的該忘卻過往了嗎?眼前的那個昭華,若是他再不珍惜,是否終有一日會同落花離枝一般離他而去?
柯玉祁只當耶律成淺笑是因着自己言語有趣,於是趁勢將滋補羹端至耶律成面前,雙眸微闔嫵媚笑道:“王爺,玉兒精心熬製的滋補羹,王爺便喝了罷!王妃如今諸多忙碌,玉兒定會好好照拂王爺的!”
耶律成並未理會柯玉祁,回眸向恭候一旁的安爲山高聲道:“安爲山,本王先回景辰閣了,柯玉祁手裡是本王賞你的滋補羹,你喝完了再回景辰閣!”語罷,耶律成抄起石案上的書卷拂袖而去,身上的虎裘披肩護住了身軀纔不至寒涼,然而烈風拂過的面上冰寒卻令他想起了景辰閣裡那個僅有獸革披肩的王妃,他於是頓住步子又向安爲山道:“喝完滋補羹,將本王早前獵下的那匹貂裘送到王妃房裡,送罷再來書房尋我。”
彌天漫地,雪舞銀裝,將從朝乾宮出來的昭華在靖華宮前止步,她望向身後懷抱綠綺的流蘇笑道:“先回去同雲錦置備午膳罷,雲錦現今在小廚房定是忙得不可開交。”隨即又向一旁的蘇嬤嬤低聲道:“如此大好雪景,蘇嬤嬤可願陪本宮走走?”
循着宮中小徑,昭華在佈滿香雪的宮苑幽徑上遺落清淺的印跡,蘇嬤嬤忽而低嘆出聲道:“王妃,奴才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昭華聽聞蘇嬤嬤的語聲感覺是有什麼勸說,但又不好妄加猜測。
蘇嬤嬤看了看昭華身上的獸革披肩,輕聲道:“奴才是覺得嬤嬤應當多注重自己的身子,王爺既是將貂裘送給了王妃,王妃爲何還要穿着這薄不經風的獸革?再說王妃與王爺,王爺那日言語是重了些,王妃卻不該多日不關問王爺,這夫妻本無隔夜仇,向來是牀頭吵架牀尾和,王妃何苦固執?”
“夫妻本無隔夜仇,本宮實在是將王爺當做夫君,卻也要王爺當本宮作妻纔是。”昭華一身雪裙素衣與銀白獸革湮沒冰天雪地,眉如墨畫,膚若凝脂,雙脣因寒冷凍得發紫,纖指自廣袖下挑出輕攬披肩。
蘇嬤嬤自知勸說無果,擡眸望了望紛紛落雪的天空,再望向一身雪白緩步向前的昭華,抿脣笑道:“奴才真想不出王妃若是穿上別的顏色會是哪般模樣?王妃終日素白,這銀裝素裹的天都快要辨不出王妃與飄雪了!”
昭華聞罷蘇嬤嬤所言淺笑出聲,搖首道:“蘇嬤嬤慣會打趣,那飄雪自在天上,本宮卻是在地上,這天地之別,嬤嬤何出言笑啊!”
漸行深處,昭華與蘇嬤嬤眼見一座高亭靜立在不遠處,重重假山依勢推上,亭前草木遍着仙裝,落雪紛下欲掩膠漆,遠遠觀望,猶如一座人間仙閣!
昭華回眸問道:“嬤嬤,那是什麼地方?從前在宮中走的少,倒是不曾來過,如今這一眼望去,竟覺得不俗。”
“回王妃,那裡是冬青亭。咱們契丹就喜歡養些個鷹隼,而當今皇上最喜歡的鷹隼便是海東青,因着皇后偏愛天鵝體中的珍珠,而海東青又是追捕天鵝的一把好手,故而咱們宮中馴養了許多海東青,如今是冬日便不提了,每逢春夏,這亭中便能瞧見遠處海東青追捕天鵝的壯觀景象,故而皇上將此亭賜名爲‘冬青亭’。”蘇嬤嬤言間神采飛揚,她一身織麻布襖看來十分厚實,雖不比昭華的衣裙精美,卻是實在遮寒的冬衣。
昭華聞罷倒是起了幾分興致,一掃方纔言及耶律成的黯然,隨即低問道:“嬤嬤,本宮能否上去看一看?”
蘇嬤嬤聽罷露出些許難色,嘀咕道:“這……王妃,那亭前積雪不少,只怕通往亭子的小徑亦被積雪掩卻,王妃硬要上去只怕會有危險。”
“不怕,嬤嬤不必隨我上去便在此看着,若是本宮有個萬一,便請嬤嬤爲本宮尋人。”語罷,昭華提起裙襬便往冬青亭疾步而去,她小心探着腳下小徑拾階而上,步子一滑險些跌了下來,蘇嬤嬤看在眼裡是心驚膽戰,連說不該縱着昭華卻實在沒有辦法。
昭華步履蹣跚終是立身亭中,卻不想亭中早有看客,只是那看客並不爲了春夏海東青奇景,而是爲了方纔亭下心思百轉的絕妙佳人。
“四殿下?”昭華望着眼前身着青衫的男子驚歎出聲,自庫莫奚歸來病癒之後,耶律復面色已然蒼白許多,雙頰亦不若往昔飽滿,原本氣聲爽朗的男兒如今卻是有了自己的心思,這一點,昭華一望耶律復越漸烏黑的深眸便可知曉。
耶律復展顏而笑,笑得一如往日卻似有所不同,他望着昭華面露驚歎的模樣笑道:“如何這般訝異?可是耶律復唐突三皇嫂了?”
昭華緩緩搖頭,強顏笑道:“四殿下嚴重了,並非有所唐突,實在是本宮沒有想到四殿下會在此處。”是啊,若是早知耶律覆在此,她怎會冒險而上?幸而蘇嬤嬤留在亭下,若是她見到耶律復,心中不定要如何猜想。
“既是不唐突便好,耶律復許久不去向皇嫂討問音律,皇嫂現今可願給臣弟指點一二?”言間,耶律復自身後取出一管長笛,無意笑道:“臣弟嘗以此笛吹奏過幾曲中原古曲,不知皇嫂可曾聞見?”
昭華聞言凝眉問道:“不知四殿下吹奏的是何古曲?”思緒一下子便被帶回至那些長笛悠揚的夜晚,《蒹葭》、《采葛》無不是訴情和相思的曲子,仔細想想又不該是耶律復這般清朗的男子會有的心思。
誰知耶律復微微擡眸,寬厚的手掌拂拭着墨色長笛,勾脣道:“不外是些《蒹葭》、《采葛》之類的古曲,耶律復常在深夜奏曲,只不知皇嫂可曾聽聞?”
“《蒹葭》,還有《采葛》?本宮不知那深夜奏曲的竟是四殿下,只以爲同是知音人罷了,不過四殿下吹奏的幾曲都是極好的,本宮再擔不起指點一說了!”昭華脣間莞爾,然而面上卻是執意與耶律復撇清界限,音律也好,古籍也罷,她如今不該與耶律復過多糾葛。
耶律復垂眸步向昭華,手中長笛悠悠擡起,他忽而凝眸望向昭華,沉聲道:“耶律復要做的,正是皇嫂的知音人!知音也許尚不足夠,耶律復要做你的知己,要做你的知心人!”
昭華聞罷連連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在廣袖下緊握一起,搖首低聲道:“四殿下莫再言笑了,本宮是恭親王的王妃,王爺便是本宮的知心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