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應生走後,兩個人的神情再次恢復之前。
淡掃了眼窗外滾滾的車流,夏汐臉上蒼白漸重,嶽晨視線不再偏移,緊鎖住她每一次細微變化的神情。
蛋撻濃郁的香氣開始在高背的座椅半封閉的小空間裡暈散開來。以往這個時候,正是他們開心品嚐,討論學校愛心社事宜的時候。
現在,卻……
良久,夏汐方纔對上嶽晨的視線,“只怕,這次你也幫不了我。”
“不管出了天大的事兒,你告訴我,大不了,我回去求老爸……”
“別……”急急阻住他要繼續的話,夏汐眼中涌上哀傷。
“到底怎麼了!真是讓你急死。哪有平日半點脆快的勁兒?”嶽晨恨恨捶了一下桌子,雪白的牛奶蕩起一圈漣漪。
“我……賣了!”
語氣,凝重,卻也乾脆!
“賣了?賣什麼了?”話至脣邊,終至寂靜無聲。彷彿,有上萬斤的錘子敲打在他的頭上,身子重重砸到椅背上。
原來,說出真相,也並未她想象的那般艱難,“對,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媽的手術需要十萬塊,而我,沒有!”
彷彿,空氣停止了流動,嶽晨的眼珠一轉不轉,跟着僵滯。
“十萬塊……賣了。”脣角模糊傳來宛如囈語的重複。
冷靜地看着嶽晨僵硬的表情,夏汐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只不知爲何她可以這麼冷酷地欣賞着他的哀傷。
而且,那份哀傷還是爲了自己而生。
“你怎麼這麼糊塗……”嶽晨開始痛苦攥緊拳頭,額頭的青筋清晰地綻露出來。
“糊塗?”夏汐開始冷笑,“你知道窮人在金錢面前的無奈嗎?當醫院冷冰冰告訴你,這不過是個小手術,只要十萬塊就可以救媽媽的命時,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我恨不得給老天跪下磕一千個一萬個響頭,給我一個能夠在一夜間賺到十萬塊的方法……”
淚,冷冷的滾下。
夾着傷疤被重新撕開的烈痛和對人生無奈的譴責。
長嘆了口氣,爲了心愛女孩的悲憤,“那你還好嗎?”
“好與不好已沒什麼分別。嶽晨,今天只是要你看清,你眼前的人已經盡染……”
“我不在乎!”急急打斷了夏汐的冷訴,不是她自己要那樣的不是嗎?是人生給她安排一出無法抗拒的悲劇不是嗎?這驕傲卻令人憐惜的女孩啊。
“嶽晨,這不是由你在乎不在乎的事情。骯髒的我,並無任何值得你……”語氣冷淡,有着對自我淪落的唾棄和放逐。
“值不值得在我!”把尚有溫熱的牛奶往夏汐面前推了推,嶽晨語氣無比的堅定,“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純潔的天使,是我沒保護好你……只是,你去……那裡的事情會讓誰知道呢?”
愛她,卻不能說出口,只能以哥們兒的角色靠近,只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用自己的陽光融化這座最冷豔的冰山。卻不曾料想,這次突發的意外將兩個人推離的更遠。
他,要等待的時間會更久了吧。
夏汐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總不會是南宮宇爲了那件事。
看着夏汐面上糾結的神色,嶽晨有幾分猶豫,“該……不會是你那個……恩客?想以此要挾你繼續……”一絲冷汗,順着臉頰微淌。
恩客,兩個字,要說出嘴,何其困難!
“不會!”語速極快,彷彿在說服自己否定這個疑問。
“你怎麼會那麼肯定?”嶽晨眉頭一擰,疑惑夏汐的態度。
“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還記得那個沉淪的夜晚,他輕咬她的耳垂,邪魅低語,“我的女人,永遠不會忘記我。”
那樣驕傲自信的人,怎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
“算了……”有些賭氣,嶽晨一把將面前的蛋撻扔進嘴裡,狠狠咀嚼着,彷彿在對暗夜貓碎屍萬段,“我找人去查暗夜貓的ip,跟蹤他的數據信息,非把他揪出來不可。”
如果,事情如嶽晨所說,興許是最好的結局。
除此,她實在沒有能夠可以想到的辦法。
“這幾天,你暫時請病假,不要來了。我怕學校里人多嘴雜,萬一……失敗了……”
嶽晨考慮的不是不細,只是,躲得了一時,豈能躲得了一世。
“不了。無論事情結果是好還是壞,始終都要面對。沒有退路可退,所以也不想躲。”
這份堅強的驕傲,怎不讓人心疼?
驀地,伸出手,嶽晨溫熱有些粗糙的掌心攏住夏汐捧住牛奶杯的纖指。“記住,無論風雨,我和你一起面對。”
這樣的感覺,的確溫馨,即使那顆總縮於硬殼之下的心,也不可能不會爲之融化。
“謝謝。”
真心的兩個字,將兩個人的心短暫地拉近。
卻未見對面咖啡店裡,一雙冷酷的眼睛陰鷙地冷視。
“需不要需處理?”
