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山高的賬本, 我終於後知後覺的領略到了齊玉那滿滿的惡意。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胸口,我真恨不得立即去把那臭小子吊起來打一遍。說好的貼心好徒弟呢,這拐彎抹角臭不要臉的坑人方法是從哪裡學來的!
面前站着一溜明顯被交代過的弟子, 儼然一副我不算完賬他們就要跟我死磕到底的模樣, 我深深感覺自己山主的威嚴快要喪失殆盡了……
這個故事太悲桑了, 我喝了一口菊花茶, 心裡默默盤算着等南柯回來我應該怎樣來個借刀殺人。
抓掉了大把頭髮, 我總算幹掉了一片小山頭,伸了伸已然痠麻的腰板,餘光一瞥便見了山外送消息來的弟子。
“快進來!”
幾乎是眼含熱淚的將人請了進來, 我在那弟子戰戰兢兢的目光中奪過了那一沓子信函字條等等之類。
消息沒有分類,我也無法從外觀上看出哪個是關於南柯的, 只好耐着性子一份一份兒挨個看, 看好在分類放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將近看了一大半的時候纔看了點零星和南柯有關的消息。
“市井有聞:南懷遠之妻乃爲今上逼死, 投身北疆,實爲報殺妻之仇。”
我頓了頓,繼續往下看。
“市井有聞:南懷遠之妻曾爲今上所辱,獨子南柯身份可疑。”
拿着紙條的手抖了一下,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則傳聞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若是有心人故意放出來了, 當真是其心可誅了。
往下又翻了翻, 我終於看到了一則非傳聞的消息, 內容卻讓我不知道該怎樣評價好壞。
“俁軍大挫被蠻軍, 殲敵萬餘,俘三千, 率軍者,副將距北。”
得知了自己親爹死而復生後卻投了敵軍,心心念唸了復仇這麼多年,南柯這一仗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打的呢?
我揉着額角,心裡突然猛地一抽,這種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有片刻的愣然。這……是不是南柯在疼呢?都說夫妻連心,只怕他此時要比我痛上千百倍吧。
將餘下的消息分類放好,我拿過筆硯,然而提筆許久卻想不出該寫些什麼。片刻之後,我嘆了口氣放下了毛筆。南柯的性子,只怕我寫了些勸慰的話去他不會高興,只會覺得更難受。
思考了片刻,我有些笨拙的畫了兩個靠在一起的人兒,雖然糙了些,卻還是看的比較清晰明顯。
摸出掛在頸子上的竹笛,吹了兩聲,片刻後,一個帶着面具的青衣男子便出現在了我眼前。
將乾透的畫摺好放進信封遞給他,我略有不好意思的撓頭道:“辛苦了。”
“屬下應當的,夫人請放心,一定儘快送到。”
話音落下,來人已然離開,我托腮出神,南柯留下的這個人,倒是頗有些當年東塘的風采。
想到東塘,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安。此人說是要去北疆查探南懷遠的生死,卻是一去沒有消息,若是早早的回來留在南柯身邊還好,若是投身到了南懷遠身邊,那南柯豈不是多了個輕功高絕又極其善於隱匿的對手?
心裡有了記掛的人,腦子便會圍繞這個人轉個不停。我呆愣了許久,直到那負責催賬的弟子來委婉的提醒我還有一座山的賬本需要處理時才堪堪回過神來。
悲傷的嘆了口氣,我覺得自己這日子過的實在有些不夠詩情畫意。按話本里寫的,丈夫出戰遠征,當妻子的不是在每日憂心垂淚,便是在吟詩訴情,偏偏到了我這兒只剩下了滿眼的賬本。他日南柯回來,我真怕我一開口不是“你回來了”,而是“帳算完了”。
苦苦煎熬了七天,將將在我要燒了清涼館的時候,齊玉終於“出關”了。我們二人彼此對視了一番,在見到對方眼中滿布的血絲的時候十分默契的笑了一聲,其中百轉千回的滋味簡直用語言難以形容。
出關後的齊玉在看了我一眼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十分狡猾的睡了三天三夜,於是我咬牙切齒的又算了三天的帳,就在我整個人都要不好了的時候,一則更不好的消息傳了過來。
南柯大敗北疆蠻軍,活捉了他們的主帥,然後,親手用刀捅了自己老子的心窩子。
這則消息傳來的時候,已經是這件事過去的三天後了。我拿着那個字條呆愣出神,幾次站起,又幾次坐下。我從沒有一刻這麼痛恨自己不能離開寒山境一步,南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他身邊,我只要想起來心便會抽痛一下。
闔上眼眸,我一掌揮滅了燭火,暗色吞沒了整個房間,也吞掉了我說不出的哀傷。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去的,似夢非夢的,我一直有些恍恍惚惚,忽然一股驟然逼近的氣息讓我下意識的警覺彈起,牀前黑影撲來,我一掌揮出卻被來人穩穩接住,沙啞難聽的嗓音響起,南柯的容顏在些微的月光中模糊的讓我眼熱:
“是我,江河。”
我愣愣的看着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狠狠的撲了上去。南柯悶哼了一聲,隨即將我緊緊的攬在懷裡,噴薄的熱氣灑在我頸間,燙的我低呼出聲:
“柯兒……”
你怎麼回來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心裡可覺得難過……我有那麼多話想說,然而南柯周身環繞着的低沉氣息卻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緊密的擁抱,熱烈的親吻,南柯像是瘋了一樣的抱着我,眼中充血,像是頭被拋棄了的幼獸,看的我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一夜糾纏過去,我睜開眼皮的時候南柯正在用手撫摸着我的臉頰,眼中滿是懊悔之色。
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我朝他微微一笑,卻不想扯到了嘴角的傷口,笑沒笑成,氣卻抽了一大口。
“呵呵……”
輕笑出聲,南柯忽然湊過來舔了舔我被咬破的嘴角,細緻溫柔的讓我心口忍不住砰砰砰跳個不停。
“對不起。”
聲音依舊沙啞難聽,但比昨天卻多了份兒生氣。我忽然覺得話本里有時候寫的還是靠譜的,什麼男人的傷都要靠女人的身來治療啊的……哎喲,臉紅……
“嗯,收下了。”
我點了點頭,小心的咧開了嘴角。
“江河……”
身子忽然被南柯猛的攬進了懷裡,久久的,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推開這甚是燙臉且味道不是很好聞的烙鐵的時候,南柯忽然開了口,聲音低低的,呢喃一般,卻帶着抹不去的悲傷:
“江河,我只有你了,你不要離開我。”
心臟像是被一隻利爪猛的抓了住,我的眼眶驀然酸澀難當。
沒有回答,南柯的手臂驟的收緊了幾分,重複的聲音比方纔高了許多,除去了悲傷,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江河,你要一直在我身邊,不能離開我!”
