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曾經說過, 人在特別期待一樣東西，卻得不到的時候，強烈的心情就會讓自己產生一種虛幻的錯覺。錯覺很美好, 但現實往往很殘酷, 而打破錯覺的那一霎卻是最爲痛苦的時候。
我那一句話問出的時候, 其實心裡並沒有多想什麼, 或者說, 我那一向不甚敏銳的腦袋還沒來得及想太多。然而小師叔的沉默卻給了我反應的時間。
一年四季裡，我最討厭的便是夏天，夏天的悶熱總會讓我覺得呼吸不暢, 那種被掐住脖子似的感覺，讓我覺得活着真是件辛苦活兒。如今, 明明還只是初夏, 我卻覺得好像置身在盛夏最悶熱的火爐裡, 每一口氣都似要用全身的力氣來爭奪。
似是發現了我的不妥，小師叔的臉色一白, 隨即就要來抓我的脈，卻被我一個閃身躲了開。我定定的望着他，嗓子微啞：
“小師叔，你……別瞞着我。我不想糊里糊塗的……我最近明明……你爲什麼……”
我腦子有點混亂，以至於說出的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小師叔的臉色一僵, 隨即長長的嘆了口氣, 再看我的眼神已然多了一份鄭重：
“小江河, 不是小師叔不告訴你, 只是怕你思慮過度, 反而不妙。”頓了頓，小師叔繼續道：“其實你的感覺沒錯, 你最近的身體確實比以往要好的多，只是，這份好要看在哪裡。”
要看在哪裡？這是什麼意思？
“你可知爲何自從你心脈損傷後，每月必有一天要去石室調息？”
“不是因爲我練了靈石心法，需要去石室控制一下心法的自傷麼？”我愣了一下，隨即腦中一木。剛想開口詢問，便聽小師叔低聲道：
“其實並非如此，而是你當年心脈毀傷，本是無力迴天的，只是你師父不顧祖訓硬是傳了你靈石心法和十年功力，這才保住了你的性命。然而，就是因爲如此，你才特別離不開石室，那裡構造特殊，內裡砌切的青石單一一塊並不能如何，但那數百塊加在一起，又合了室內的陣法變成了養心養脈的寶陣。”
“然而，你近來幾次三番受創，尤其是最近一次……你飲食中被我加了磨細的青石粉，青石粉受此山氣澤影響，你在山中之時只會對你有好處，一旦你下了山，卻會變成逆補的□□。”
聽到此處我已然明瞭，只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用何表情來面對這件事。忽然之間，許多事情我都明白了過來。想必二師兄一早就知道的吧，不然他不會對我諸事皆鬆，只不讓我下山這一事卻看的比誰都嚴，甚至，那樣一個喜靜的人，居然能忍受我每每的哭訴。
我閉了閉眼，這不算是個好消息，但意外的，我卻不覺得十分難過。只是心底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我本還想着督促齊玉好好練功，早日接了我這山主之位，讓我能有機會下山逍遙幾年，人生便是短暫，但也圓滿了。如今看來，我這注定是要缺一塊啊。
脣角勾出一個笑，我對小師叔道：“難怪你的藥膳那樣難吃。”
小師叔聞言一愣，隨即黑着臉道：“我是放在你的菊花茶裡的。”
“……”我輕咳了一聲，連忙移開視線打了個哈欠：“哎呀，好睏，我去碎覺了，乖徒兒親師叔，你們也早早安歇吧。”
話音落下，我忽然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怪怪的，待聽了小師叔一聲清脆的磨牙聲，我立即恍然的連忙奔出了門外。小師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兩次把你扯到斷袖的氛圍裡，真是萬分對不起……不過，小師叔你這把年紀了還不娶親，真的不是斷袖麼？
一夜無夢，一早醒來我都爲自己的這份好眠感到驚訝。看來我最近的心性真是養的不錯，越來越豁達了。看看如今，再想想當年，我頓時有種歲月不饒人的感覺。
洗漱完畢，我照例的端起了一杯菊花茶，剛要入口，卻猛的想起了昨夜小師叔的話，啜了一口仔細的咂摸了一下，果然多了一股子淡淡的腥氣，心中不禁有些怔然。
“山主大人？”端茶過來的弟子喚了我一聲，我回神，見他一臉的忐忑，不由笑了一下，將杯子裡的花茶一飲而盡。“你去叫齊玉來我這兒一趟。”
又給我斟滿了一杯，小弟子應聲而去。我見他那頗有些緊張的背影遠去，不由噗嗤笑了一聲，隨即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齊玉這孩子有時候挺聰明的，有時候卻笨的很是讓人哭笑不得。
既然是爲了我的身體好，我又怎麼會傻了吧唧的不喝。我從來沒嫌命長過啊。
齊玉來的十分迅速，我這話本子還沒翻上兩頁，他便急火火的殺到了，我一擡眸就見了他一雙滿是擔憂的眼眸。
“一大早就哭喪個臉，你是準備讓我揍你一頓給你整整儀容？”
嘴角一抽，齊玉的神色立即被我刺激的正常了許多，“師父叫我來，所爲何事？”
我聞言想了想道：“家事。”
“啊？”
“我甚是想念你師公，昨夜我聽的不甚詳細，想必你已經瞞了我許多，今日就都說個清楚吧。”
