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後世,這也是一片非常神奇的土地。
這裡遍地黑土,卻常年冰封;
這裡山河錦繡,卻銀裝素裹。
對於絕大多數歷史時期的華夏文明,以及北方草原、朝鮮半島的文明而言,這片區域,就像是一個被凍在冰塊裡的大西瓜。
好吃嗎?
當然好吃。
哪怕沒吃過,光是看看那賣相,就不難看出其有多好吃。
但再好吃,也從沒人吃到過、品嚐過這個西瓜的香甜。
因爲在這個西瓜外部,有着一整塊冰,砸不開,融不化,撬不動。
——尤其是作爲穿越者的劉榮,是最清楚這片被後世人成爲‘黑土地’的區域,是有多大的發展潛力的。
但即便如此,在來到這個時代後的前二十年裡,劉榮都沒有將自己的目光和注意力,投向這片沃土片刻。
在太宗皇帝年間,劉榮無視東北黑土地,還可以說,是彼時的太子劉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皇長孫劉榮更是完全的透明人,在漢室政壇根本沒有存在感。
先帝年間,得立爲儲君太子之前,僅僅只是皇庶長子的劉榮,似乎也沒有能力去動東北黑土地的心思。
可奇怪的是:先帝在位的後三年,劉榮得立爲儲,甚至太子監國,而後更是繼承皇位,爲漢天子!
在漢匈河套-馬邑戰役——尤其是在漢匈高闕之戰後,劉榮更是威儀已立,大權在握!
彼時的劉榮,已經有能力在‘不違背自然規律’的前提下,將所有可能出現在封建王朝的奇蹟,給兌現爲現實了。
但劉榮並沒有這麼做。
劉榮有這麼做的能力,卻並沒有這麼做,那就只剩下一種解釋。
——不是劉榮不想,也不是劉榮沒這個權利和資格去推動,而是這件事,本身就辦不成。
就好比蘑菇蛋,劉榮想不想搞?
當然想搞!
如果劉榮非要搞蘑菇蛋,那能否調動起當今漢室所有的必要資源?
當然可以!
但問題在於:搞不定。
在這個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連土法水泥、土火藥都屬於‘黑科技’範疇的落後時代,別說是蘑菇蛋了;
單就是性狀穩定,可以成建制裝備並應用於戰場的軍用爆炸物,就足以在這個時代,掀起一場不亞於工業革命的科學大進步。
在東北搞發展,也是一樣的道理。
——劉榮當然知道,這片土地只要利用的好,那是能養活上億人口的!
而當今漢室人口,滿共也才三千多不到四千萬!
這就等於說,只要能把東北黑土地開發出來,那漢家除了在這片地區種地外,其他所有地方都可以退耕!
甚至就連這片土地,都不用每年都耕種——只須黑土地一年豐收,就夠天下漢家子民吃兩三年!
這,還只是這片黑土地,在農業方面的發展潛力。
在工業方面,作爲穿越者的劉榮,更是對這片地區垂涎三尺,並寄予厚望。
但說過來說過去,還是那句話:這個大西瓜,很甜,很香,卻根本吃不到嘴裡。
因爲在如今這個時代,位於後世山西大同、河北蔚縣一代的代國,就已經是‘北方苦寒之地’了;
哪怕是位於漢室版圖最東北的燕國,對應的也是後世河北、京城地區,而非‘更東北’的關外三省。
對於後世人而言,東三省很冷,河北京城就還好,再往南一點,其實就算不上冷了。
但在這個時代,燕國——尤其是燕東右北平,以及燕北地區,卻是華夏文明認知中最爲寒冷、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永凍區。
對於當今漢室而言,燕國以北和北極,根本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人類無法生存,分分鐘要被凍死的極寒之地。
燕國都冷的人類差點不能生存,代、趙都被歸類爲北方苦寒之地;
也就不難看出東北黑土地,對這個時代究竟意味着什麼了。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其實也並不複雜。
——在如今這個時代,底層民衆的生存能力,以及生存物資獲取能力,是無比底下的。
而且時代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也還沒有在這個年代,體現出絲毫‘科技讓人類生活的更幸福’的特性。
在寒冷的地方,這個時代的底層民衆,往往只能通過點燃篝火,然後坐在篝火旁取暖的方式,來驅散寒冷。
頂天了去,運氣爆棚,也就是能找到像樣點的泥瓦匠,搞一個牆壁與竈臺相連的壁爐,勉強抵禦寒冷。
更進一步——什麼暖氣不暖氣,地暖不地暖,別說這個時代的底層民衆了;
就連天子劉榮,都已經盤算着在宣室殿鋪一層地暖,琢磨了好幾年,愣是沒想到像樣點的辦法。
更要命的是:除了暖氣這種統籌形式的供暖方案,這個時代的民衆,連棉衣這種個人禦寒手段都不具備!
