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是個不安分的人,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先學會了惹是生非,待到大了,那功力自是不必說,我儼然成了寒山境內一道流動的風景線,人人談我色變。
十四歲時膽大妄爲,不守山戒私自下山,十六歲時滿身傷痕回山接納山主之位。時至如今,我以
爲我已經很好的收斂了我的一身毛躁缺點,也深深的明白了出行差錯會給我帶來怎樣的傷害,可怎想今日我竟又衝動了一回。
雖然齊玉說南懷遠已死,只是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出來而已,但那日南柯來尋我時,臉色雖是難看的緊卻並沒有哀傷之色。
鴿子的消息準確度一向很高,但我更相信南懷遠留給南柯的信使。
不過想來,縱然他沒死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吧。
望了眼祖師爺偉岸的畫像,我深吸了口氣。
點火,上香,叩拜。
我這邊剛想要虔誠的叨咕幾句,一邊的南柯便發出一聲嗤笑:“你以爲你拜了這個畫像他就會保佑你了麼?”
我起身拍拍灰,對南柯的冷嘲熱諷視而不見,徑自從供桌上的酒壺裡倒了一杯酒遞給他。
“喝。”
南柯的臉綠了綠,隱忍着怒氣一齜牙:“小爺纔不喝這死人東西!”
“那你也不必下山了。”我冷哼了一聲,愛搭不惜理的扭身便走。想當然爾,我這我步子還沒邁出去,那邊便傳來一聲酒杯被拿起而後重重落在供桌上的聲音。左手腕一緊,南柯的死爪子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別耍什麼花樣!”藥效已現,南柯火綽綽的眸子浮上一層紗霧。“要是,小……爺我醒來……不在……山下……我就……滅了……”
“哐當——”
我眼看着他甚無美感的摔了下去,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禁生出幾分惡念:若是他這一摔摔的從此不省人事該多好!可惜這小王八蛋生就一身硬殼,我多半不能夢想成真。
南柯的狼爪子依舊死死的抓着我,我用力掰了兩下,而後悲催的發現,除非我扭折了他的骨頭,否則這爪子一時半會兒怕是拿不下來了。
嘆了口氣,我望着毫無意識的南柯略略有些動容。想起他在十八洞時對人對己的狠絕,我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個小王八蛋身上的缺點多如牛毛,人也十分不是東西,但就憑這股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性命的狠勁兒,日後必是個爲禍一方的大王八蛋。
“當——”
報時的晨鐘響起,我倏然回神,對着祖師爺的畫像又拜了三拜。
今日起,“我”將閉關七七四十九天,而“南柯”將在幾天後被我安排的人送下寒山境。
祖師爺保佑,弟子此番私自下山,實是塵緣未了情非得已,祖師爺在上,保佑弟子平安歸來。
南柯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我正把他當面袋子一樣架在馬背上狂奔趕路。興許是藥效的後勁兒沒過,他哼了兩聲就沒了動靜,再次醒來,我們已經到了離前方戰線不遠的一個小鎮上。
我嘴裡嚼着麻餅,毫無所覺的在南柯殺人一般的視線裡收拾牀鋪。連着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我這把許久不操動的老骨頭架子已經有些要散工不幹了。
“我睡牀,你睡地板。”
嚥下口中的麻餅,我哆哆嗦嗦的鑽進被窩,屁股剛一捱到牀板,便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
南柯黑着臉,咬牙切齒的瞪着我一字一頓道:“你還真敢!”
我努力眨了眨就要合上的眼皮子,“唔,一起睡也可以,就是有點熱……”
再無力睜開眼,恍惚中似乎聽見南柯罵了一句什麼,臉上亦有被人粗魯拉扯的疼痛,無奈我實在太困,無力反抗,竟在這□□中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的是無比舒服,醒來的卻是無比痛苦。
夢裡,掛在牆上的祖師爺對我怒目而視,我心中有鬼,拔腿欲跑,卻見他猙獰一笑,變出個碩大無比的狼牙棒對我一頓窮追猛打,揍的我痛哭流涕鮮血淋漓。好不容易見到我那如來佛祖般的大能二師兄,還沒等我投懷送抱,就覺得腰間一緊,剛剛的狼牙棒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碗口粗的蟒蛇死死將我纏了住。我眼淚汪汪的向二師兄求助,他卻只是看着我面無悲喜的吐了一句話:
“身爲山主,私自下山,當受山戒八百日,江河,你膽子大的很麼!”
滿頭大汗的睜開了眼,我呼了好半天才喘上一口氣,低頭一看不禁額頭青筋暴跳:
南柯你個小王八蛋是想要勒死我麼!
難怪本山主會做那麼個詭異兇悍的夢!
我試着動了動,這種整個人被死死摟住的姿勢實在太過不舒服,而摟着我的人是南柯這個小王八蛋,這更是讓我大大的不舒服。然而我死魚般扭動了半天,不但環住我的手臂沒有鬆開,一條狼腿又挑釁一般的砸了上來。
“南柯!”
我低吼了一聲,身後的南柯卻好似睡的十分沉實,半點反應沒有,這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真睡還是假睡。
心中有些惱怒,混賬東西,吃本山主的豆腐還吃上癮了!
冷不防,頸間突地被人撒嬌似的蹭了蹭。
“娘……”
“……”
臭不要臉!誰是你娘!
