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沫耳與柯玉祁狠決對視,隨後雙手攢拳,憤憤跺腳而去,此刻在樹後觀望多時的昭華與雲錦方纔緩步走出,昭華鳳眸幽闔莞爾道:“真是伶俐,雖是朝乾宮的婢女,卻連江華宮的主子都拿你沒轍。”
“人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殊不知恭親王妃便是那一隻狡猾的黃雀,在背後將螳螂捕蟬看了個清清楚楚!若是柯玉祁未曾離開靖華宮,還理該喚你一聲姐姐,不過如今要尊您爲恭親王妃。”柯玉祁勾脣淺笑,原在靖華宮便是因着齊王要她監看耶律成,而今齊王是有別處用得上她,纔將她安置到蕭皇后身旁,而桐妃顯然不知齊王與蕭皇后之間的勾角。
昭華聞言輕笑,輕攬肩上貂裘低聲道:“本宮怎能當得起你一句姐姐?若是有你這樣的妹妹,本宮豈非早就死過千百回不止?況且本宮哪裡算得上黃雀,不過是湊巧經過罷了,並未有其他設想。”
“王妃最好是沒有旁的設想,牢中元佩是什麼也問不出的,她只會將罪責怪到隆顧清身上,而隆顧清亦會認命領罪,她是斷斷活不成的。奴婢勸王妃一句,可不要白費功夫!”柯玉祁語聲肯定,似是一切全在她算計之中。
“可本宮卻不信隆顧清不想活,若是能得活命的機會,她還會認命領罪嗎?”昭華雲步至柯玉祁近前,對柯玉祁所言不以爲然。
不料柯玉祁垂眸淺笑道:“王妃還是信了罷,王妃如此聰慧,怎不想想皇后因何忽而將我與隆顧清要去朝乾宮?這與桐妃十年後再次爭寵實則有異曲同工之妙。”柯玉祁隨後附脣至昭華耳畔,低聲道:“我們都是同爲主子辦事的,主子要誰三更死,連閻王都不敢多留他片刻!奴婢先告退了。”
雲錦望着柯玉祁緩步而去的身影凝眉,回眸向昭華問道:“王妃,柯玉祁她會否是危言聳聽?若她所言屬實,那齊王實在是太可怕了!”
豈止是可怕?如今後宮在手,邊城又多有屯兵,說不定齊王邊城的兵馬早已喬裝成平民逐漸進都,將時都城之中全部佈滿了齊王的人馬,兵臨城下只待一聲令發,而耶律弘想要沉心應對除非儘早行動。
她不知曉自己與耶律九何處過節,只是合宮夜宴上實實是針對自己而來,若非耶律京爲她作證,那謀害皇后的罪名她是斷然洗脫不清,將時縱然是耶律成和耶律復傾盡全力亦不能救她昇天。可是耶律九要除去自己究竟是爲何,是擔憂皇長孫會阻他奪位之路?
“王妃!”不遠處但見流蘇急忙跑來,及至昭華身旁,流蘇凝息道:“王妃,方纔宮裡有人傳話,桐花臺娘娘誕下一名公主,皇上着晉桐妃娘娘爲桐貴妃,賜公主封號爲靜淑,咄羅昆御醫也被封爲御醫院副院使。”
依柯玉祁所言,她與隆顧清被皇后要去朝乾宮亦是齊王的意思,如此便是齊王與蕭皇后之間有所牽涉。桐妃誕女,咄羅昆被封爲副院使,而咄羅昆與左相咄羅奇是兄弟之親,看來不止是大殿下和蕭皇后,連左相亦是齊王的同黨。
耶律弘啊耶律弘,枉你自恃英明且以大同天下爲己任,可知自己的親兄弟早將你身邊的親信都變成了自己的?方纔柯玉祁言及她與隆顧清情同姐妹終究不似姐妹,可血親又當如何?耶律九盤算多時,還不是對兄長的王位虎視眈眈?
昭華望向雲錦和流蘇輕聲道:“靜淑公主,靜默淑德,早早便將公主的性子固住,真不算個好封號!咱們回宮罷。”
“庶母,昭華帶着德兒來給庶母和公主請安了。”昭華身後跟着雲錦和流蘇步入桐花臺,懷中德兒瞧見桐貴妃便“咿咿呀呀”地笑了起來,好不惹人喜愛!