偏頭看着對面小店裡兩個人交握的十指,南宮宇冷冷吐了個菸圈,“不必,任之發展。”
電話裡的男音彷彿疑心自己聽錯了答案,“宮少,這樣恐怕會對我們學校聲譽有損。那邊,恐怕會拿此事做文章。”
“我說,不必!替我查查那晚究竟是誰漏了口風即可。”說完扣了電話,扔下百元大鈔出了門。
黑色的賓利揚塵而起。
消失在路口的一瞬間,夏汐注意到這臺黑色車子的背影。
但,也只是餘光的一瞥。
回學校的路上。
高大的白楊樹在微風中刷刷地舒展着自己的枝葉,在水泥的籃球場邊道上留下斑駁的樹影。
“沒必要看他們。”嶽晨儘量走在人多的一側,擋住不少飄向夏汐的探尋目光。
“沒事,由他們。有件事,也許只能拜託你。”時間無多,唯有最後一搏,夏汐把一張紙條塞到嶽晨手中。
嶽晨非但沒有嫌棄麻煩,反而眉梢揚起寬慰的舒展,“這纔是哥們兒之間的信任。”
“我媽的銀行賬戶,我想着查查是誰每月往上面打錢。”
“這件事和你目前的事情有什麼聯繫嗎?”嶽晨咬着脣,頗有爲難。
“也許吧。”
這樣的一筆巨資,曾經可以帶給她完全不同的選擇,此時,卻彷彿嚥下一隻蒼蠅,讓她噁心。
“什麼時候要結果?”
“最晚明天中午,拜託了!”
眼中,分明綻放出一種熾熱的光芒,卻彷彿困獸的最後一搏,讓嶽晨心中的壓力驟然重了不少。
雙手扳過夏汐的肩,低頭心疼地說:“究竟你心裡還裝了多少不能承受之重,爲何命運總在如此捉弄你。”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溫暖輕柔的小錘輕輕地敲打着她的心。既暖且痛。
淡淡分開了他的手,夏汐平視前方食堂一縷嫋娜而起的炊煙,“看到那煙了嗎?它努力地掙扎向上,卻只一陣風,就被吹得離開了方向。只是每一次偏離後,它還會一如既往地回到那個方向。我,就是那縷煙。”
嶽晨從內心最深處嘆了一口氣,這也許是他喜歡她的原因,堅強、努力,從不被任何挫折與困難打倒。而且,就算有突如其來的陷阱,他相信她都會從無底的深坑一直掙扎着爬上來,撫平創傷後,蹣跚着繼續前進。
“夏汐,這件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自習室門口。
“我就送你到這裡,自己小心些。”
“嗯。”擡手推開門,迎着一室火辣辣追索的目光,在最角落處坐了下來。
翻開書包,一本有些皺的黃皮作文本滑落出來,落到地上,剛好第17頁散了開來,標題赫然是《我理想中的初吻》。
極具諷刺的一幕。
剛要俯身撿起,一個陰影漫天遮了過來。
“我來。”
一個皮膚白皙,帶着墨藍板材眼鏡的男生躬身撿起,自然地坐在她的身側,“沒有位子了,不會介意吧?”
淡淡掃了眼教室,的確,每個位子上都已經有一雙探究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張望着自己這裡。
“學長開玩笑了,今晚學生會那邊沒有事情嗎?”一邊說,一邊將本子重新塞回到書包裡。
李澤鋒推了推眼鏡,“有,我安排文體部的劉海值班,把宣傳板弄好。”
“自己怎麼不去?”話到嘴邊,才驚覺問了一個彷彿白癡的問題。
果然,李澤鋒笑眯眯地說:“學生會主席還要親自管這些具體活兒嗎?對了,明天愛心社是不是安排活動了?”
“嗯。”
原本定了和嶽晨到孤兒院,只是不知道明日是否一切還能夠容他們平靜地行事。
“最近要小考了,社會活動酌減,別誤了學習。”說完,李澤鋒已經捧起“紅寶書”默唸起晦澀的英文。
夏汐頷首,餘光爲那抹紅色有短暫的怔忡。
李澤鋒,來自農村,在很多城市的孩子忙着談戀愛、攀消費的時候,他已經着手雅思和托福考試,而且憑着一股子傲氣,在大一第二學期就以絕對的優勢當選了系學生會主席,成爲j大最不可思議的神話。
夏汐極少和他交流,但當年他競選學生會主席的那段話,卻一直深深印在腦海中——“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將掌握自己人生之旅的方向,最終達到成功的彼岸。”
能夠掌控命運的人,是幸運的,曾經她和他何其相像,在自己認定的路上艱難的前行,只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