我的身子一抖,隨即仰起頭猛的吻了上去,南柯被我親的一愣,反應過後更熱烈的迴應了回來,我們本就坦誠相對,這一番摩擦下來,結果自是不必多言。只是不同於昨夜的暴虐瘋狂,南柯這一次溫柔的幾乎讓我忍不住想要流淚。我緊緊的回抱着他,心裡難過的要命。
我想要留在你身邊,我想要一輩子留在你身邊,這個願望不難,只是我的一輩子,太短。
相擁而眠,再醒來又是一番耳鬢廝磨,南柯以來兩天,我竟沒能踏出房門一步。
這期間,關於南柯爲何會突然在這個時候殺回來,我沒有多問,關於南懷遠的事兒,我亦是沒有在提起的意思。南柯的性子執拗,但卻果斷非常。做了便做了,儘管他的心裡可能因爲自己的決定而鮮血淋漓,但這個對自己素來下得去手的混小子卻絕對不會因此而後悔,這是我欣賞他的地方,卻也是讓我心疼的地方。
“回來了,還走麼?”
扭捏了半天,我到底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南柯聞言,攬着我的手微微一僵,久久沒有回答。我的心涼了下去,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淺淡的弧度。
“晚上要吃什麼?”
他不想回答便不說吧,我也不想聽,免得聽完之後心堵。我本就是貪慕了他的年歲,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強求的好。功名利祿,少年人總要追上那麼一回不是,不然將來拿什麼做資本和子孫後代炫耀呢。
心光一暗,我自嘲一笑,我不會有子孫後代,如此說來倒也省事兒了。不對,應該說死的早,什麼事兒都省了。
掙脫南柯的懷抱,我扭身朝清涼館走去,齊玉出來一句話沒說就矇頭大睡,我又被南柯壓在房裡兩天,到現在竟還沒去問問那機關修復的如何了。
在我身後跟了兩步,南柯停住了腳步沒在上前。我心口一頓,卻沒有回頭的打算,明明需要他的這份兒“識趣”,心裡卻堵的不行。氣血不通,我到了清涼館的時候,臉色估計已經十分的不受欣賞了,竟把出來迎我的齊玉嚇的腿軟。
“師,師父,請喝茶。”
我沒做聲,一口喝乾了一整杯,將杯子隨手放下,卻不想力道沒能控制得好,齊玉僅剩的一套茶具又被我弄缺了一隻。
掃了眼已然碎成渣渣的茶杯,齊玉嚥了口口水,悄悄往後挪了一步,輕聲細語道:“師父,可是師公惹你生氣了?”
“沒有!”
或許是我的表情過於猙獰,齊玉看着我滿臉的不信,一副想要揶揄我一番,卻又怕我盛怒之下拿他當了出氣筒的糾結模樣。見他如此,我忽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的痛苦之上。
不動聲色的調勻了氣息,我示意齊玉再倒一杯茶來。“阿玉,你上次閉關,修爲可有長進?”
齊玉奉茶的手忽地一抖,半天之後才勉強不那麼咬牙切齒的回道:“拜師父所賜,雖然略有瑕疵,但尚算功德圓滿。”
略有瑕疵?我眨眨眼,想要就此深入探討幾句,但視線落在齊玉那明顯小了一圈的臉上不由心軟了下來。
罷了,瑕疵就瑕疵吧,要是我,那就不是瑕疵了,估計直接得玩完。
“那就好,看你瘦這樣,回頭師父給你做點黃豆燉豬蹄補補。”挑眉一笑,我滿意的看着齊玉跟吞了蒼蠅一眼難受的望向我。
“怎好勞煩師父,炒個土豆絲就行了。”
我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我這一輩子到目前爲止,做的最成功的兩道菜便是黃豆燉豬蹄和炒土豆絲,前者聞名於我對野豬的兇殘,後者出落於我對土豆的利落。齊玉是唯一一個見證了這兩道菜是如何做出來的人,自此之後,他便再沒吃過豬蹄,對於土豆絲,倒是十分喜歡。
“好,土豆絲,你要吃酸辣的,還是辣酸的?”
“醋溜的。”
一道陰沉的聲音驀地響起,滿意的笑容僵在臉上,齊玉緩緩的扭過頭,然後慘白着又扭了回來,滿面悲切。
大步邁進,南柯黑着臉坐到了我身邊,嘟着嘴哼道:
“小爺要吃醋溜的,土豆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