桐貴妃懷中抱着靜淑公主,擡眸
望了望欣喜歡笑的耶律容德,再望望自己懷中的靜淑,搖首嘆道:“本宮瞧德兒長得壯實,也不知靜淑是否能有這般好命?德兒自生下便有福氣,即便是被絳紅下毒也能安然,可宮裡的公主卻向來是命比紙薄的!”
昭華不應桐貴妃所言,垂眸瞧着闔眸安睡的靜淑公主莞爾道:“小公主容貌俊秀,尤其是眉間一股英氣,真真像極了你!”她環顧四周見着宮人都被桐貴妃屏退,方纔低聲道:“全沒有都幾許的那股傻勁兒,若是女兒像她可怎生是好?”
語聲未落,桐貴妃擡眸望向勾脣淺笑的雲錦,雲錦似是有感,擡首正與桐貴妃相對,由是坦然笑道:“靜淑公主生的真好,奴婢恭祝公主多福多壽,也請娘娘好生照拂自己的身子,善待自己纔是善待小公主啊!”
桐貴妃與雲錦之間可謂是心有靈犀,一個是都幾許的所愛之人,一個是曾經愛顧都幾許之人,然而對待孩童的心思是一般的,新生總能令人化解干戈。
桐貴妃向雲錦探出柔荑,這是她第一次與雲錦相握,默契使然,桐貴妃向雲錦輕笑道:“你可要來抱抱公主?他不能親手抱一抱孩兒,便請姑娘給她點福氣罷。如今孩兒是生下了,卻不知道她能活到幾時?”
昭華心明桐貴妃言下之意,她腹中孩兒起初是齊王周顧的,耶律九顯然知曉她腹中孩兒緣自何來,如今耶律九瞞住衆人讓桐貴妃將孩兒生下許是能用得上她或是那孩兒,若是耶律九要利用桐貴妃與蕭皇后爭寵,只不知他要如何利用那腹中孩兒?
這孩兒實在命苦,皇宮中的孩兒便是命比紙薄,不在乎是皇子亦或是公主,且得要爲孃的狠下心來保住孩兒性命方可!
昭華望向懷中耶律容德,沉思深邃的雙眸簡直與耶律成如出一轍,她悠然闔眸,抿脣道:“細算一算,靜淑較德兒小了五個月,可是咱們德兒還得管她喚皇姑母,咱們德兒真真是不平啊!”
語罷,耶律容德轉向桐貴妃懷中靜淑“咿呀”叫喊了起來,桐貴妃挑眉笑道:“怎的?還真要來數落靜淑的不是?哈哈哈!”衆人聞言鬨堂而笑,及至雲錦將靜淑抱至耶律容德近前,耶律容德竟面上一滯又將小臉轉回了昭華懷中。
流蘇忽而笑道:“皇長孫別不是羞赧了罷?說不準咱們皇長孫與靜淑公主還是有緣分的?若是尋常人家,王妃與娘娘便能結成個兒女親家了!”
流蘇言罷方知自己失言,昭華與桐貴妃凝眉不語望向流蘇,而云錦垂眸望向懷中靜淑亦覺伶俐乖巧,若是靜淑生在尋常人家,亦可與耶律容德結成兒女親家,可偏偏靜淑是個最不該被稱爲公主的公主!
昭華柔荑觸及耶律容德腳踝處的一雙攢絲修花銀鈴,探手將耶律容德右腳上繫着紅線的銀鈴取下,雲錦見狀將懷中靜淑抱至昭華面前,昭華輕手將銀鈴系在靜淑左腳腳踝,望向桐貴妃笑道:“這是請蘭淼寺的方丈開過光的銀鈴,可保孩兒平安康泰,德兒一雙銀鈴未免太甚,不若借花獻佛贈與靜淑一線。”
“我若還有來日,決然要與你相報的,如若能走出這深宮,即便只有一日我也寧願,煮酒論劍的日子看似尋常,與我來說卻太過奢侈!”桐貴妃雙眸漣漣泛光,她心中對都幾許所言羨豔異常,卻知於她而言不過是癡人說夢。
昭華聞罷喚來身後流蘇,流蘇便自袖囊中取出一小兜茶餌輕置在案上,昭華笑言道:“如今正月天寒,昭華未免添就了個煮茶增暖的嗜好,若是你不嫌棄,便讓我爲你煮一盞逐寒茶可好?”
