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紅杏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還黑着,耳中聽見的是姥姥姥爺輕微的呼嚕聲。火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涼了下來,寒風從窗子處往屋裡滲透着,好冷啊!她輕輕裹了裹被子,卻覺得身上仍然冷的難受。
會不會是生病了?葉紅杏只感覺全身都沒力氣,腦袋更是在某個點兒上疼的她幾乎要哭出聲來。
“姥姥?姥姥!”葉紅杏輕輕叫了兩聲,見姥姥只是翻了個身,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怎麼了?杏兒?”姥爺卻是覺輕,翻個身,用胳膊支着身子給她掖了掖被子。
“難受,病了。”葉紅杏說。
於是姥爺穿衣起身,點亮了櫃上的煤油燈。昏黃的燈亮暖暖的,讓原本有些難受的葉紅杏也感覺到了幾分安心,似乎身上的病也不那麼難受了。
“她姥姥,醒醒,孩子病了。”姥爺輕輕把姥姥搖醒,轉身出了裡屋,廚房裡傳來叮噹幾聲輕響,估計是熬薑湯去了。
孩子在外面凍了一整天,肯定是凍病了,姥爺這樣想着,又多切了幾片姜。
姥姥輕手輕腳的起身,伸手一摸小杏兒的額頭,燙手。姥姥把小紅杏抱在懷裡,輕輕搖着哄着。可葉紅杏卻不像一般的病孩子那樣哭鬧,她只是瞪着漆黑髮亮的眼睛看着姥姥,安安靜靜地,像個大人。這讓姥姥心裡安穩了許多,輕輕說:“杏兒,是不是凍着了?”
“可能是吹着風了。姥姥我上次發燒吃的那些草藥還有嗎?我覺得那些藥挺管用的。”葉紅杏眨了眨眼睛,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是很困,雖說剛剛睡醒。
姥爺很快就把薑湯給端了過來,桂芬娘這時候也醒了,披上衣裳過來看小紅杏。
薑湯裡放了很多紅糖,所以喝上去很好喝。葉紅杏喝了一大碗,感覺身上已經好了許多。
“夠不夠?不夠再讓你姥爺再去熬些。”桂芬見小紅杏喝的很嗨,於是“善解人意”地問。
葉紅杏居然還真就點了點頭,她確實覺得這紅糖姜水很好喝,而且也很有效果,若是多喝一點的話,說不定這病就好了。
姥爺什麼話都沒說,轉身又去了冰冷的廚房熬湯去了。姥姥和桂芬都守坐在葉紅杏身邊,一個勁的說着話。這個時候天還黑得很,不知道什麼時辰了,葉紅杏躺了好一會,就在迷迷糊糊馬上再入睡的時候,姥爺的薑湯也終於再次熬好了。
不知是心理還是期望值大過了事實,反正葉紅杏覺得這次薑湯的味道不太好喝,不過看姥爺滿眼的欺許,她還是硬着頭皮喝下了多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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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裡暖暖的,葉紅杏央求姥姥抱着她在便盆裡小解,然後又鑽進被窩裡繼續睡。
天亮的時候,葉紅杏被姥爺穿衣的聲音給弄醒了,她睜眼看看窗子上白晃晃的光,將被子緊了緊,以一種萬事不縈於懷的姿態繼續睡。
再醒過來的時候姥姥已經把炕上的被子都疊了起來,屋子裡冷的人心裡不舒服,葉紅杏留戀被窩的溫暖不願意起來,耳朵裡卻聽着姥姥在外屋裡剁白菜。
這是要捏餃子?葉紅杏嘴饞地想。
桂芬到底放心不下自己的閨女,不一會就過來看看,葉紅杏悄聲問她是不是在捏餃子,桂芬卻有意逗她,神秘地朝外屋看了看,笑笑,不置可否。
葉紅杏卻饞的心裡跟裝了二十五隻小耗子似的,百爪撓心。不一會甚至還聽見桂芬跟姥姥學說她和小紅杏的話,逗的姥姥一個勁的說小紅杏這是知道要過年,所以嘴饞了。
這天,葉紅杏舒舒服服的吃了兩大碗餃子,吃的滿頭大汗,夜裡着涼的不舒服早就被熱氣給衝的不知道哪裡去了。 wωω⊕ тt kΛn⊕ c o
又過了幾天,姥姥說要去買些過年的東西了,於是挎着籃子和小紅杏朝東邊十里遠處的鎮上出發了。
路上葉紅杏問姥姥:“這個鎮就是那個死了兒子的地主家的那個鎮嗎?”她還念念不忘那個冤死的穿越同好,若不是那人太過囂張,若是他可以低調做人的話,說不定現在葉紅杏還可以跟他聊聊前世的ID5,蘋果手機之類的。
可惜,現在葉紅杏想要找個能聊得來的人也不大可能了。
姥姥笑着點頭,又對那個痛失愛子的事故家庭表達了唏噓之感。兩人邊走邊說,不大會工夫就來到了鎮上。
放眼望去,鎮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臨近年關,村裡的集早已經沒有貨郎中趕了,大家都把要賣掉的貨物集中到了鎮上,於是四里八鄉的鄉親們就全都攜兒帶女,趕着牲口雞鴨鵝之類的需要換錢的東西都湊了過來。偌大一個集市上到處都是羊馬的叫聲,聽上去就很原生態。
姥姥帶着小紅杏一直從鎮東邊擠到了鎮西邊,從賣山羊綿羊的走到賣書賣年畫賣對聯的攤子,又拉着眼饞到流口水的小紅杏從賣燒餅賣果子的地方走到賣豬肉賣花布的攤前。
姥姥的籃子迅速地滿了起來。
葉紅杏跟着姥姥往回趕的時候,姥姥的籃子裡已經裝的滿滿的了。姥姥說豬肉就先不買了,拿不了,等到村裡的屠戶家裡殺豬的時候再說。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二了,姥姥隨口說明天就是竈王爺昇天的日子。葉紅杏不明白,昇天不就是死嗎?怎麼竈王爺難道每年都要“死”上一次?