“嘎嘣——”
我攥着拳頭運起內勁兒,剛想要將這口無遮攔的狗皮膏藥震飛,卻不想腰間的手臂猛的收緊,勒的我一口真氣險些差了道兒。
“別走……”南柯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整個人越發不要臉的欺了上來,把我摟的密不透風。
我努力喘着氣兒,這小王八蛋看着乾巴瘦,力氣倒是大的很。費力的掰開南柯的爪子,我還沒動彈,耳後卻忽然傳來一聲淺淺的嗚咽。那種明明很痛苦卻死命壓抑的聲音讓我的動作不自覺的一僵。
“不要……”
靜默了片刻,將南柯的爪子搬回腰間,我閉上眼睛:我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在南柯斷斷續續的嗚咽胡話中,我又恍惚的迷瞪了過去,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閉了閉眼的時間,再清醒時身邊已經沒了南柯的身影。
我揉了揉渾身痠痛的骨頭,撩起衣服一看,果然肚皮上隱隱泛青,不由皺着眉頭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話音剛落,就見南柯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泛着溼氣的小臉黑如鍋底。
“你平時都是這麼腹誹我的?”
“你怎麼想怎麼是吧。”我此時心情正不大爽快,連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本想睡個舒服覺緩解下渾身要死的痠痛,結果拜眼前這個混賬東西所賜,醒來的時候不但沒舒服,肚皮上還多了片淤青。
沒好氣的瞪了眼南柯,簡直欺人太甚!
見我如此,南柯挑了挑眉頭,看了我好一會兒後忽然咧了嘴道:“算了,小爺我心胸寬廣,就當你是撒嬌了。”
心胸,寬廣?
撒,嬌!
眼角抽了抽,我換上一副十分慈愛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望着南柯:“也不知道昨晚上誰撒嬌來着……”
“咳咳!嗯!”我這話沒說完就被南柯一頓假咳給截斷了,瞧他表情頗不自在的別開了臉,我那鬱卒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不少。
“醒了就繼續趕路。”南柯轉身推開了窗子,探頭向外望去,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瞄着他鮮紅的耳垂兒,我的心情越發的愉快,連身上的痠痛都減輕了不少。哎呀呀,羞紅的王八殼真是萬分的讓人順眼。
“小寡婦,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南柯面色難看的轉過了頭,剛剛的赧然已然無跡可尋,我不由哀嘆了一聲,難得臊他一回,效果居然這樣短暫。
磨磨蹭蹭的滑下牀,我自力更生的給自己倒了一碗水。“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昨日我來的時候這鎮子便已經空的差不多了。”
南柯是一路“昏”過來的,所以不知道,前線頻頻失利,塔河塔爾一路猛進,所到之處無不是被燒殺搶掠一空。我越往北域走,碰到的逃難的人便越多。此處離前線不過三五日的路程,能走的早就走了,剩下的不是故土難離就是不良於行。
南柯聞言沉了臉,嘴脣抿的死緊,眼中晦暗難明。
“……走吧,我知道我爹在哪裡。”
“如此,甚好。”我點點頭,早找到人早利索,這人情可得抓緊還,遲則生變啊!我之前就是不夠高瞻遠矚,纔會讓自己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或許是我的表情過於亢奮,南柯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古怪。我被他看的略略有些不自在,不由故作沉穩的開口道:“咱們快走吧,你爹現在應該也不是很好吧?”
南柯的表情越發的玄妙了,好一會兒後才皺着眉一臉嫌棄的說道:“即使你救了我爹,我也不會同意你過門的!”
“啊?”
我被南柯這神來一筆弄的有些轉不過彎兒來,待我理清了思緒,不由怒從心起暴跳如雷。
過你姥姥的門!
本山主會看得上你那個滿臉鬍子的糙爹?!
真是,真是,真是……
“你到底走不走?”
“走!”
怒吼了一聲,我哐哐哐的踩着地板率先衝了出去,若再和這個小王八蛋呆在一處,我絕對會忍不住結果了他。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樣不好,不好啊!
身後似乎傳來了南柯的悶笑聲,我腳步略微一頓,連樓梯也不走了,直接翻身躍下,幾步衝出了客棧外。
大中午的,大太陽正高,門外騰騰的熱氣薰的人眼暈,我站定,剛剛的怒氣殺氣怨氣被這熱氣一蒸騰瞬時消散了不少。
搖搖頭,我嘆了口氣。這把年紀了,居然還被個小鬼捉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過我也真心爲南懷遠感到悲哀,居然生了這麼個混賬東西。若是我一個怒極不在管這檔子事兒,光憑南柯那半瓶子醋他豈不是凶多吉少?
想到此處,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總覺得南柯好像瞞着我什麼。
“怎麼不走了?”
南柯愉悅的聲音自背後響起,我冷靜了下,隨即轉頭認真道:“我不知道你爹在哪兒。”
聞言南柯楞了下,隨即笑的無比開心,嘴咧的快到耳朵根兒了。“哈哈哈哈哈哈,小寡婦,你真是,哈哈哈哈,我爹又老又醜,你不如從了我吧?”
“……”
我覺得,南柯總有一天會死在我手上!
“其實我本來就沒打算自己一個人下山,你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太和我的心意了。”南柯揩了下眼角,“你我如此心有靈犀,你不如對我投懷送抱吧!小爺我年輕貌美,身體強壯,絕對能滿足你,哈哈哈哈。”
我張了張嘴,吐出的都是殺氣。望着南柯瀟灑的背影,我深吸了口氣,忍了吧!全當他是放屁了!
等找到他爹,了結了我的這段孽緣,這玩意兒也就和我沒什麼關係了,到時候,到時候……
我嘆了口氣,以南柯的身份,以我的身份,就算有那麼個“時候”我也不能殺了他,這真讓我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