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晚上, 沒有月亮,夜色濃沉的讓人連呼吸都帶了幾分沉重。空氣裡瀰漫着新翻土地的燥腥氣,隱隱的, 還有些從地下滲出的血腥味兒, 不過更濃郁的則是一股刺鼻的硫臭。
沒有風, 亦聽不到一點獸吟蟲噪的聲音, 隱約的光亮下是一片狼藉的山地, 到處是碎石泥土,斷樹殘枝,陰冷詭異的, 讓人一看便心生膽怯。
我捏緊着拳頭,努力控制着心口翻涌的情緒。日前我接到南柯和三皇子失蹤的消息便連夜趕了過來, 幾番打探下才尋到了此處, 卻沒想到所見竟會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說什麼因爲突然地龍出動, 三皇子和一衆侍衛躲避不及才遇了險,如今更是凶多吉少。這濃重的硫硝味兒, 便是普通人也聞的出不對。
個小王八蛋,說什麼烏合之衆不成氣候!不成氣候的自有成氣候的在後面支着,這怕是一早就設好的陷阱,我不相信南柯不知道!知道了還着了道,我真是氣的心口疼, 偏偏眼睛又酸的不行。
深吸了口氣, 我飛身踏上這一片廢墟。雖然我不相信南柯會被埋在裡面, 但是, 這麼刺鼻的味道, 可見這裡曾經被埋了多少火藥,若是有個萬一呢。更何況, 我來的時候,這裡滿是守軍,卻無一人在翻土石尋找,多半那個三皇子真的被埋在了此處。南柯是和他一起的,或許……
不願深想,我動作迅速的檢查着手下的每一塊土石。很快就會有人發現被我打暈的守軍,若是來了更多的軍隊,我倒是不好正面對上他們。這樣想着,心裡更是煩躁。若不是怕引來人,我真想扯嗓子大呼兩聲南柯的名字。
小王八蛋,我來找你了。你若是真的被埋在了這裡便顯個靈吧!
額上濡溼一片,明明心焦到不行,我卻要按奈着心跳,防止自己的心跳聲過大掩過了哪怕一點細微的聲音。
遠遠的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不是一人,而是一羣人。
我獰了眉頭,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尋找的動作。忽然,腳下傳來一聲空響,我心中一跳,連忙化掌爲爪探了過去,才扒拉開兩塊石頭,便被迎面而來的一股風吹的額頭髮涼。
這是……
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我來不及多想,連忙又搬開了幾塊石頭,棲身而下,順手又將那幾塊石頭挪了回去。甫一弄好,便聽了人聲漸近:
“搜。”
呼啦啦的腳步聲在頭頂上竄來竄去,卻並沒有翻動土石的聲音。我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來救人的。素來聽聞皇家爭權時有多麼無情,真的見聞到了,才發現這不僅僅是無情了,簡直是絕情。明明留着相同的血脈,自相殘殺起來卻是比對外族的蠻人都更狠厲。
上不去,我慢慢的轉身向下探了探,這是一條狹窄的縫隙,我可以感覺到下面吹來的山風,想來下面應是有連接外面的地方。心中燃起一股希望:或許,這下面有人也說不定。
周圍已然沒有一絲光亮,我摸索着朝有風的地方方向一點點探去,起先還只能匍匐前進,過了一會兒後便能雙手撐地的爬起來了,那風也越來越大,待到我人能站起來的時候,我愕然的發現自己正站着一處半山的洞口處,下面則是一處黑黢黢的山谷,看不清模樣,但本能的,我覺得那裡並不好。明明可以聽得見樹葉婆娑的聲音,卻聞不見一點野獸活動的動響。
皺了皺眉頭,便是八年前我性子最爲活潑好動好奇心重的時候,這樣一塊“死地”我也是不會輕易去靠近的。師父說,但凡這樣的死地,不是毒瘴瀰漫活物難存,便是有一個比這附近所有動物都厲害的存在,這裡是它的屬地,不歡迎任何一個靠近的人或物。
我不知道下面的是哪一種情況,但無論是哪種狀況我都要下去看看。萬一南柯在下面呢,我不能放棄一點可能的情況。
深吸了一口氣,我傾身而下。個小王八蛋,我上輩子到底是欠了你多少冤孽呀!若有下輩子,可千萬別再讓我遇見你了。
落地,四周靜的詭異,高崇的樹木遮天,那一點點星輝都給遮掩了去,眼前黑的幾乎和寒棺裡差不多。好在我也算是在寒棺中歷練出來的翹楚,看不見東西對我來說並不算是很大的障礙。沒有用火摺子,我也不知道此地在上頂上的那羣人會不會看得到,若是被他們發現了,只怕還有的麻煩。
“有人麼?”