“……”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齊玉在最初的一陣面孔扭曲後，很快的恢復了正常，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頗有些磨牙的意味。我嘚瑟的挑釁回去，磨吧，磨死了你也不能把我如何，我是你師父啊，我武功比你好啊，我是山主大人啊！
似是被我氣的有些內傷，齊玉揉了揉胸口，不在端着彬彬有禮好徒兒的架子，兩步竄到我旁邊的椅子坐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碗茶水，一飲而盡。
我愣了下，剛想開口，便見他白了我一眼道：“你以爲青石粉很好得麼，師叔祖抱着塊石頭磨上一天也不過夠你喝一杯的。”
我訕訕的收了嘴角，齊玉見了不由哼了一聲，隨即掏出了幾張信函遞到我跟前：“喏，這些是這幾日沒給你看的信件，哦，還有今日一早，蕭準派人送來了一份書信，說了一定要親手交到你手上。”
我看了眼那看似簡單平常，實則富貴奢侈的信函一眼，轉手先拿過了齊玉遞上的那一沓兒書信。不過看了兩三封，我便不由皺起了眉頭，擡頭看了眼齊玉道：“北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軍師，是個什麼來頭？”
齊玉聞言搖了搖頭：“這人來歷很是神秘，至今爲止，甚至連他的真面目都無人見過……不過，有傳言說……”
齊玉說到這裡忽然有些古怪的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傳言說什麼？”
“傳言說……此人，是幾年前卒在北疆的南懷遠南將軍。”
“南懷遠？”我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聞？”
“據聞此人行軍佈陣和南將軍很是相似，又似是對俁軍瞭解非常，以至於俁軍節節敗退……”
“就憑這些？未免有些可笑。”我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些沉重，之前就有傳聞說南懷遠沒有死，如今又傳出他成了北疆的軍師。一環扣一環，說不是有心人爲之我都不信。只是目的爲何，我卻看不透了。東塘說是去北疆調查這件事的真僞，如今也沒了消息……當然，也可能是有了消息但我不知道罷了。
不過不管怎樣，這樣一則消息，對於身在戰場的南柯來說當真是一則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其他的尚且不論，一旦南柯的身份曝光，等待他的將是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將這一沓信看完，我不禁擡手揉了揉額角，目光落在一旁蕭準的信函上，遲疑了片刻便將之拆了開來。
蕭準的信不長，我卻足足看了有一刻鐘。齊玉似是發現了我的不對，想要探頭來看一眼，卻又有些不敢，只在旁邊做着動靜。
按了下鼓脹的太陽穴，我將手裡的信箋扔給他，齊玉一目三行的看過之後，臉色微變，目光有些疑惑的望向我：
“三皇子怎麼知道石室未毀？”不待我回答，齊玉眉頭一挑：“若他不是在詐我們，便是這山裡不乾淨了。”
聞言我眯着眼點點頭，這山裡不乾淨已久，我只是感嘆自打出了東方錦城那事兒之後，我便着人把進出的地方看的很緊，過往的飛禽看着可疑的都會被我拔掉一身的毛，怎麼還有人能往出送消息呢？
齊玉的臉色很是難看，作爲寒山境的第一大總管，竟三兩次的出了這樣的紕漏，勿怪乎他臉黑。靜默了片刻，齊玉整了整臉色道：“人我會在梳理一遍，師父，這信要回麼？”
“回，不僅要回，還要好好的回。”我敲了桌面，面上掛着笑，心裡卻是恨的牙癢癢。
哎，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九星佈陣圖的威名太盛，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這圖真就送了蕭準，可惜的是，寒山境和它休慼相關，我卻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它。
然而，作爲一個平頭百姓，我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和蕭準對着來，更何況，南柯如今算在他手下，如今又有了這麼一則似是而非的傳言……
我擰着眉頭，只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泥沼一般的，連動一動手指頭都費力的很。
“二師兄那裡還沒有消息麼？”
我敲着腦袋問了一句，等來的卻是齊玉的沉默。我深深的深深的嘆了口氣，決定等下便去祭拜一下寒山境的列祖列宗，每日這勞心勞力的，哪是我一貫的風格走向啊。