姥姥哈哈大笑,從籃子裡拿出新買的糖瓜粘塞到小紅杏嘴裡:“竈王爺昇天可不是死,是要祭竈火神,也叫竈神。傳說啊,竈神每年的臘月二十十就要上天上去說話。說些什麼呢?就說說今年家裡發生了哪些事情,家長又幹了些什麼事。咱們呢,就要竈王爺昇天之前多給他些糖瓜粘吃,甜住他的嘴,讓他專門幫咱們說好話,這樣呀,咱們來年就能風調雨順,竈火旺,有吃的了。”姥姥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平望着遠處的,可遠處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被雪覆蓋着的麥苗,難道姥姥是想到了來年的豐收?
回了家,已經是下午,姥爺把院子掃的乾乾淨淨,桂芬也已經早早的把晚飯做好了。接過姥姥手裡的籃子,姥爺嗔怪似的埋怨:“又買這麼多沒用的幹什麼?嫌錢太多了嗎?”姥爺過日子總是這麼精打細算,沒什麼大用的東西堅決不會多買。
“都像你這樣日子能過好嗎?多買點糖瓜粘怎麼了?咱們牙口不好難道小杏兒還吃不了嗎?”姥姥不甘示弱地反擊,而姥爺則像平時和姥姥吵架那樣,很快就躲到一邊沉默着去了。
桂芬笑彎了腰,和姥姥一起把碗筷擺好,又給姥爺把酒瓶子拿來,姥爺這才黑着臉悶了口氣,跟着眉頭一舒,整個人似乎也高興了幾分。
吃過晚飯,姥姥衝姥爺擠了擠眼,轉過來看着小紅杏:“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稀稀拉拉過幾天,臘八粥,過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
“不是送竈王爺上天嗎?”葉紅杏打斷姥姥的歌謠。
姥爺一怔,指着呆若木雞的姥姥哈哈大笑:“看看,還是咱們杏兒聰明,知道二十三要送竈王爺上天。”
“好啦好啦,咱們到竈膛那裡去。”桂芬笑着架過姥姥的胳膊,歡歡喜喜的端着一盤子糖瓜粘往廚房那邊走去。
送竈王爺上天的過程很簡單,無非就是把貼在風箱上的竈王爺的畫像揭下來,再用火點着了燒成灰就成了。姥姥姥爺和桂芬都跪在地上,小紅杏也學着他們的樣子老老實實的跪好,然後一家之主的姥爺親自下手點着了竈王爺的畫像。
火燒了起來,溫溫熱熱的光照亮了廚房的地面,葉紅杏看着光線透過大人的影子,那昏昏黃黃又金亮亮的光似乎也在預兆着來年的好收成似的。
爲了表現出竈王爺是上天而非落地,姥爺還特意把燒的正旺的竈王爺的畫像提起來往空中一扔,熱氣烘托着越燒越少越燒越輕的畫像竟慢慢的飛高了幾分,打着轉兒,跳躍着火苗,直到完全燒成了灰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落了地。
送走了竈王爺,姥爺和姥姥相互攙扶着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相視一笑,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對往事的回憶以及歲月留下來的滄桑。
葉紅杏可以想像姥姥和姥爺在過去的幾十年裡的情景,每年的這一天,他們兩人,不,或許還有桂芬。一家三口就這麼對來年充滿了希望和寄託的將一張畫的很粗糙價錢也很低的畫像點成飛灰。年年如此,直至此生終了。
葉紅杏想着想着,不由的癡了。
平平凡凡的愛情纔是真實的,就算是擁有一座金山銀山,可若沒有心愛的人,那豈不是活的很是悽慘?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