別忘了;
這個時代,可還沒有棉花!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要等到至少百十年後,原始版、未經改良,只能作爲觀賞作物存在的棉花,纔會從西域傳入華夏。
而後經過數百上千年的育種改良,才最終成爲了可用作禦寒的衣物、被褥填充物。
換而言之:在如今漢室,想去東北——甚至是燕國走一圈,那純純就是在拿小命開玩笑。
沒有暖氣,沒有空調,更沒有棉衣棉褲,絲綿被褥;
衣物、被褥,都只能以‘絮’作爲填充物。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還好說——什麼鴨絨、鵝絨之類的稀罕物,暖爐、馬車之內的配套設施,怎麼都凍不死。
但若是孑然一身,身無長物的農人,去如此苦寒之地,那真就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這種情況,不單存在於底層民衆之間,也同樣影響着這個時代的朝堂中樞,對這片凍土的開發規劃。
——好比劉榮如今盯上的朝鮮半島,氣候寒冷程度絲毫不亞於東北的凍土。
在後世的偶像劇當中,歐巴們也總是風衣、圍巾,張嘴說話就是漫天熱氣。
這就導致劉榮未來,如果想要通過武力解決朝鮮半島的問題,首先就要保證出徵將士的禦寒問題。
或許有人會說了:河套-馬邑之戰,漢家將士在河套奔走,難道就不冷了?
尤其高闕之戰——臘月凜冬奇襲高闕,漢家將士難道就不冷了?
劉榮只能說,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因爲漢匈河套-馬邑戰役,是在秋中時節爆發,於入冬前徹底結束的。
且河套地區,對應的其實也是後世內蒙、寧夏、陝西三省交接——冷歸冷,但總歸還在可以忍受的程度。
至於高闕之戰——高闕,卻是位於後世的‘北方苦寒之地’內蒙。
但別忘了;
高闕之戰,並非是一場曠日持久,戰線延綿的拉鋸戰,而是一場突襲戰、閃電戰。
在戰役爆發不到十日內,漢家便成功掌握了高闕要塞,基本結束了整場戰役的‘進攻階段’。而且,在攻下高闕之後的第一時間,河套北部的博望城,就開始源源不斷的往河對岸的高闕,轉運從長安送來的禦寒過冬物資了。
甚至於!
即便做了如此周全的準備,那一戰,漢家也依舊遭受了不下數千人的非戰鬥減員,均是極寒天氣所導致!
而朝鮮半島,卻不同於河套和高闕。
——朝鮮半島的面積,比河套更大,且地形比河套更復雜、更‘跌宕起伏’;
如果說,漢家謀奪河套是‘聲東擊西’,奇襲高闕是‘攻其不備’,那朝鮮半島,漢家就只能堂堂正正的從燕國東出,平平無奇的一路推過去。
而且,朝鮮半島和河套,還有一點不同。
——河套地區,只有難免有黃土高坡爲天塹。
其餘三面,雖說均有黃河作爲‘護城河’,這也正是河套這一名稱的由來,但河套地區的黃河流域,本質上也只是一條緩衝帶、預警線。
漢家想要跨過去,就肯定能跨過去,區別只在於動靜大小,時間快慢。
而且度過去之後,便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再也沒有第二道天然阻隔。
這就導致曾經,掌控着河套地區的匈奴人,需要將河套與西部的河西、北部的幕南,以及東部的還是北地郡隔離開。
哪怕河西、幕南皆爲匈奴人所掌,也同樣如此。
因爲河套水草豐美;
無論是河西部族,還是幕南的部族,都想在河套咬下一塊肉,更或是舉族遷居河套。