我輕聲的呼喊了一聲,然而周圍一片寂靜,一絲迴響也無。我凝了凝神,仔細思索了一番,開始從我站着的地方一點點畫圓的找了開去。
一邊走,一邊輕聲呼喊,如此,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我終於聽見了一聲異響,以及一聲極其輕微的□□聲。
心中一驚,我連忙循聲而去,待走的近了,那聲響便越發的明顯了。
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我幾步走上前,略帶顫抖的手欲撫上那靠坐在樹幹上的人影,不想剛一靠近卻被人猛的攥住了手掌,緊接着心口便被抵上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誰?”
冰冷的,低啞的聲音,陌生的讓我心頭一緊。
“……你又是誰?”
我的話音一落,那人似乎怔了一下,然而即便如此,他抵在我心口的匕首仍舊穩穩的,只要我敢亂動一下,那把冰冷的鐵器便會立即刺破我的心臟。
“說,你是誰!”
匕首上的壓力大了一些,我頓了頓,覺得有些無奈。這個問題實在不太好回答。我不能說我是寒山境的山主,同理我不能說的真名,我不擅長撒謊,又不擅長捏造,憋了半天,只得嘆氣道:
“我是距北的朋友,聽他出了事,特意尋來的。”
南柯說他的名字如今不好暴露,便用了他爹給他取的表字。我這麼說,如果這個人是和南柯一路的,必然會有所反應。
果然,那人抵在我心口的匕首微微動了動:“我要怎麼相信你?”
“啊?”這個問題似乎比上一個問題更難讓我回答。我怎麼知道要你怎麼相信我!這人是不是從那麼高摔下來把腦子摔壞了!“你要信便信了,不信我也沒辦法。”
嘆了口氣,我低頭瞅了眼心口的匕首道:“你這東西雖然厲害,但是我保證你刺到一半的時候我就能先一步結果了你。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真的是來找南,呃,距北的,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有沒有跟你一起掉下來?”
沉默了片刻,那人到底收回了匕首:“……你若真是來找他的,便往北去吧。這裡有一頭兇獸,距北引着他往那個方向而去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起身朝北而去,然而奔走兩步又停了下來。轉身走到那人跟前,我在他反應之前忽地將他背了起來。
“你和我一起吧。”
倒不是我多善心,若是能在北邊找到南柯還好,若是找不到,少不得還得要他“幫點忙”,畢竟這裡我統共就遇見了這麼一口見過南柯的活人。
那人似是被我這一番動作弄的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聲音低啞,透着幾分無奈,之前的敵意倒是隱去了不少:“姑娘,你走錯方向了,這個是東。”
步子猛的一頓,我尷尬的咳了咳:“天,天太黑。”
尋對了方向,我再次踏地而起,身後的人再沒有出聲,他高出我不少,開始他還半挺着身子與我拉開距離,但不久後人便無力的將腦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呼吸也越來越灼熱。
起先我還能刻意的忽略一下,待到我託着他的手隔着層層衣物都能感覺到他身體有多燙的時候,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先停了下來。
將他放下,他只是輕哼了一聲便沒了動靜。伸手一探,果然腦子上已經熱的可以煎雞蛋了。猶豫着往下摸了摸,我才發現他折了兩根肋骨,再往下,嗯,左腿也斷了。
如此,也難怪他會發燒了。這樣的傷在我來看並不嚴重,不過他能一路在我這樣的顛簸下一聲不吭,也算是個能忍的了。
我心裡着急着南柯的下落,可是又不能丟下他不管。抓着頭想了想,我立即摸出一顆清心丹給他服下,又自腰間的水袋裡到處了一點水,澆在帕子上蓋上他的額頭,隨即改背爲抱,繼續前進,待到那帕子熱了的時候,我便停下來再換一塊涼的。
這麼走走停停的在這偌大的林子裡走了半個時辰,天光漸亮,可見微光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周遭的大樹有不少都被不知什麼的東西攔腰砸斷了,地上的打鬥痕跡更是明顯的讓我心驚。
怔了怔,我心頭一緊,這麼粗的樹都折了,那得是一頭怎樣壯的兇獸啊!小王八蛋,你可別被個畜生給吃了,不然你做鬼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加快了腳下的步子,我一顆心揪的緊緊的,而越往前便越慘烈的情景更是讓我呼吸不順。隱隱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濃烈,待天色已然可以照亮我眼前所見的時候,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比一人合抱還粗的蟒蛇,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歲,身上已然生出了硬甲,龐大的身體伏在地上,身下一片猩紅,不知是死是活。周遭的樹木俱已折斷,寧靜的林子裡,除了我和我懷裡抱着的這個男人,再聽不見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南,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