遼國寒冬與聖朝全然不同,遼國本就建於茫原之上,冬寒凜冽而稍嫌淒涼燥冷,不似聖朝明曦城之冬,雖是寒
涼卻並非刺骨惡寒。即便身在內殿之中,燃着最好的冬碳,昭華等人仍覺一股寒意蔓延重重樓閣而來。
其實又如何只是煮茶?桐貴妃此刻心神過殤,昭華不過是想煮茶驅她心中之寒,然而怎會這般容易?
雲錦見桐貴妃不語,由是指點流蘇去小廚房取來茶道器具,又轉眸向桐貴妃莞爾道:“娘娘有所不知,人言我們聖朝有一位和親匈奴的公主是‘一盞暖爐,一盅熱茶,一件絨襖,笑過寒冬’,而我們王妃亦是和親的公主,與那位公主相較,我們王妃有了王爺親手獵下的貂裘,暖爐則是時時備着,眼下就差這一盅熱茶了,還請娘娘一同品茗!”
桐貴妃望着昭華一一佈置流蘇取來的茶具,勾脣輕嘆道:“你們主僕如此相邀,我豈有不依的道理?昭華,我好生羨慕你,雲錦與流蘇全是你聖朝帶來的體己人,可我身邊莫說是體己人,便連靜淑都不知何時會離我而去。而你卻不同,你不僅有王爺體貼相伴,更有德兒這個俏兒郎,可不是天大的福氣?”
昭華笑而不語,靜默將煮茶之釜至於炭爐之上,其中煮以梅瓣露水,以木鑷細分茶餌中葉末根結,較粗者置於一盞紫砂紋梅茶壺最底,較細者鋪就其上,只待釜中露水微露水泡,當即提起水釜將沸水由高而低傾入壺中,壺中茶餌頓時千浮百蕩猶如驚濤拍岸。
“茶水交融而現沫餑,衆人皆以爲沫餑微不足道,實則沫爲細小茶花,餑爲大花,皆爲茶之精華。直待茶水三沸之時,再將沫餑澆入其中,方能救沸育華,茶之精髓概出於此。”昭華言及沫餑,只願桐貴妃莫要妄自菲薄,人生能得一知己已屬萬幸!
昭華將逐寒茶斟入玉盅,桐貴妃雙手捧端玉盅輕呷,鼻尖淺嗅笑嘆道:“果然更爲清香,無論言及再多,終究不比你心細如塵!你言下之意我雖明白,然而相思之苦雖親身感懷而不能體會,我倒寧願這玉盅之物換做一罈烈酒,好讓我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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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昭華此言並未顧忌雲錦,雲錦現下既已釋然,何必反爲她徒添憂擾?只是她何嘗未有相思時?不過是桐貴妃並不知曉罷了,如今只得輕嘬玉盅暖茶抿脣道:“只是你如今傾盡一場寂寞,算前言,到底沒有輕負,無論是他還是你都沒有,你又何苦執着於這了無益的相思?”
桐貴妃聞言疾呼出聲:“誰說我沒有輕負?我終歸是要辜負他的!遠走高飛,比劍對飲,我終歸是要負他的!”清淚橫流,流蘇與雲錦將耶律容德和靜淑帶離內殿,孩兒不該早見悽悲之景,一生無憂才最好!
若是將桐貴妃之心與都幾許之心相換,他們便該知曉彼此相憶之深,不會怨懟其他。如若將昭華之心與耶律成之心相換,昭華會否恨極了自己這般對耶律成冷漠相待?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一分緣是否當惜?可惜人總是局外者清,當局者迷。
“昭華,我有一事求你,還請你必定應下!”桐貴妃握住昭華雙手,見昭華頷首又凝眉道:“我的去留不過是齊王一句話的事情,可若是日後我有個萬一,還請你務必盡全力保住我的靜淑,如若你拼盡全力還是保不住她,那我便認了!”
這是一個孃親對自己孩兒的關問,無論是生是死,都要將孩兒所託是人。昭華自知並不虧欠桐貴妃毫分,可論着對都幾許的承諾,又念在桐貴妃身爲人母的一片苦心,她終是頷首將桐貴妃所託應下。
或許桐貴妃此生都不與都幾許再能相見,將時她身爲刺客行刺,宮中之人對這個桐貴妃盡不關問,而今她尊爲貴妃更是受盡了耶律弘的寵愛,她如何敢置靜淑於不顧而去軍營之中再尋都幾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