所以本質上,曾經屬於匈奴人的河套地區,是需要‘三面戒敵’的。
反觀朝鮮半島,顯然就沒有這層顧慮率。
——能被稱之爲‘半島’,便足以說明朝鮮半島三面臨海;
唯一與大陸接壤的西側,甚至都還和漢室版圖,隔着一條馬訾水。
馬訾水,或許聽上去有些陌生。
其古稱:浿水,更直接就是生僻字。
但在後世,這條河流有一個極爲響亮的名稱。
鴨綠江。
從如今的還是燕國地區出發,東出右北平,跨過鴨綠江,便可以踏足朝鮮半島。
而踏足朝鮮半島的同一時間,也將直接踏足衛滿朝鮮的版圖西部。
以此爲出發點,從軍事角度來看,如果漢家要武力解決朝鮮半島的問題,那大軍的行軍路線,也基本是定死了的。
——長安朝堂從南、北兩軍,以及羽林、虎賁二衛中,挑選出兩到三個校尉作爲骨幹;
從關中大規模徵召兵丁,以南北兩軍、及羽林虎賁二衛骨幹擔任軍官,組建起一支十萬人左右的遠征軍。
而後,大軍自長安出發,一路向東,出函谷,經河、洛;
自樑國折道向東北,過趙國而抵燕。
於燕國稍作休整,再配備足夠數量的燕國郡兵,來作爲嚮導和極寒求生指導,方大舉東進。
如果一切順利,大軍或許能撐着衛滿朝鮮反應過來之前搶先渡江。
當然,哪怕反應過來了,衛滿朝鮮也大概率不敢在漢軍渡河、踏足自家版圖之前先動手。
第一場戰鬥,大概率會爆發在馬訾水東畔,漢家纔剛踏足朝鮮半島,情況不明、立足未穩之際。
之後的發展,就要看每一場戰鬥的結果了。
而眼下,劉榮一紙詔書,把朝鮮半島有名有姓,拿得出手的‘君主’都給叫來了長安。
這些人的行動路線,就是完全反着的了。
首先,領土位於馬訾水以東,與漢家隔馬訾水嚮往,卻被衛滿朝鮮唯獨在角落的真煩人,大概率能順利渡河,踏足燕國。
而其他政權的使團——如辰韓、馬韓等,要從南半島出發,一路北上,然後想辦法通過衛滿朝鮮所掌控的北半島,才能踏足漢室版圖極東北的燕國。
這裡的‘想辦法通過衛滿朝鮮版圖’,無疑就是劉榮給衛滿朝鮮君主:衛右渠下的套了。
——辰韓、馬韓等國使團,要借道去長安覲見,沿經你衛滿朝鮮領土,你放不放人過去?
無論放不放——你自己來不來長安?
劉榮敢打包票:衛右渠自己肯定不敢來。
但也肯定不敢不派使團,且大概率會派幾個有分量的人,來組成覲見長安的使團。
劉榮大膽猜測,使團中至少會有衛右渠的一個兒子——且很可能是衛氏朝鮮太子;
另外,還會有一名衛氏朝鮮重臣——極大概率是相國。
然後,事情就會變得有意思了。
等衛氏朝鮮使團抵達長安,劉榮先可以揪住衛右渠的小辮,好好責問衛氏朝鮮使團:朝鮮君爲何不朝長安?
這事兒聊完,使團少說要脫一層皮。
再接下來,劉榮就要問問使團:其他使團,爲什麼還沒到/爲什麼沒能踏足燕國?
是不是你衛氏朝鮮從中作梗,阻止外藩忠臣覲見宗主國?
這一指責,衛氏朝鮮使團但凡給不出個像樣的交代,劉榮這便是有了‘出師之名’。
——小弟來給我這個大哥磕頭,這狗東西不讓我小弟下跪?!
——它不死誰死?
當然,衛氏朝鮮也有更爲理智的選擇:忍辱負重,放所有借道的使團過去,並一同前來長安覲見。
可即便是這樣,劉榮也還是有話說。
咳咳;
獲取數十年來,朝鮮諸藩,屢屢要朝長安,卻多半未能成行。
怎麼回事呢?
劉榮也不確定這其中,是不是——是否總是衛氏朝鮮在使絆子。
但沒關係;
劉榮完全可以厚着臉皮,毫無顧忌的喊出一句:朕說你是,你就是!
你衛氏朝鮮,是降,還是亡?
是給朕滑跪,還是繼續執迷不悟?
好自‘斟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